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一会儿像是被火烤,一会儿又像是被冰镇。身边似乎人来人往的,梦也是乱七八糟的。醒过来时,已换好了睡衣,躺在床上了。四周都是黑蒙蒙的。我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喉咙生疼生疼的。头重的很,晕是不晕了,就是太阳穴发紧。扭头看看,庄恒不在身边。我撑起身子,想去摸床头柜上的水杯,不料水杯没摸着,倒碰倒了什么瓶瓶罐罐的,乒乒乓乓一阵响。“蕴茹!”庄恒从与卧房相连的露天阳台外赶过来,顺势扭亮了一盏小壁灯。“怎么醒了?感觉怎么样,还难受的很吗?”他一边扶着我,一边在我腰后垫上枕头。“来,喝点水。”说着,他将备好的水杯递到我嘴边,我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然后摇摇头。
  “什么时候了?”我问。
  “三点多了。”他坐在床边。
  在晕黄的灯光中,我看着我的丈夫。记忆中已经好久好久不曾这样打量过他了。不知从何时起,我这永远都那么英姿勃发,温和淡定的丈夫居然也让皱纹爬上了额头,居然也已两鬓染霜、银丝点点。他皱眉凝视着我,我有那一瞬间的冲动,伸手去为他抚平,不成想,我们的手在同时举起时相触,他迅速的握住了我的。
  “蕴茹,”他唤我,有一点点难以置信的喜悦。“要不要吃点什么?叫他们煮点粥来?还是,”他微微靠近了我,带着点笑意道,“我去给你煮?”我知道他想起了什么,在美国那会儿,我不舒服闹着不肯吃东西的时候,他总会亲自下厨煮上一碗香喷喷的白果粥哄我吃。是有好些年不曾动过了,没想到他还记得。
  “不要,我吃不下,胃里怪难受的。”我道。
  “那叫崔炯再过来看看?他就在客房住着呢。”庄恒伸手覆上我的额头。
  “不要。”我大大的白了他一眼。这人,醉个酒还把人家崔炯给召来,小题大做不说,崔炯见了我还不得训死我。没得丢脸死人。
  他有些无奈的笑了,复又沉默。停了一会儿,他理了理我凌乱的鬓角,缓缓的道,“蕴茹,有些事这些年我可能想错了,也做错了,对你不住。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我用手指按上了他的唇,“恒,我累了,陪我睡会儿,嗯?”
  展眉淡笑中,他脱下披在身上的睡袍,躺到我的旁边,揽我入怀,轻轻的拍抚着。我听着他坚实有力的心跳,慢慢睡去。
  也许在今晚,我特别的软弱;也许在今晚,我特别的脆弱。也许我已经撑了太久太久了。时间?不光他需要一点时间,可能我也需要,好好的想想我的生活,我的路。
  翌日我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居然发现庄恒也还睡着,一手还搭在我的腰上。这可是奇了怪了,我轮值应是下午返工,起来再去也不晚。他可是一年365天除了不在香港和公众假日外,雷打不动9点整要坐到庄氏的主席室里去的。我推推他,他“唔”了一声,不情不愿的睁开了眼,含含糊糊的道,“早啊。”
  “还早呢,这都几点了。起了吧。”
  “嗯。”他慢慢的坐起,顺手把放在床前榻上的外袍递给我,自去洗漱了。等我们穿戴好下楼去,就看见崔炯和宋天明都在厅里侯着。
  “恒哥,嫂子。”他们一起站起来。
  “正好,崔炯在这儿,给你做个检查。”庄恒对他们摆摆手,径自对我道。我受不了的白了他一眼,崔炯对着我极不认同的摇头,嘴上恭恭敬敬的答,“恒哥放心。”说着带头走了。
  我只得跟着崔炯过去。因为我工作的需要,庄园里设着一个诊疗室。说是诊疗室,其实是可以跟外面那些不大不小的诊所相媲美了。身后传来宋天明和庄恒的对话。
  “指数多少了?”
  “今早低开,但走的还不错。我嘱他们了,798到了您之前吩咐的位,就出货。这是报告。”
  “嗯,766的位还不够低,再压一压。”
  “是。恒哥,胡焕明今天早上来,想见您。我说您没回来,请他先回去了。他还想见楠少爷,正巧楠少爷今天在交易所那边,也没见着。”
  “这个老胡啊。我知道他什么事儿。这样,你去打听打听,看看他跟汇利那边接触过没有。你跟我上书房来。”
  当我坐到诊疗室里时,崔炯和他的助手已经做好了准备等着。我赶紧声明,“你别给我做胃镜,钡餐也别给我吃。”
  “现在我是你的医生,听我的还是你的?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崔炯带着口罩,眼里一丝笑意也没有,更全然没有对庄恒的那份恭敬。我们熟得很,还当过一段时间的同学。不过是我在港大的时候的事儿了。那时候我整个人一天到晚都浑浑噩噩,心不在焉的,压根儿都不知道自己同班有些什么人。说来也巧,庄恒雇家庭医生的时候把他给请了,我这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同学。他在港大毕业后,又到英国去留学5载,回国后在一家高级私人医院当医生。做的是有钱人的生意。用他的话说,走的那是高端路线。十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见到了穆怡,据说是一见钟情了,追了3年,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伤心之余,他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等再出现的时候,突然宣布要结婚。新娘居然还跟我有那么一点沾亲带故,就是施蕴晴的小姑赵晓曼。我见过她几次,那一脸的假笑,直叫我心里寒颤。也可能是我先入为主的偏见,总觉得崔炯从穆怡到赵晓曼品位落差实在太大。不过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各花入各眼,说不得。
  检查结束后,崔炯摘下口罩,很严肃的对我说,“你要是再这么折腾下去,穿孔那是迟早的事。还有你的颈椎,转起来那么咯噔的响,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就是不肯坚持做牵引。”
  “我有做spa的,美容也会有按摩----。”我试图狡辩。
  “那能是一回事儿吗?”他哭笑不得。确实,碰到我那是医生的悲哀。
  “胃那是老毛病了,我少喝点酒就是了。颈椎那是职业病,你敢说你没有?”我满不在乎的道。正好看见崔炯的小助手站在他身后抿着嘴儿窃笑。
  庄恒想错做错了什么事,我没兴趣知道;他需要多少时间会得出什么结果,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一次,可能是由我做出决定了,轮也该轮到我了。
  三天之后,一件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在推迟了很多很多年之后,终于发生了。那天我带着何英、王竞他们巡查病房,“3号床昨日日间有腹痛的症状,晚间伴有低烧。”
  “药用了吗?”
