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挣 第132节

  可罗应强接下去的反应却很平淡,没有在张易楠这个名字上停留,直接进入正题。
  他成了罗应强养着的情人,每次罗应强点他,都是一段不想回忆的噩梦。他始终没有找到机会对罗应强下手。以前他孤注一掷地认为,自己可以和罗应强玉石俱焚,但现在他有了娄小果,他想要全身而退,至少不连累娄小果。
  娄小果在心里嘲笑他的幼稚,嘴上说:“你怕,我们就来一起完成这件事。”
  他问:“怎么完成?”
  娄小果说,很快应强集团投资的洗脚城就要开业了,当天一定非常混乱,是干掉罗应强的好机会。“你在汤池稳住他,到了凌晨,我来动手。”
  何云超吓一跳,“你?小果哥,你别乱来!”
  娄小果宽慰他,“我不想再等下去了,如果不解决这件事,我们就没办法真正在一起。”
  何云超很感动。而娄小果心中真正所想却是:我陪你演不下去了,你和罗应强,都他妈赶紧去死!
  杀人对于娄小果来说已经不是什么艰难的事,哪怕这次要杀的是南山市的首富。他安排好何云超,夜里乔装来到洗脚城,并用何云超偷来的证件过了安保那一关,顺利躲藏在六楼。
  罗应强喝醉了,毫无还击之力,他将罗应强杀死在汤池,何云超还来不及高兴,就被他送上西天。
  何云超骇然地望着他,到死都没明白他怎么会杀了自己。
  他麻木地看着两具渐渐冷却的尸体,离开之前在立柱上签下了每次作案后都会留下的“签名”。这次是蚂蚁,依旧是生生不息的意思。
  娄小果长舒一口气,半眯着眼看向鸣寒,“说完了。”
  鸣寒像是没有反应过来,长达半分钟的时间里,沉默不言。
  “怎么了老同学?”娄小果笑了声,“不知道该问我什么了?”
  鸣寒并不是真的在发愣,相反,他的脑子正在急速运转,就像娄小果听何云超说起找罗应强复仇的前因时那样。
  娄小果非常嚣张,将自己摆在神佛的位置,俯视着何云超,杀人对他来说已经是小事一桩,薛晨文恐怕没有想到自己临死前的“善举”会浇灌出这样一株剧毒的蔓藤。他的言语中充满对何云超的瞧不上,每一个能够显示他聪明的细节都没有放过,与之截然不同的是,杀害罗应强和何云超的经过,他一笔带过。
  为什么?这不值得拿出来反复炫耀吗?
  还是说,娄小果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根本不知道细节!
  “杀害罗应强和何云超的可能不是娄小果。”陈争从监视器上移开视线。
  吴展说:“但是柱子上的图案……”
  “他那天确实准备去杀人,但是晚了一步。”陈争双手撑着桌子,显示屏的光在他脸上闪烁,“他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他说不定看到了凶手,但因为某个原因,他假装自己才是凶手,所以留下签名。”
  吴展拿起未点燃的烟,“这……”
  陈争接下去的话却更让他吃惊,“吴局,南溪中学那起案子,真凶也不是他。”
  “那是?”
  “历宛。”
  审讯时间过长,娄小果面露疲态,鸣寒只得暂时离开,一回到会议室,就听见陈争和吴展正在讨论历束星和平依依的案子。鸣寒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到陈争身边。
  “历宛?”吴展皱着眉思索,“他的动机确实充分,而且历束星失踪之后,他表现得过分积极了。”
  陈争说:“我前两天重新看了下历束星和平依依的尸检报告,尸体焚烧严重,但法医还是判断出他们的致命伤位于头部,他们掉下去之后,失去行动力,被紧接着塌下来的砖石瓦片撞击致死。”
  吴展说:“是这样。”
  陈争说:“单纯掉下去不足以致死,得有砖石瓦片砸头这个条件,薛晨文当时说的是,他看着他们掉下去,吓得第一时间逃走,后来才回来确认他们是真的死了,害怕被警察发现现场的线索,索性一桶油浇下去,把整个乒乓球棚都烧掉。他这么说当然是为了将娄小果藏起来,但前半部分,是娄小果的视角,逃走的是娄小果,娄小果并没有去棚子里确认,历束星和平依依是不是死了。”
  吴展松弛的眼角抬了起来,“你是说……”
