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仙_分卷阅读_66

  他反手去摸肩上鹰爪,只觉冰冷坚硬,不似活物,再看另一只被印暄削断的,断面呈现木纹,当即反应过来,这是一个鹰形傀儡,被偃师以术法操纵。
  他在寒风中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努力抬手抚摸巨鹰腹部,果然感应到它体内阵法的波动。“早知道应该叫微一画几张符给我防身,就算只是炼气化神后期,也勉强够用了。”印云墨懊恼地嘀咕,很心疼地用食指沾了沾肩膀上的血迹,仰头在巨鹰腹部画起了符。
  以指为笔,以血代墨,一张弱水符画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弱水符,取蓬莱弱水“鸿毛不浮、芦花沉底”的特质,精髓就在于一个“沉”字。但这“沉”是缓慢悠扬的,如一股无形的水流吸住了巨鹰的腹部,寸寸加力,将它一点点往地面拖曳。若错用了“重”字,譬如泰山压顶符,那么他就得跟这傀儡一同化作岩石,从高空砸向地面了,倘有法宝护身尚可行,眼下他一具凡人肉身,可不想做什么自杀式袭击。
  符咒虽未注入法力,他的血液却还残留着一丝前世仙身的余泽,巨鹰傀儡在弱水符的作用下,逐渐偏离了预定的飞行路线,朝下方冉冉地沉去。
  印云墨低头看下方地面,预估着降落地点,赫然发现那里竟是一个正在激烈交锋的战场——
  穿着暗红色棉甲的大颢精兵,与裘皮战袄的宛郁狼骑两军交战,杀声震天,鲜血与断肢飞溅,直杀得风云变色,日月无光。
  颢国一方的大纛上打着“秦阳”旗号,军阵中一员大将,身披亮银山文甲,右手提一杆无缨长枪,左手持菱纹长剑,一袭猩红披风在朔风中猎猎飞扬,满身血污掩不住眉宇俊朗、英气勃发,年不过二十二、三岁,双目间却隐隐有光华流转,显然是身负上乘内家功夫。
  他正一枪斜刺,将宛郁骑兵挑落马下,忽然抬头看天,动容喝道:“北蛮驯鹰!床子弩,瞄准,齐射!”
  主将一声令下,发射台上兵卒全力拉开巨型机弩,威力强大的踏蹶箭纷纷朝天空巨鹰激射而去。
  缓缓下降中的印云墨苦着脸,向三清祖师爷祷道:“射不中我,射不中我……”
  精铁箭簇射中巨鹰傀儡,虽不能洞穿其表,猛烈劲道也打得它如浪里浮舟,飘飘摇摇。当真一箭都不曾落在印云墨身上。
  那名将领见床子弩不能奏效,仰天嘶吼:“定要将此猛禽击落!五雷神机!”
  印云墨脸色发白,死命扒拉肩膀上的鹰爪:“松!快松!我才不要跟你这木头禽兽一起变筛子!”
  火药击中巨鹰傀儡的同时,印云墨在剧烈的气流震荡中,终于挣脱鹰爪,直通通地从半空摔下去!
  那名年轻将领见人影从天而降,看准头竟是要落在自己的马背上,下意识长枪一挥,要将对方拨出去。
  膂力将吐之际,他胸口突然一个微颤,仿佛全身的血都涌向心脉某处,莫名地将起手枪势硬生生卡在了半途中。
  只一个眨眼的迟疑,人影已落到头顶上方,他不禁回剑入鞘,伸手一接,内力瞬间运转化去巨大冲劲。
  一名锦衣裘袍、披头散发的年轻男子落在他身前的坐骑上,右肩血迹斑斑。
  他惊异地揽着对方后背,见这男子拨开面上长发,冻得面青唇紫,朝他惫懒一笑:“乖孙儿,接得好,差一步你祖爷爷就要摔成肉饼了。”
  第45章 追袭军前虚一指,招摇北斗第七星
  秦阳羽一面发怔,一面下意识地拿长枪戳刺攻过来的骑兵,片刻间又给挑翻三个,然后他拧起眉头,目中放出惊怒交加的寒光:“——你是历王殿下!”
  历王还朝时声势浩大,圣上还特地办了个隆重的接风宴,作为总兵并加封“龙虎将军”的秦阳羽也位列席上,自是认得风言中“混不搭调”的六皇叔。此刻这位身份显贵的王爷竟然空降在两军交锋的战场,莫名其妙落在他的马背上,实在令他震惊之余,又恼火又头疼。
  “王爷缘何从天而降,出现在此!”他在兵戈撞击与震耳的厮杀声中大声吼。
  “啥?哦,这个缘由嘛……”印云墨指指低空中那头巨鹰傀儡。后者正被五雷神机轰得摇摇欲坠,最终支撑不住,一头栽向地面,砸进宛郁骑兵的军阵之中。
  这一下连人带马至少砸扁了十七八个,附近被扫落下马的骑兵像激怒的狼群一样呜哩哇啦地怒嗥起来,弯刀与战斧朝巨鹰脖颈上砍去。
  金石相击的铿然脆响中,巨鹰傀儡身上泛出了一层黑光,随即猛然散架,每一个部件都重新扭动组装,顷刻间化作几十上百只黑貂模样的小动物,从马蹄人腿的缝隙之间闪电般蹿出去,成群结队地朝西北方向逃走。
  秦阳羽剑一般的英气双眉高高剔起,瞪着这诡异一幕:“什么歪门邪道的鬼玩意儿!”