  “用了,腹痛止住了。还有点低烧。”
  “一个小时之后,给他抽血化验一下。”
  “好的。”王竞点头答应着。
  “还有,你盯着点观察室那边。就算其他科室没有病房,放到急诊观察室,你们也要安排好。我昨天过去,就看见怎么把孕妇安排在流感病人旁边了?床位再紧张,这样的事情也不能在我们急诊科出现。四个观察室可以调整的嘛。不要把人往里一带就算完事了。”
  “好。我去调整。”何英道,“观察室那边也有困难。注射室就占了两个,冬季寒流来了,打点滴的人特别多。”
  我正想说话,就听到一声细柔的女声,“施蕴茹医生?”
  我回头望去,一个中年女人站在病房门口,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看到病房里的人都看着她,似乎有些局促,但很快又镇定下来,一双闪着无法遮掩住精光的眸子灼灼的盯着我看。我不禁皱了皱眉。
  “这位太太,看诊请到一楼挂号。”何英说着,示意一个护士姑娘引她过去。
  “不,我是来找施医生的。那位秘书小姐说你这个时候应该在这里。”
  “你是?”我问。
  她伸手缕了缕头发,带着一点自负的笑容,一个字一个字的道,“骆清珏。”
  我从来都不知道当丈夫的另一个女人找到自己时,做妻子的应该给出什么反应。有那么一秒钟的脑子空白,我听见自己说,“你跟我来。”然后便率先走了出去。
  回到办公室,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在董欣上茶的时候,我细细的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女人,这个无形之中存在于我们夫妻的生活里近十年的女人。谈不上什么美艳,极其量看的出年轻时的清秀。一件正红色的翻领毛衣,配上苏格兰系的呢子摆裙,长筒皮靴。盘在头上的发丝垂了几缕在耳边。耳上的珍珠耳坠和脖上珍珠项链透出了几分优雅的味道。就是脸上的粉底打得厚了点,怪不得乍一看让我觉得有些苍白了。
  看得出,是经过一番打扮的。
  从自报家门起,她就一直紧紧抿着唇,应该是个倔强的女人。
  “看来他把你照顾的不错。”当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先开了口。“可是,他要是知道了你来找我,你说他会有什么反应?”
  十年间,这姓骆的女子不曾在我的身边出现过,不曾堂而皇之的威胁过我的地位名分。我猜也猜得到,庄恒是做了交代和功夫的。当年的容姨如果不是直接约见我的母亲,得到她的点头同意,施家的门怕也不是那么好进的。很多年之后,我曾问母亲,为什么要答应让容姨进门。母亲笑了,答,“因为不在乎。”
  骆清珏有那么一瞬的慌乱,随即笑了,“你不会的。你要会的话,我们这个局面早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这算恭维我还是损我呢?“我很忙,你有什么事?”我面无表情的问。
  “庄恒想把我打发了,让我离开。我来是告诉你,没那么容易的事!”她说着激动起来。
  “哼,笑话!你们之间的事,找我干什么。再说了,你凭什么身份在这里对我大呼小叫的?”我冷冷的道。
  “施蕴茹,十年前庄恒没办法让我离开。十年后,我更加不会。原本想,大家相安无事也就算了。没想到,你终究容不下我们。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你欠我的,我会一样一样的讨回来。我的孩子不会再让你的孩子独得庄家的天下。”她厉声道。
  “骆清珏,你放肆!这辈子我欠天欠地都不欠你。我不管你和庄恒之间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你给我记住,庄家只会有两个孩子,庄楠和庄宇。”我拍了桌子,站起来。指着门的方向,“不送了。”
  她冷笑一声,站起来开门出去。门开处,王竞正愣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份文件。骆清珏顿了一下,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怎么在这里?”我问他。
  “噢,刚刚来的时候董秘书不在,我就在这里等着了。”他笑道。
  我回一回气道,“进来吧。什么事?”
  “这是您昨天要我查的几个由肠胃不适转成腹膜炎的病人资料。”
  “好,放这儿。没什么事你就出去吧。”我掐了掐眼眶道。
  王竞退了出去,我随手翻着他拿来的资料,脑中却不停的回放着刚才的一幕。骆清珏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庄恒想让她离开?她又凭什么帮她的女儿来分庄家的天下?
  “滴滴、滴滴”传呼机响,一号房急呼。
  没时间在瞎想了,我抓起听诊器,下去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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