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韩雪并没有出现我所预计的气恼模样,相反,她再次耸了耸肩,扭头望向岑晓:“喏!你看到了没有?他只是个普通的靠心理咨询维持生计的庸医,他也不可能把像你这样的姑娘的一切,真正放到自己的世界里。你,只不过是他再寻常不过的一个病人而已。”
  岑晓依然看着我,有着深色眼袋的眼睛里释放出来的绝望神色,让我感觉害怕。于是,我涌出一种很强烈的欲望,想要帮助她,就像一个医生走近向他伸出手的垂危病患时那样……
  我朝她迈步,嘴巴张开,想要说声什么。但她往后退了一步,双手第一时间放在她挎到身前的巨大挎包上。
  于是,我站住了。因为她的这一个防备动作让我明白——之前我为走入她的世界所付出的一切,在这一刻全部归零了。
  “安院长,我们进去吧。”韩雪扭头,不再看我。
  这时,李昊却快速跨出几步:“韩雪女士,我是市局的李昊,想要和你谈谈。”
  韩雪歪着头看了李昊一眼:“不用介绍,看你身上的制服就知道。”没等李昊再次开口,韩雪就继续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有什么问题去问你们的领导吧。我来以前已经向公检法的一些朋友问过了,需要的程序,你都可以和我的法务们去沟通。安院长,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说完这句,韩雪伸手搭在岑晓的肩膀上,大步往里走。但岑晓并没有第一时间转身,相反,她那双眼睛在继续死死地盯着我……
  最终,她还是成为我视线中的一个背影。这时,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沈非,看来你并不是平日里我所以为的那么一个没有感情的家伙。”
  我愣了,扭头,乐瑾瑜竟然一直站在我身旁看着我。紧接着,她也转身,朝着安院长、韩雪、岑晓的背影追了上去。
  邵波和李昊迈步跟上,而我却有点发呆,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何动作。
  “进去吧?情圣。”李昊冲我沉声说道。
  并没有人阻拦我们走入负一层,实际上新院区本来就没有太多病人,自然也没有多少工作人员。我们到负一层时,安院长正在安排着:“韩总,我们不可能让岑晓一个人进入尚午的房间。你看这样行不,让乐医生跟岑晓一起?”
  韩雪并没有坚持什么,反倒看了乐瑾瑜一眼:“那就麻烦你了。”她说完后顿了顿,“麻烦你一会儿不要多嘴。”
  乐瑾瑜没有反驳,实际上这一刻的她眉头皱得很紧,似乎在思考什么。
  “进去吧!”一个我没见过的保安将铁门打开了。
  乐瑾瑜这才回过神来。紧接着,她回头看了我一眼……
  乐瑾瑜是美丽的,最起码在那个夜晚之前是美丽的。她有着白皙的皮肤,细细的眉;她的发丝微卷,散发着成熟女人的妩媚;她有高挺的鼻梁与微启的唇,粉嫩的颈子往下延伸,蔓延向一具凹凸有致的身体……
  她在这个夜晚回眸的画面,不自觉地,竟然会在我意识中定格为一个无比深刻的画面……关于得到与失去,关于拥有与拒绝,尘世中有着万万千千拘泥于情感的生灵,或欣喜,或沮丧……但很少绝望。而瑾瑜在这个夜晚回眸的瞬间让我捕捉到的,正是绝望。
