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到临淄的这日,天气却不太好,正在下小雪。
  俞嬴死的那一年也常常下雪。这样的天气,与十几年前一般无二的临淄城门,俞嬴几乎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守城门的兵卒一见俞嬴等的文书节符,便请他们稍候,快步去请守城官长。
  守城官长脸上挂着笑走过来,先是验看文书节符,看完很客气地与俞嬴等寒暄:“这样的天气,尊使一路行来,真是辛苦。如今雪下得有些急,此时进出城的又不多,尊使与将军何妨请公孙在此暂避?”
  令翊微皱眉。
  俞嬴笑着看那守城的官,这雪就叫“下得急”吗?
  守城的官陪笑。
  “不多叨扰了,多谢。”俞嬴笑道。
  守城官长也没多说什么,笑着看他们迤逦一行进了城。
  来齐国为质,没法带许多兵马,俞嬴等连侍从带护卫兵卒也不过五六十人而已。连上公子怡的四五十人,看起来却也不少了。
  刚行至临淄最繁华处,对面过来一行车马,约四五十人。车都是华车,马也是骏马,车上马上为首的人都锦衣华服,是一群由侍从拥簇的临淄世家子。
  “对面穿蓝袍的,可是燕国令翊?”马上一个着裘衣紫袍的年轻人极不客气地问。
  令翊脸上带着点笑:“是我。”
  “就是你抓的公子季范?”紫袍年轻人又问。
  季范想来是公子仪的字。令翊点头笑道:“不错。尊驾拦路于此,这是意欲何为?”
  “何为?听说你勇武得很,是燕国第一猛将。我要跟你比剑。比得过我,放你们过去,比不过,要么回转,要么——”紫袍年轻人一笑,“从我□□钻过去。”
  众世家子大笑。
  令翊微皱眉,看向对面找死这位:“尊驾怎么称呼?”
  “田歇。”
  又是一位齐国宗室子。令翊想起俞嬴从前与他说的田成子的事,这莫非就是那位田成子想看到的,临淄城中宗室遍地走,砸块石头,狗不一定叫,却一定有一位宗室子叫唤……
  车内,公孙启脸色有些凝重地看着俞嬴,俞嬴拍拍他的胳膊,轻声道:“放心,令将军应付得来。”
  令翊淡淡地道:“我与公子季范没有私怨,抓公子时,两国正在对战。如今尊驾来找我,莫非对两国议和有甚怨言,想要再次挑起争端?”
  对方大概没想到一员勇将竟然还有这般口齿,愣了一下。
  旁边一个身材高大威猛穿黑衣的年轻人恨恨地看着令翊:“你跟公子季范没有私怨,跟我可有私怨!”说着竟然招呼都不打,手执长矛,骑马奔过来。
  令翊吩咐一声他身后的护卫首领犀:“看好公孙和先生。”
  说着抽出身后背着的长矛,纵马上前,仰头避过那黑衣年轻人的矛,马势不减,迳直朝那年轻人撞去。
  黑衣年轻人忙撤矛拨马。
  令翊的马从他身旁错身而过,长矛的柄砸在黑衣年轻人前胸。
  在马的冲力和令翊的腕力下,年轻人应声落下马,滚出几步远。
  黑衣年轻人坐起来,一呕,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嘴角儿渗出一点鲜血。可知这一下虽不是用矛尖扎只是用矛柄打的,却也受了伤。
  从黑衣年轻人骑马冲过来到被令翊一个照面打下马,不过一两息之间的事,那些骑马坐车挡道的临淄世家子都还没反应过来,此时不免愣住。
  黑衣年轻人硬撑着站起来,那些临淄世家子才忙令侍从来扶,又有侍从来捡起黑衣年轻人掉落的长矛,牵走他的马。
  世家子们互视一眼,大约实在想不到这个令翊如此厉害——他用矛柄,显然是手下留情了。世家子们心下有些胆怯,但就这般退了,又面子上过不去。
  之前叫着要与令翊比剑的紫袍裘衣年轻人冷笑:“让我会会这位燕国猛将。”说着便要纵马上前。
  却听到远处传来车铃声。
  众世家子回头,便是那神情最嚣张的紫袍裘衣年轻人神色都缓了下来,其余人恭谨地让开路。
  那是一辆不算华丽甚至有些旧的安车,两匹马也算不得神骏,后面跟着的侍从甲士却很威武整肃。
  车从世家子们中间穿过,停在他们前面。从车上走下一个人来。
  这个人三十余岁,身材颀长,略显瘦削,长眉丹凤眼,高鼻薄唇,是一副很清正的相貌。他神情算不得严厉,可他只是这样不笑不说话地扫了那些世家子一眼,世家子们就头垂得更低了。
  令翊微抬下颌打量他,突然想起俞嬴说的“临淄少年”,眼前这位倒退个十年二十年,倒勉强能衬得上先生口中临淄少年的美名。至于那边那些个,呵……
  这人转过身往燕国使团这边走几步,笑着颔首行礼道:“向得遇公孙及太子太傅和令将军,幸甚至哉。适才小辈们上前嬉闹搅扰,还请公孙、太子太傅及令将军原宥。”
  令翊方才知道,原来眼前人就是鼎鼎大名的齐国相邦田向,难怪……
  令翊下马,俞嬴和公孙启都从车里下来,双方见礼。
  令翊发现田向似格外专注地看了看俞嬴,心里对其评价立刻跌了下去,还相邦呢,没见过女使节?令翊看一眼俞嬴,还是我们太子太傅,见什么人都是这样一张无风无浪微笑着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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