  鸣寒道:“历宛有除掉历束星的理由,而且作为一个成年人,他比娄小果考虑得更多,娄小果的行为有一半冲动不理智的成分,他却早已深思熟虑,正在寻找机会杀死历束星。当天就让他逮到这个机会了。”
  “没错。”陈争接着说:“娄小果不敢去查看尸体,以为历束星和平依依已经死了,慌忙逃离,给了历宛绝佳的机会。第一,历宛看到了娄小果,并且跟踪到乒乓球场。第二,历宛在娄小果逃离之后来到历束星和平依依掉落的地方,他们没死,请求他的帮助,他会救他们吗?肯定不会。他在坍塌的棚顶,将砖石推下去,砸落在他们头上。”
  吴展低声道:“这样才能解释历宛后来的行为……”
  陈争又道:“历宛、娄小果、薛晨文这三人有信息差,薛晨文知道的都是娄小果告诉他的,娄小果不知道历宛的存在,历宛不知道薛晨文会给娄小果顶罪。所以历宛在调查初期表现得很积极,他知道警方会怀疑他,但无所谓,只要警方查到乒乓球棚,就会发现娄小果留下的痕迹,而他自己的痕迹已经被他清除掉了。他装模作样给历家的长辈看——他是真的疼爱历束星这个侄子,现在历束星没了,他就是历家没有争议的继承人。出乎他意料的是,警方居然查到了薛晨文身上,而薛晨文还认罪了。他感到难以置信,人对于自己不理解的事难免恐慌,所以在调查后期,他不再积极,像是突然隐身。”
  吴展细致回忆当时的情形,一桩一件,全都对得上号。
  “薛晨文在上法庭之前就死了,而娄小果还活着,警方甚至没有在这个小‘魔头’身上耗费过多的精力。”陈争说:“我站在历宛的角度想了想,这其实是一件很恐怖的事。首先他不了解薛晨文,不知道薛晨文对学生盲目的爱,也不知道薛晨文经历了什么,本来就想结束生命。在他看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娄小果用什么威逼利诱的方式,或是邪门歪道,逼迫薛晨文认罪。一个小孩为什么能做到这种程度?这还是小孩吗?娄小果能对薛晨文这么做,会不会对自己这么做?娄小果这么能耐,长大后会不会发现,其实这案子还有另一个凶手?”
  “历束星死了,但历宛又多出一个心结,不得不时刻关注娄小果。他可能到死都不明白娄小果是怎么利用了薛晨文,他不可能理解薛晨文的选择。”陈争说:“娄小果退出田径队,之后又没有升入南溪中学高中部,在他看来是在逃避。他猜测娄小果也害怕秘密曝光。随着时间流逝,他越发看不懂娄小果,警察知不知道历束星和平依依的致命伤在头部?警察有没有告诉娄小果这件事?娄小果如果知道了,会不会联想到他头上?会!一定会!因为他在历束星失踪后太积极了!那时他以为娄小果反正都要死,根本活不到想明白的那一刻。但死的是薛晨文,娄小果有理清前因后果的时间。娄小果活着,对他来说太危险了,他得除掉娄小果,就像除掉历束星。这就是他控制一个完全忠于他的人,去跟踪娄小果的原因。”
  陈争嗓子有些哑,顺手拿起旁边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放下时才发现自己拿错了,那是鸣寒刚放在那里的杯子。他不由得看了鸣寒一眼,鸣寒眼尾弯了弯,起身又去接水。
  吴展沉浸在案子中,并未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小机锋,“历宛算计得那么深,去大河县就是为了控制孔春翔?”
  “这倒不一定,他是被他朋友拉去,认识孔春翔估计是个巧合,但他决定帮孔春翔报母亲的仇时,应该做好了计划。不过他那么畏惧娄小果,还是因为他是掌握信息最多的那个人,是吧?”陈争说完,朝鸣寒问了句。
  鸣寒已经接完水回来了,坐下,“是。娄小果到现在还认为是自己杀了历束星和平依依,他根本没有往历宛‘补刀’这个方向去想。他对历宛的怀疑始终停留在——历宛通过某种方式知道他才是真凶,要找他复仇。其实这两个人都没有跳出自身的逻辑陷阱。娄小果这边,历宛如果和历束星的死无关,又知道娄小果这个真凶,最合理的手段是报警,将线索交给警察。历宛这边,娄小果根本不知道他当时也在现场,对娄小果来说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是历宛非要重新把尘埃掀起来。”
  吴展长叹一声,“十多年了,这案子总算了结。但陈队,你刚才说罗应强和何云超也不是娄小果杀的?”