  不知不觉中,我正在失去……很多应该珍惜的,我们总是不明白。伸出双手,很随意地挥霍着,以为它们始终会在。
  实际上……
  不知不觉中……很多很多的宝贵,如同沙砾,从指缝中漏去,再见之时,或许已是沧海、桑田……
  31
  负一层的走廊灯,只有前面几盏是亮着的,这是因为病房深处那一排都没有病人的缘故。于是,朝里望去,深处好像潜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一般,只是这些秘密,用蛰伏的方式蜷缩着。
  岑晓与乐瑾瑜缓步走入,不知道是哪个病患,开始敲打铁栏,清脆的声音透着一种让人觉得诡异的节奏,在其间回荡着。
  “我们是不是真的应该给他们定性为精神病人呢?”李昊喃喃地说道。
  “或许,他们比我们更加清醒。”邵波补了一句。
  我没说话,和安院长、韩雪一起站在保安室的监控画面前,望着一个个小小的屏幕。尚午站在铁栏杆前,应该正望着病房里的木门。而显示尚午的那块屏幕上方,正是邱凌的那块。此刻的邱凌,依旧歪着头望着摄像头,只是这一次,他站在病房里的木板床上,而他的黑边镜框只是浅浅地架在鼻尖上。他那让我感觉发凉的眼神,清晰到了极致。
  岑晓出现在画面中,摄像头应该是调过的,正对着铁栏的两边。岑晓似乎有点不自在,她回头了两次,而她身后的乐瑾瑜应该在给她鼓励抑或打气。
  最终,岑晓怯生生地坐下了,就坐在尚午对面的那把靠背椅上。因为角度的问题,摄像头呈现的画面并不能展现尚午表情的正面,但我明白,无论他接下来想要做什么,他想要的,正在拉开帷幕。
  尚午开始说话了,语速应该不快,这点我只是通过画面揣测的。
  岑晓却没有去看对方,而是将双腿弯曲,脚缩回到凳子下面。接着,她的动作开始变得诡异,只见她在尝试微微侧身,又如同被电流击中般快速坐正。她开始抬起右手,将手掌当作蒲扇扇了几下,最终,她完成了这一个想要说明自己有点热的举动后,手往下,缓缓地伸向了蓝色衬衣的纽扣。
  我能够猜到她即将开始的动作,我再次望向韩雪,用近乎哀求的语调尝试着说道:“韩总,要不结束,要不就换我进去,可以吗?”韩雪看了我一眼,就好像看一个用着拙劣演技卖力表演的小丑……
  “快看,她怎么了?”邵波沉声说道。
  我再次望向屏幕,只见画面中的岑晓静止了。她那抬起的右手悬在半空,细长手指最后展现的手势宛如正要去拈花的佛手。
  木僵,因为高度紧张而带来的木僵……
  尚午也没说话,他那刀削般的脸开始斜着,在尝试歪着头观察面前的岑晓的表情。我明白,他是在留意岑晓面部肌肉的细微变化,并从中剖析岑晓潜意识里翻滚着的真实世界。
  可就在这时,李昊的手机发出“嗡嗡”声。他快速按掉声响,低头看了看,表情逐渐凝重起来。
  “是监狱发过来的。沈非与邵波之前向我们市局的领导反映了一些情况后,汪局授意我适当地调查一下。所以,我让监狱的人看看能不能调出接见田五军的人的视频。监狱的回复居然说那些视频都被人抹掉了。”李昊望向韩雪继续说道,“监狱领导也高度重视这一情况,开始了进一步调查。最终发现那些被清除的视频被一个聘请的临时工拷贝回家了。而这些被他拷贝走的视频画面里,探访田五军的人,就是岑晓。”
  “你再说一次?”韩雪扭头望向李昊,“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再说人家为什么会把这种视频拷贝回家呢?”
