蚌珠儿_分卷阅读_155

  等这些移民到了甘州,是不是能够生根发芽,是不是可以安于当地,这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虽这一年来,乐人,甚至大仓的小吏都常去宣传管理,可人毕竟是独立的,凹民们又不是木头,他们也会思考,也会有想法。
  顾昭心里怎么想,旁人却不知道。可无论是阿润,还是付季,甚至凹民自己都在想的是,皇权大于天,他们去哪里,那也是命该如此,听话便是。更何况,如今朝廷慈善,给了路费,据说这一路都有人照应,给吃给喝,去了之后十五户给一头牛,五户可以享用一把铡刀,种子也是白给的,那还要什么呢?已经够好的了,亲爹不过如此,真真皇恩浩荡!
  流浪这些年,来至这上京,这上京周围的庄子,用的都是好几代的佃户,他们这些外来的,已经多久没接触过土地了。如今可以争出一条儿活路,去便去吧!
  那些凹民熙熙攘攘,偕老带幼的终于上了路,以往看书中所谓的流民啼哭声,撕心裂肺,却意外的没有响起。
  从清晨一直到半上午时分,顾昭想着总要有些不顺心的事儿需要他处理,却不想,这一年来,那些乐人将甘州的出产,甘州的民间传说,甘州的人文,甚至甘州的气候都详细的编成故事说与这些人听去,哎,宣传资料,难免夸张。文学作品,更是只说好的,不说歪的。凹民如今,心里是雀跃的很!那般好的地方,只要能吃苦,必然可以扎下根基来,再者受上三五年大罪,总有一日就会有属于自己的土地。多好的事儿啊!
  看看身边的幼子,看看跟着自己到处颠簸的妻女,这些凹民觉着,前面去那就是一条充满希望的生路。
  顾昭终于安心了,哎,终归是他想法太多,总是猜来猜去,生怕出很多上访户,看到那些凹民一脸雀跃,犹如旅行一般的去开荒,这与他印象里的离乡背井,简直颠覆了他的人生观!终归还是拿现代人复杂的思维去思考单一的淳朴百姓了。
  待移民去了,顾昭苦笑的自我奚落一番,又检查了一番各种票据。
  这些票据便是顾昭如今实行的新政策,凹民户籍在绝户州府郡县,不得使用金银制钱,他们的吃穿花用全部使用的是票据制度。就是,后世的供应制度,每年肉多少,粮米多少,穿几尺布,每年使用的种子,均要靠一本票据去换取。饿不死你,也算不上宽裕,但是已经是天大的恩惠。可,凹民若三年之内开垦不出土地,那么,该户籍作废,全家发为奴民发卖。
  也就是说,如今朝廷无需直接于户部支出现银,凹民吃用已经归国家管理,那么,凹民今后生产出的米粮与农用品也就是属于国家的。三年后,你耕种出的土地,每十亩,归你两亩,有了田地之后,就可以拿农用品换取货币消费了,这个朝廷却是不管的。
  还有就是,属于你的这两亩土地,在二十年内是免税的。二十年后再按照各地情况统一征税。你只要有无限大的力气,那么,相应的来说你就有无限大的土地。你出三十亩,给你六亩,你出五十亩土地,就给你十亩!很合算的。
  至于你想种继续耕种你开出来的土地,那么你可以做朝廷的佃户,这个双方都有契约,根据田亩厚薄来征收税率,这个税率与各地其他税无关,是由今上自己制定的。也就是说,今上将会是绝户郡最大的大地主。这一点,任谁都不能干预。因为,绝户郡开荒的钱是今上与顾昭整来的,管理绝户郡的人,也是顾昭手下的人。虽现如今众人看不起这份活计,谁知道以后呢。
  如今大梁各地的土地都在特权阶级手里,有些地方都被垄断了几百年,国家每年农税一直是个大问题。钱粮大部分都入了世族贵族的手中,还有宗室,分出去的田产能达到十万亩等等……可是一旦出现天灾,救灾的依旧是朝廷。这便是恶性循环了。
  顾昭此举便是以十年磨一剑,势必要为大梁打出一个只握在赵淳润手里的天下粮仓。
  可惜,他想的是好,偏偏大部分的人却不以为然,这么大的投入,还要白养着这些人三年,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就是傻子一般的行径。而且,别人看顾昭,却总爱屡傻不改,三天两头冒傻气。
  整理好票据,顾昭将脑袋抬起,却看到外面廊下李永吉带着一干小吏,提着行李也准备出发了。
  顾昭笑笑,冲他摆摆手道:“修之过来。”
  李永吉放下手里的铺盖,整理了一下衣冠进了屋子后拜倒在地道:“学生拜见老师,如今,学生这就上路去了,老师今后多多保重身体……”说到这刻,李永吉已经哽咽的说不下去。
  顾昭站起,亲自扶起他道:“如今吏部倒是想派人去,我对他们说,凹民工作一直是你们这些人在办,旁人去了怕是不成的。因此也算你小子运气好,七品也是官不是,可领了文书印信?”
