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以色侍人(二十六)

  任意没有反驳他的意思,只用难过又无措的眼神看着他:“就按宋相说的办吧。”
  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疏远她,宋少言微闭了一下眼,眼中冷光闪烁。
  等所有的政事都议完,秦修远上前道:“陛下,侍中之位仍旧空置,是不是应该再商议一番?”
  任意望向宋少言:“但是宋相推举的人……听说受伤了?”
  秦修远笑了笑:“宋相推举的人受伤了,总不能等着他伤好吧?没有这个道理。就算那位刘明真的是有才之人,待他伤好,陛下仍旧可以重用他。”
  “但侍中之位不能再拖下去了,你说是不是,宋相?”
  宋少言难得抬了一下眼,却是看向秦修远的,眼神深邃无光:“秦将军说的是,秦将军有推荐的人选?”
  秦修远道:“的确有一个人选,想要推荐给陛下,陛下可听过何源?”
  任意茫然道:“何源?”
  朝臣对女帝的无知习以为常,有人告诉她:“陛下,何源是上年春闱的进士,调任淳安县了,政绩颇佳。”
  任意道:“那也是有才之人。”
  她又看了宋少言一眼,而宋少言仍旧低着头,这种时候也不打算说上一句,似乎连侍中之位都不在意了。
  任意抓着扶手的手顿时收紧,明眸水光潋滟,微微抿起唇透露着淡淡的委屈。
  她这一次没有喊宋卿。
  秦修远当做没发现她在看宋少言,直截了当地问道:“陛下觉得如何?”
  任意沉默了一瞬,说道:“那就他好了。”
  此言一出,下面的朝臣顿时愣住了。女帝虽然大多数时候都单纯无知,却是分得出阵营的。这一个月以来,她常常驳回秦修远的提议,采纳宋少言的进言,除非秦修远言语上逼到她无路可走,她才会同意他的提议。
  今日秦修远只说了一句话,女帝就忽然下了决定,她不怕宋少言生气吗?
  任意说这话的时候,仍旧看着宋少言,但知道朝堂上起了细碎的议论声,她都没有等到他抬头看她一眼或者说上两句话。
  任意眼底溢满浓重的失落,无心再关心这些政事,不安地刮着自己膝盖上的袍子。
  宋少言那一派人对于他的沉默十分不解,没有他的示意却又不敢率先开口——谁知道宋相是不是另有谋划?不然这种时候他怎么不出来反驳秦修远,细数何源的不合适呢?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宋少言不会说话的时候,他开了口,只说一句语气淡淡的话:“请陛下三思,何源此人虽有政绩,能否胜任侍中尚未可知。”
  众人送了一口气,既然宋相开口了,那女帝必然会倾向于宋相的。
  然而坐在高处的女帝,秀美的面容上浮现出难过和恼怒,脱口而出道:“朕觉得何源很合适!”
  朝堂上彻底静了下来,朝臣们互相看了看,都能从对方眼底看到诧异地神色,这还是女帝第一次这么大声地对宋少言说话,也是第一次反驳了宋少言的话。
  几位站在皇室这边的老臣一阵欣慰,随即又开始担忧了起来,这何源虽然不是宋少言的人,却明显是秦修远的人。
  唉,送走一只虎,又引来一匹狼。
  秦修远站在台下,唇角忍不住翘了翘。他的陛下,就算没有人教,也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样的选择、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是最好的。
  宋少言在任意驳回了他的话之后,把手轻轻拢到了袖子里,淡淡道:“陛下觉得合适就可以。”
  他还是没有抬头,这些天下来,他很清楚自己对于女帝的情感,在他发现自己动了心的时候,已经忍不住开始对女帝退让,舍不得看到她难过。而在退让和容忍的时候,他总是下意识地为自己找寻合适的理由。
  无外乎是为了自己的计划,为了稳住女帝。然而其实被他忽视的、最主要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不想让女帝难过。
  这样的心态十分危险,放任这样的感情,他只会在女帝面前越退让。
  就像现在,他根本不能抬头和女帝对视,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在看到女帝伤心的眼神之后会不会把之前做好的决定推翻。
  侍中之位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既然秦修远不惜弄伤刘明也要拿到这个位置,那就先给他好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他必须掐断自己对女帝的情感。
  毫不犹豫、再不回头地掐断。
  在其他人等着他做些什么来阻止女帝下令的时候,宋少言其实在想这些东西,没有什么心情和秦修远争论,甚至不想和女帝多说任何一句话。
  他怕自己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宋少言没有反对,其他人就更没有异议了。任意脸上却没有多少高兴的情绪,沉闷地摆手道:“没有事就散朝吧。”
  早朝散去,朝臣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议论今天早朝发生的事,也有人急匆匆地往宫外赶去。
  秦修远对几个相熟的人点了点头,然后往宋少言的方向走过去了。
  他在宋少言面前站定,笑着道:“今日多谢宋相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嘲讽,宋少言冷冷地看着他:“不必。”
  他连温和的伪装都懒得做了,转身就往宫殿外面走,而遇到其他相熟或不相熟的人时,他又重新覆盖上了温和的笑意。
  秦修远眯起眼眸看着他与其他平静地对话,仿佛刚刚流露出来的敌意没有存在过。
  秦修远对藏在表面之下的变化十分敏锐,如同猛兽天生拥有的直觉一般,他清晰地感觉到宋少言刚刚失控了,因为控制不住对他的敌意。
  朝堂上你来我往的争斗他应该很适应,宋少言这样的人会因为一次小小的失利就连情绪都控制不住吗?
  还是说他有其他的原因?
  在宫殿门口驻足的朝臣已经离去,秦修远一个人站在朝堂之上,凝视着空荡荡的龙椅。
  宋少言的敌意,会是因为陛下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秦修远心底猛然涌上来一股怒意来,在伤害过陛下之后,宋少言还想得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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