  李昊没回答,他直接将手机平举,然后按下屏幕中一个已经下载下来的视频的播放键。像素并不高的画面里,还是能够清楚地认出穿着一件浅色衬衣的岑晓,正怯生生地坐在座位上,双腿弯曲,脚放在凳子下方,而她的身子微微侧着,面前的铁栏杆对面,是满脸油光的秃头男人。那男人正是田五军。
  岑晓抬起了手,当作蒲扇挥舞了几下,接着,她好像很随意地解开了衬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
  对面的田五军似乎有一个吞咽口水的动作,由于视频像素的缘故,不能确定。紧接着,他抬起了手,将手放到了座椅前面平平的台子上。
  他的手掌张开了,呈拿捏状缓缓动弹着。这时,坐在他对面的岑晓整个身体好像被电击般抽动了一下,双腿微微往前摆正……
  韩雪近乎疯狂地将李昊的手机一把抢到手里,她一边删着视频,一边语速很快但又压得很低地说道:“这不是晓晓的本意,晓晓是被人胁迫的,有人从中作祟,肯定是有人从中作祟。”
  “韩雪,今晚来以前,我们汪局也给韩院长通了一个电话。韩院长是一位公检法系统的老人,他再怎么护短,但始终也是坐在国徽下面的。所以,他给汪局照直说了,在他的权限范围内,对当日田五军案件,他们使用了级别比较高的保密措施。但……”李昊扭头看了一下安院长和另外一两个保安。安院长似乎也意识到什么,连忙对另外那两个保安说道:“跟我出去吧,让这位警官他们聊聊。”
  保安连忙跟在他身后走出了们,李昊继续望向低头的韩雪:“韩女士,我们理解你为你女儿做过的一切,同样,如果田五军案件里,受害者是我们的至亲,我们也会动用我们能用到的所有手段,让我们的至亲受到的伤害最小化,并早日走出阴霾。但是,田五军越狱后,你应该第一时间将一些你所知的东西告诉我们警方,让警方能够捕捉到田五军当时的逃跑路线,从而快速将他抓捕。韩女士,你没有这样做,相反,你在第一时间知道田五军越狱后,马上安排人带着岑晓躲进了你们位于滨海城里没人知晓的秘密住处。最终,田五军被击毙了,他最后去的地方,就是岑晓被绑架时使用的身份证上你们家最早的地址。”
  “逃避,始终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李昊最后很认真地说道。
  “李警官,可事实证明了我做的是对的。我领着我的女儿躲了两天后,最终,田五军死了。那你能说我们躲得没有意义吗?”韩雪抬起头,脸色变得异常苍白。
  李昊摇头:“但田五军在越狱后,又杀了一位无辜的老者,残害了一位和岑晓一样的少女。而这些,你们有机会让罪恶得到预警,让它不发生的。”
  “我们有机会吗?李警官,我承认我自私,但我绝对不承认我有错,尤其是在对我女儿岑晓的事情上有一丝丝过错。”韩雪说到这里,左右看了看,最后,她坐到身后的一把椅子上。她最为关注的女儿,这时还是用着那种诡异的动作静止着,屏幕里的尚午继续歪着头,嘴角有着一丝好像浅笑的上扬。
  韩雪突然笑了,这笑容来得很奇怪,也很不可理喻。接着,她将身上紧绷着的套装扣子解开,又将手伸向后背的衣服里,似乎在拨弄着什么……
  最终,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前傲人挺拔的上身,在她这口气吐出的时候,变得有了点下垂。是的,她应该解开了衣服里面塑型的内衣纽扣,让自己能够松弛下来。
  她再次笑了,眼角的鱼尾,似乎就在这一瞬间显现,覆盖在毛孔上方的粉末开始暗淡:“李警官,我真的没有做错什么。不是我们有多少钱,有多少高层的关系,只是单纯地说作为一位受害者的家人,我真的没错。”
  韩雪说到这里,终于开始抽泣起来:“邵波,沈非,其实我知道你们最近都查了些什么,我害怕你们查到结果,但也知道对你们隐瞒得越多,越会导致你们无法真正了解岑晓的问题出在哪里。这些日子,我真的很矛盾,也很累。我45岁了,岑晓她爸爸离开我的时候,我只有28岁,一个人管着一家子事和两个姑娘。这些年很难,满世界的男人都像野兽般,盯着我们娘仨。我不能低头,低头就会被人欺负。我也不能倒下,因为我身后只有两个还青葱的女孩。”