  李永吉感动,又强拜了下去,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是小吏的命,却不想到了这一刻,顾昭硬是给他挤到了一个大大的实缺儿,他道:“老师大恩,学生……”这娃儿,有么多的多愁善感,竟又哽咽了……
  顾昭轻笑:“大恩这些都是闲话,快莫扯了!我也不爱听,你若知恩,就把我安排的事儿办好。
  你此去要记得,凹民这一去,算是刚刚归附,随着人口增多,那边的要求必然会多起来,甚至那些人都是一乡,一村出去的,难免就会有乡党之争,你过去后记得,三户五户的将这些原籍乡人远远隔开,中间以二十里为距离……万万不可放在一个地方管理。”
  李永吉道记住了。
  顾昭又道:“要多增加流官四处多多走动,常安排乐人下乡,朵朵宣传,要日积月累的教导他们,如今吃用一粥一饭皆是陛下从嘴里省出来的,还有就是各地风俗不一,若有一些,依旧要搞人祭之类的陋俗,我是绝对不许的,可你也要以委婉适当的方式去制约,且记得图久安舒,乃朝廷百年大计也……”
  李永吉一一记下,再三拜别之后,顾昭终于允他上路。
  站在大仓的高阁,顾昭远远看着那些远去的队伍,心里也是浮想联翩,百年大计,如今终是迈出了第一步,只是不知道,这朝上朝下,甚至阿润他们,到底是懂不懂呢?
  不提顾昭在城外,却说,今日却是金山先生为三位皇子讲课的日子。
  讲课的地方,叫鹤龄堂,历代皇子都在此上课启蒙。因今日是金山先生亲自开讲,便也有同讲的学士来此旁听,虽人来了,却不敢往前坐,甚至不能进屋,只在堂外的窗台下站着听。今上膝下的三位皇子,在下面按照年纪大小跪坐着听讲。
  若是旁个讲师,这三位皇子都是坐着听课的,可金山先生不同于旁人,这个待遇吗,便是他站着,皇子也要跪着听课。
  金三先生今日讲的是舍人说,皆是为君的道理。泗水王跟潞王听得十分认真,燕王赵元秀平日还算老实,今日也不知道如何了,竟一直探头看天气。
  金山先生见他不稳,便不再讲下去,只笑眯眯的问他:“小殿下今日心里有事?”
  元秀脸色一红,颇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无事,只是听重伴伴说,今日城外有热闹,凹民要去绝户郡了……”说到这里,元秀比出手指头,很是带了一丝炫耀的意思道:“能有五万人呢!”