  “是术法傀儡,背后必然有一名强大的偃师在操纵。”印云墨答。
  秦阳羽看了他一眼,听见宛郁军阵中传出牛角号的短促声音。他朝己方兵士大喝一声:“敌军要逃,全体追击!”
  宛郁部落将游牧骑兵战术发挥到极致,进攻时迂回包抄、机动灵活,如风卷残云;眼见战况不利,便分作好几队人马四散奔走,呼啦啦作鸟兽散,叫颢国军队不知该追哪个方向。
  秦阳羽此刻最想做的事,就是把坐骑上碍手碍脚的印云墨直接丢在地上,然后亲自率兵追击——在一股血气方刚的冲动之下,他险些就这么干了。幸亏最后还是存留了些理智,知道万一弄死了这位圣眷浓厚的皇叔,就算再打多少场胜仗也莫赎其罪。
  正当他恨厌又无奈地准备鸣金时,印云墨忽然伸手朝东北偏东的方向一指:“追那一队。那队人马上方有王气笼罩,必是宛郁王族。”
  秦阳羽一愣,顿时想起民间关于历王“有异能”的流言。
  印云墨催促:“听我的,快追!”
  秦阳羽抱着“反正不知追那队,权且一试”的心态,左手勒住印云墨的腰身,将他向背后一甩。印云墨十分配合地撩起长腿,以对方为支轴,旋身落在后半个马鞍上。“抱紧我腰身!”秦阳羽喝道,随即扯过亲兵手中将旗一挥,率领全军朝印云墨所指的方向,急速追击而去。
  都蓝原想以擎着旗帜、人数较多的西北一队为饵,故意放慢点马速诱敌深入,己方再来个两边包抄,杀个回马枪。哪知敌方将领不上当,击中全军朝他后撤的方向追来。颢国弓弩强劲、铁器又足,精铁箭矢不要钱似的往他们头顶下雨,都蓝肩臂上中了一箭,将马力催策到极致,夺命狂奔。
  草原深处陡然响起一阵阵狼嚎之声,此起彼伏。在白茫茫的枯草间,蓦地出现了成百上千头野狼,拱起肩背、呲着利齿,眼中闪动着诡异的猩红光芒,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厉嚎,狼群顿时像收到战令般,朝颢国骑兵队猛扑而上!
  借助狼群的阻拦,都蓝终于逃出生天。他汗流浃背地喘着粗气,率领残队策马飞驰,终于在一个多时辰后抵达王庭所在的束勒河边。
  黄金毡帐前方的空地上,一名身着五彩鲜艳裘袍的女子半跪着,双手撑着地面,似乎已经脱力。都蓝翻身下马,冲过去抱住她:“阿鹿!阿鹿!”
  新可汗的母亲、二十八岁的阿鹿可敦有着一张轮廓分明、凤眼高鼻的草原女子的面容,脸颊上两团胭脂红为她增添了几分妩媚成熟的丽色。而此刻,她脸上红晕褪去,呈现精气透支过度的青白,一面咳嗽,一面从嘴角渗出血丝。
  都蓝知道她虽然身为狼头萨满之女,但要远程操纵如此庞大的一群野狼,也是极耗心血、大伤元气的。他紧紧将对方搂在怀中,一遍遍安慰道:“我回来了,阿鹿,阿鹿……是你救了我。”
  “你不……和我吵架了?”阿鹿低声问。
  “不吵了,不吵了,我都听你的……你之前说的对,国师不会帮我们,不会插手凡人之战,他不是长生天派来的使者,而是别有图谋的妖魔。”
  “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害怕。都蓝,我从没有那么害怕过,他在我眼里不是人的模样,而是一把黑雾缭绕的邪剑,要将这世上万物统统粉碎……”阿鹿脸色煞白,急促地说,“你别再去求他,我们还有三位萨满长老……阿爸死了,我也能凑上一个,我们能赢……”
  “是的,我们能赢。”都蓝虎目含泪,低头将脸贴在阿鹿冰凉的脸颊上。
  在他们背后不远处,黄金毡帐的帘子被撩开一条缝。十二岁的乌歧可汗忿戾的目光从帘后射出来,钉在相拥的母亲和叔父身上,蠢蠢欲动一如即将长成的幼狼。
  血污染红白草,横七竖八遍地狼尸。
  副将贺连习朝狼尸上啐了口痰:“格老子的,要不是这群突然冒出来的野畜生,老子早把鞑子一刀一个全砍了!真他娘邪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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