  韩雪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滑过脸庞,妆容被液体带走,使她显得有点狼狈:“岑晓她爸爸走的时候我没有哭过,因为我要坚强。而岑曦领着晓晓进入虎丘山失踪的那晚,我哭得几近崩溃。晓晓还那么小,岑曦为什么要带着她去虎丘山呢?怪就怪岑曦当时在师范谈的那个男朋友,建了个虎丘山什么协会……”韩雪的风韵正缓缓消失,似一位普通妇女般责骂起来,“她自己去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带着晓晓呢?晓晓当时才20岁啊……”
  “那一个多星期,我一直守在专案组的办公室里。我个人拿了30万用来悬赏,组里的每一个人,我都只差没跪下来求他们多出力了。最终,田五军那畜生被抓住,晓晓被解救了出来。”
  “岑曦呢?”邵波终于没忍住开口问道。
  李昊抢先回答了:“岑曦到现在都没找到,据岑晓被解救十几天后终于开口说的情况,在那晚暴雨来临之前,她们两姐妹走失了。而岑晓就是一个人在找离开虎丘山的路时,遇到了从虎丘镇往家里赶的田五军。”
  “是的。”韩雪点着头,“我把岑曦带大,也不是没有感情。但不管她是生是死,最起码她自己得了个痛快。可我的晓晓,却在田五军那畜生的家里,被折磨了整整七天。晓晓获救后,我是一定要让田五军这畜生挨枪子的。但想不到的是,被解救后十几天一直没说话的晓晓,张嘴后居然告诉警察,田五军当初是为了帮助她才把她领回去的。于是,田五军的罪一下就轻了很多。”
  “这期间,你动用关系,将案件被转移到韩院长能够左右的坤州市公安局,没错吧?”李昊的声音还是那么沙哑,但这次似乎少了点力量。
  “这只能算是打了个擦边球而已,况且我并没有违法违纪的企图,就只是希望在申请保密的环节,尽可能给予我的晓晓最大化的保护。毕竟她当时才20岁,还那么小。”韩雪摇着头,“最终,那天杀的畜生只被判了10年,并且还是在海阳市监狱服刑。我有着殷实的家底,但也无法只手遮天。之后,我给晓晓与岑曦的失踪,编织了一段发生在国外的故事,我将这个故事放大,让周围的人信以为真,甚至一度告诉晓晓,这段故事就是你人生中所经历的,用它来覆盖掉真实发生过的虎丘山中的种种。曾经有段时间,我觉得晓晓似乎真的听了我的话,开始了新的人生。但直到她重新走进校园后的某个周末,我在她的房间里无意看到了一张开往海阳市监狱的车票。”
  “接着,我找到了邵波,让邵波介入调查。我没有告诉邵波太多,只是希望能更多地知晓晓晓在我这个母亲无法掌控的世界里的一切。之前给晓晓做心理辅导的心理医生是个女的,于是在邵波说起沈非的时候,我就想给她换一个心理辅导似乎很有必要。”韩雪说到这里看了我一眼,“沈非,不得不承认,你比我所想象的优秀。于是在第一次见到你以后,我也查了一些你的过去,其中包括你在婚姻里受过的伤害。我一直认为,能从生命的每一次伤痛中走出的男子,本就是涅槃后的凤凰。果然,你的过去让你成为一位成熟与稳重、懂得包容与爱护的男人。所以……”韩雪顿了顿,“所以我也不瞒你,第一次让岑晓去见你,我是这样介绍的——沈非不但是一位优秀的心理医生,也会是一个真正懂得珍惜与爱护你的、很适合你的男人。”
  “谢谢!”我将头扭向一边,继续盯着监控屏幕——邱凌是静止的,而岑晓与尚午也是静止的……
  不,岑晓不是静止的……
  “岑晓动了。”我沉声说道。
  邵波、李昊、韩雪三个人同时站起,望向了屏幕。但岑晓只是放下了手,并扭头对着身后说了句什么。
  “她在和乐瑾瑜说话。”我断言道。
  紧接着,我的电话响起了,一看屏幕,是乐瑾瑜……
  32
  行为神经学家,又称为生物心理学家。作为心理学领域五大主要取向中最为权威,也具备大量数据支持的一群学者,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研究身体的生理结构与功能,并探索这些结构与功能是如何影响人类行为的。
  在他们的理论里,我们人类的行为可以理解为一台按部就班运行的机器:受到外界刺激——产生神经冲动——神经元树突接收——轴突末梢释放出一种化学物质——这一化学物质让脑细胞开始产生对应的情绪。最终,完成我们在刺激后做出的肢体应对。