  金山先生无奈的轻轻摇头道:“小殿下既想去看,便去吧!”他话音一落,元秀也不客气,立马收拾起纸张笔墨,轻轻欢呼一声,跟金山先生道了别,连蹿带蹦的他竟真的走了。
  泗水王与潞王见他如此不懂尊重金山先生,心里暗喜,脸上却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都大力叹息,微微摇头。神色间却流露出,爱护小弟弟,宠溺的无奈。甚至都站起来,代替弟弟请罪。
  金山先生却并不怪罪,只笑眯眯的看着燕王跑去的地方,摸摸胡子,摇摇头继续开讲起来。
  “子曰……天下养身,不当为天下惜身……”
  几处宫中雀鸟惊飞……远处,古寺钟声绵绵……
  第一百二十二回
  话说,国家这几年一年比一年安稳,虽天灾人祸与之前也不少,家国大了莫不过是这里补了那里漏,这里好了那边歪。事儿便还是老事儿,洪涝也罢,人祸也罢,天南地北,国即在,灾也不会少了,断了。
  比往年不同,如今各地有灾,天行不息,人流无常,掩面忍辱沿门乞的场景却是少见了。
  一则是,自开国帝起,大梁不过三代帝王,子孙并不繁盛,在宗室上还算干净,拖累未显。虽有好田约十万亩封在外,可三五年的功夫,一些绝嗣的,多占的,都被逐渐收回,如今派到了大用场。
  二则是,如今圣上堪为圣主,自我节俭不说,从不把额外的负担加诸于国库,不从国库伸手不说,今上自己靠原本的奕王府的封邑养自己的后宫,除了必要,多余的排场并不讲。多年来,今上不纳后宫,衣食住行一缩再缩,精打细算到了惊人的地步。那下面无法借着皇家的帽子作乱,自是再三小心,不敢若从前一般使出百般手段到处抹油。
  三则是,如今国库管理,官员录用,税法颁布适用得当,兵部等关键部门已然悄然的纳入今上袖中。再加上今上爱用能臣干吏,虽明面未成对士大夫旧豪族露出敌意,但是,那些旧势力的权利的的确确的在年复一年当中,逐渐在消减。权利增减中,消耗自然越来越少。
  四则是,如今国家重要事务,无论是盐,茶,铁等等关要管理,均是今上自己人在当中。这个透彻润入过程,无声无息,当众人明白过来时,竟谁也伸不进手了。
  五则是,如今兵祸盗匪如今算是越来越少,国家最大的消耗已然少了一半。
  基于种种原由,有今日的结果,虽天灾人祸从未断过,可是,国家机器的良好运转下,灾便成了可以解决的问题。过去,国家财政千疮百孔,为了早日得到银钱四面救急。在征收中,难免为了速度而引发各种惨剧,颇有些俗语中说的萝卜快了不洗泥之势。如今同等灾难,自有过去本就好的国策自有救荒条款,照旧例就是。
  说到这里,也要提拿金山主那老贼,他家弟子,人才真真众多,这几年,大梁也没少讨人家便宜。
  关于国事,便暂且交代在这,说到旧例如今城中有一户人家,也在热热闹闹的按照传统,办旧例之事。这户人家说起来,也是名门之后,更与城中平洲巷子顾家有亲。他家中三百年书香门第,曾是一方豪族,可惜,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他家的青烟却已然冒完了。
  这户人家也不是旁人,却是早先平洲顾氏的主枝儿,如今大家都称这枝儿为溪北顾氏。称平洲巷子的顾氏,为溪南顾氏。
  说起溪北溪南,本是一个祖先,原世世代代住在平洲一个叫溪水的地方,顾姓在当地亦是大族,早年出过尚书,探花,后世书礼传家,子孙自然是枝繁叶茂,不知道繁衍出多少代,一棵大树,枝枝蔓蔓也不知道有多少去。
  到了平国公顾岩父亲那一代,他家在族中并不出名,家里更是寒酸的很。为了活下去,顾岩的父亲弃书行武跟开国帝造了反。