  陈争正要开口,鸣寒打岔,“吴局,我也觉得娄小果不像这次的凶手。娄小果几次作案,习惯用间接手段,引诱历束星和平依依从高处坠落,用酒精让孔春翔和钟力山失去行为能力,将计就计反杀历宛,他很会扬长避短。但是罗应强和何云超却是被直接割喉,这太专业了。”
  吴展点点头,眉心皱得更深,“我忽然想起来,你们不是为了已经发生的案子才来我们南山市。”
  陈争眼神微微一沉,一个名字在脑海中浮现,“量天尺”。
  早前,他与鸣寒停留在洛城,省厅迟迟没有对“量天尺”展开具体行动。吕鸥母亲徐荷塘这个和“量天尺”有关的人物出现在南山市,刘品超在跟踪她时失踪,他们才紧急来到南山市。谁料刘品超像是人间蒸发,当晚却发生了首富罗应强遇害的案子,一查就查到了现在。
  调查之初,他和鸣寒都考虑过,罗应强案背后是不是有“量天尺”的身影,而随着调查推进,嫌疑人层出不穷,反而冲淡了“量天尺”的嫌疑。但此时,“量天尺”再度变得清晰。
  陈争不禁想,难道娄小果和“量天尺”也有什么瓜葛,所以必须将罪行认下来?
  “我们可能想复杂了,就跟历宛怀疑娄小果知道他一样。”鸣寒语调轻松,这话似乎是专门说给陈争听,“历宛看到了娄小果,所以陷入陷阱,认为娄小果早晚发现他。我们奔着郝乐背后的那群人而来,所以认为娄小果也是那个网络中的人。但还有一种简单,但符合娄小果性格的可能。”
  陈争看向鸣寒,吴展问:“什么?”
  鸣寒笑了声,“就我对娄小果的了解,这个人相当自负,一方面因为他本身的性格,一方面因为薛晨文的‘兜底’。当他知道何云超利用他,他对何云超那点有但不多的爱马上变成恨,没有人能这么骗他,他一定要让何云超死。他的杀人计划在他的角度看,其实没有问题,先让何云超稳住罗应强,他到了之后直接来个双杀。但他没想到的是,他计划得那么周密,居然有人抢先一步,罗应强和何云超都死了。他当时肯定又愤怒又兴奋,是谁杀了他们?仇如果不是自己亲自报,就没有意义。所以他还是在立柱上画下他所谓的生生不息涂鸦,欺骗自己,人就是他杀的。”
  陈争沉默了会儿,“确实也有这种可能。等娄小果休息够了,再继续审他,必要时可以用薛晨文来刺激刺激他。”
  鸣寒点头,“明白。”
  会议室安静了会儿,吴展想起另一个疑点,“罗应强包养何云超这件事还是不太对。他对年轻男性感兴趣不假,但何云超用的是张易楠这个名字,他难道会忘记张易楠是他自己的儿子?”
  陈争说:“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再加上张木身上的疑点,真相可能是这样——”
  罗应强和张木的地位财富早已是天壤之别,张木继续仇恨罗应强,但罗应强可能不会理会张木,甚至忘了张木也说不定。张木用杀死小孩来发泄仇恨,将他们的尸体装在罐子里,埋在自家田地里。就这么过了很久,张木患病,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而何友群也许发现了田地里的秘密。
  张木一方面仍然想向罗应强复仇,一方面必须灭口何友群。何云超这个人脑子比较简单,跪着告诉娄小果的,基本就是张木欺骗他的,他上了张木的当,深信罗应强才是杀父仇人,自己必须放弃何云超这个身份才能活下去,一门心思给父亲报仇。
  因为信息差,他并不知道张易楠这个名字就是罗应强儿子的本名,张木向他灌输的是,张易楠是自己亡妻带来的孩子,早已出国,那么在他的认知里,罗应强大概率不知道张易楠是谁。
  想出让何云超改名张易楠,张木可以说相当歹毒。他给何云超种下仇恨,何云超接近罗应强去复仇,假如成功了,他的心愿就了了。如果失败,罗应强会怎么看待这个居心叵测来到自己身边的“儿子”,大概率会做掉何云超。那么他就借罗应强之手杀掉了何云超这个在知道真相后会来找他报仇的人。
  怎么都是他赢。
  视角换到罗应强,何云超的出现应该让他相当惊讶,真正的张易楠早就改名殷疏文,在a国安安分分生活,这个长得不错的男人也叫张易楠,还要来给他当情人,目的是什么?