  对于一个豪族来说,当年的顾岩家也不过就是族中的一条小鱼,族里自是害怕前朝报复,便写了文书将顾昭这一支驱赶出去,更可恨的是,在一个深夜,溪南顾氏家中祖先的骸骨均被移出祖坟,丢到溪水以南的一个地方,从此,平洲顾便分成两家,一支叫溪北顾,一支便是溪南顾。
  这一日,上京老庙的溪北顾氏族长顾茂敏,他家中老母今年高寿六十九,照旧例当提前过七十大寿。因此,从入夏起,他家中便忙乱起来。
  如今顾茂敏在刑部司门司有个侍郎官,就是正五品。他的嫡子顾允升在都护府有个六品闲司马位置,并不用常去点卯。
  三百年润养出的贵族,虽家族败落,但是遇到大事,排场却不是一般二般的简单,过程也不是简单的讲究,这也是旧例。为了老太太这个整寿,也为了溪北顾的面子,顾茂敏算是举全族之力,硬是撑起这份面子。
  寿前一月,家中给故旧老亲,城中大儒,文坛名友均下了帖子,什么善工画的路芝田,会书法的王兴堂,敦丁山的潇斋居士,莲花塘的文充讲师,皆是帖子上的客人。这些老客,都是几代故交,并不会因为溪北顾氏没落了而不会来。
  寿前一月,照旧例,老庙顾府家中已然开始动工,他家老宅大得很,都是几代润养,这十几年来许是内里空虚一直未曾修缮,为了这次老祖宗的整寿过的光光鲜鲜,权利越来越远,便只能在富贵文化上撑住家业,虽是无奈,却也是一种方式,而且他们花销的是家中祖业,这一点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这次溪北顾氏,动了大血,一旦开工竟是将家里的宅院的一干建筑,都大大的整修了一番,老建筑上什么素宝顶、花垫板、花垂柱、花气眼、花雀替、古老钱、马蹄磉、三岔头都换了新的。地板上,花墙上的雕刻全部弄下来下换了新式样,具是一水儿的云子草、八角云各色。此一项共计千贯。
  家中的家具,祖灵,佛龛,院落,房屋等家当都用上等的定粉,藤黄,雄黄,青粉,天大青,胭脂,石大绿,石二绿,石三绿,红金,贴金,鸡蛋,银珠,红土烟子、土粉、靛球、柿黄、三碌、鹅黄、松花绿,光油等上好的料子全部细细的描画了一遍,光这一笔耗去整八百贯银钱。
  他家中原有水榭,因这几年未曾举办家宴,那地方便荒废了,如今也砸出五百贯,修缮了家中的几处风景庭院,什么醉白,清源,留步,琉月芳,生玉宛什么的。更砸出一千两百贯购买了上等的好木料,在家中制了一个精雕细刻的画舫,名曰:挹波。以供宾客玩乐。
  还有那从各地请来的名班子,名角,赏钱另算不说,为了扬名竟是凡来的班子,只要是个角儿便给置办一整套的新行头。这个行头可是有讲究的,单是拿老旦一角来说,单袄裙就分了老旦衣、梅香衣、水田披风、采莲裙、白绫裙、等等,更不要说,脑袋上配套的冠子,妙常,扎头,就这一项,整四百贯。
  三百年书香门第,其中富贵岂是一朝一夕可以润养出来的。这一点,就是如今的皇嗣,顾家这般有铁卷丹书的体面都无法比拟,只说他家花园子,便是一个钱儿不出,那也是到处都种着有百年,几十年不等的秋树,山川柳,白碧桃,文公果,香水梨,红白丁香,大小山杏等。花卉上,爬山虎,菠子,千叶莲什么的只是平常而已。
  六月初七,老太太的寿日到来,老庙顾府大开府门迎八方宾客,顾茂敏引着儿子顾允升还有家中一干子弟,在门口迎客,他家如今实在活的不易,在人口上,更是溪南顾氏的十数倍,为了这些子弟,无论如何,家中也要打肿脸把这个胖子撑起来。平洲巷子那边才几代子,说破天,四世同堂!
  他们这边……哎!此种心酸,不足为外人道之。尤其是现今的几百年老族,有问题的何止溪北顾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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