  罗应强可不是什么小市民,他掌控着应强集团,掌控着南山市很多人的生活,何云超在他看来不过是个有趣的玩具,他倒要看看,何云超能翻出什么花来。
  何云超以为自己是凭着从娄小果那里学来的花样成了罗应强的新宠,真相却是罗应强因为他的名字故意将他招揽到身边,随便玩玩罢了。
  正是因为罗应强的戒备,他始终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直到洗脚城开业的那一晚,和罗应强一起,被“死神”的镰刀收割。
  陈争说:“这是我和鸣寒根据现有的线索,拼凑出来的‘真相’,但当事人基本都已经不在了,事实是不是这样,很难核实。”
  吴展脸色凝重,为那些枉死在张木手上的孩子感到悲愤,“如果张木没有死,我们能找到他,或许还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张木如果确实患癌,并且到了晚期,那他大概率已经不在了,但如果患癌也是假象,那么他可能在某个角落等待着何云超为他报仇雪恨。
  “何云超不是跟娄小果说过,已经和张木一起将何友群秘密埋葬在何家的祖坟里了吗?”陈争说:“开人祖坟阻力比较大,吴局,这得麻烦你了。”
  死亡是一个人一辈子的头等大事,小地方对死亡极其看重,吴展也知道开祖坟不容易,但重案当前,不得不去做。
  次日,陈争随吴展一起来到烟水镇,一同抵达何家祖坟的还有当地警察、何友群的二哥。
  何二哥满脸悲愤,却也通情达理,不相信何友群已经被人害了,在开祖坟之前,点了半个小时的炮仗。硝烟消弭在山间的白雾中,压着祖坟的砖石被抬开,一个简陋的棺材中,放着一具正在白骨化的尸骸。裹尸布上血迹斑斑,断然不是自然死去正常下葬。
  何二哥掩面而泣,大呼歹人还我弟弟命来。法医将尸骸小心翼翼地取出,立即带回市局进行尸检。
  稍晚,陈争拿到尸检报告,尸骸与何云超存在亲子关系,结合娄小果的证词,正是三年前死去的何友群。何友群颅骨骨折,凶器疑似锄头,皮肤肌肉已经腐烂,无法判断其余伤情,但除了头部的骨折,肢体骨骼完好。
  张木带到何云超面前的是一具血淋淋的尸体,何云超因此相信何友群被罗应强的人殴打致死,但那种程度的殴打很难不伤及骨骼。张木在说谎,何云超身上的伤是他故意造成,虽然看起来严重,实际上只有头部的钝器伤是致命的。
  查到这个地步,除非找到张木,警方还能做的已经没有了。重案队正在开会,陈争和鸣寒都没参加,鸣寒是懒得参加,陈争是安慰何二哥耽误了时间。
  送走何二哥之后,陈争在办公室没看到鸣寒,一路找到露台上,看见鸣寒正趴在栏杆上,不知道在想什么。陈争脚步轻起来时,很难有人能留意到。他在鸣寒肩上一拍,鸣寒显然是在走神,吓了一跳,看见来的是他,眼神才有了些温度,“哥。”
  “怎么不去开会?”陈争说:“不给你老同学面子?”
  “程蹴啊?”鸣寒说:“他不在意这些。”
  陈争问:“那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鸣寒伸了个懒腰,声音拖得很长,手举得太用力,上衣往上走,露出一截腰腹。陈争看得想笑,一时手欠,冰凉的手指往鸣寒肚脐上一戳。
  第110章 虫翳(36)
  鸣寒发出一声怪叫,连忙拉住衣服,“哥,你搞偷袭啊?”
  “谁让你伸懒腰伸成那样?”陈争干了坏事才意识到自己这举动一点不成熟,咳了两声,将责任统统推给鸣寒,“你一个机动小组的精英,在地方兄弟单位的地盘,好歹注意一下形象,不知道的还以为你……”
  鸣寒已经将衣服整理好了,“以为我当众帅流氓?”
  陈争说:“那倒不是。”
  鸣寒点点头,“我这也就是连日操劳,太累伸个懒腰而已,怎么都不至于耍流氓吧。倒是你,大白天戳我机动小组精英的肚脐,你这才是耍流氓!”
  陈争:“……”
  鸣寒微笑看着他,“你说是不是啊,流氓哥哥?”
  陈争熟练地推开他的脸,“你够了。”
  鸣寒却顺势在他手上蹭了下,“你刚才还没说完。”
  陈争还在反思自己戳了人肚脐这件事,“啊?什么?”
  “以为我什么?”鸣寒问。
  以陈争对鸣寒的认知,他要是不回答,鸣寒得一直缠下去,“以为这是哪里的大灰狼成了精,野性未除,伸了个大的。”
  鸣寒忍俊不禁,“我在你眼里有这么可爱?”
  陈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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