  而这些化学物质,又被称为化学信使,也就是神经递质。
  神经递质有很多种,比如乙酰胆碱、多巴胺、内啡肽等。这些神经递质的化学成分被生物心理学家们捕捉到后,现代医药的技术,便能够制造出这些本应该是神经系统制造出来的化学成分,进而变成一颗颗五颜六色的药丸。
  如我一般的心理咨询师,是不具备开处方药资格的。但精神病院的医生就不同了,他们对付病患的,使用得最普遍的便是这些药丸。也就是说,在他们的世界里,潜意识理论也好,人本主义也罢,就算是讲究大数据的行为主义,似乎都是个伪命题。
  于是,诸如尚午、邱凌这些被定性为精神病人的家伙,每天都要被精神病院的医生强制要求服用几片有着神经递质的药丸,来控制他们躁动不安的心灵。长期服用后,是否会改变他们的人生观与世界观呢?又或者,他们的体内会不会产生某种对于药物的抗体,进而影响到他们身体里分泌出来的神经递质对他们行为的作用呢?
  这个问题在我这么一位虔诚的动力学拥护者看来,似乎也是一个伪命题,或者说得不客气一点,压根就是一个不太现实的悖论。
  乐瑾瑜的语气依旧冰冷:“岑晓想要你进来守在她旁边。”
  我应了一声,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其他人。监控室里空间不大,他们应该也听到了听筒里乐瑾瑜清晰的话语。
  “好的,我马上进来。”我挂了电话,转身望向身后的其他几个人。韩雪的嘴唇抖动了几下,但没说话。
  “韩女士……”我停顿了一下,“韩女士,我是一个和你一样的普通人,有情绪,也需要发泄与倾吐。但有一点希望你相信——我,始终是一位有执照的心理咨询师。”
  说完这话,我往外走去。不远处的走廊位置,那两个当班的保安在窃窃私语着什么。他俩身后,我似乎看到了一个微胖的身影,好像那个被邱凌诱导着当作棋子的保安老刘。
  我没有去深究,因为我现在即将面对的是一位能够让很多信徒为之疯狂的洗脑者。与他的对抗过程中,稍不留神,就将被引入泥沼。
  我快步走到了第三个病房前,乐瑾瑜靠在门槛上,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并没有看我。我将她的这一反常举动看成她为避免某种尴尬的掩饰行为。况且,和之前看到保安老刘时一样,我需要专注——极其高度的专注,来面对尚午。
  我迈进木门,越过乐瑾瑜时,闻到了一丝很普通的薰衣草芬芳。气味中,又似乎有着一丝丝还未散尽的依兰依兰花香……
  “沈非先生,您好!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冒昧地要求你选择一个岑晓小姐看得到的位置静静站着。我受韩雪女士的委托来帮助岑晓小姐,不希望因为你的干预而让我们的这次谈话变得没有作用与意义。”尚午微笑着望向我说道。
  “你的主意不错,但是你觉得我会听从你的安排吗?”我也和他一样微笑着,并大步走到岑晓身边。岑晓抬头看着我,眼中有着乞求保护的眼神。
  我莫名地多了一次恻隐,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并站到了她身边,直面着尚午:“尚午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其实可以一起来帮助岑晓小姐的。”
  “嗯!我很欣赏你的勇气,敢于这样直面挑战我。这些年没有第一时间被我的气场所征服,反倒想要尝试挑战我的人并不多。你是一个,隔壁的邱凌算是一个,至于第三个……”尚午收拢了笑,他那刀削般的脸给人感觉本就刻薄与冷漠,而此刻皱眉后,更是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顿了顿,又耸了耸肩:“第三个是个女人……不,那时候她还不是女人,应该只是个女孩。她的名字是……”
  他再次停顿了,细长眸子里面射出的光越发锐利:“沈非,她的名字是文戈。”
  我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脏在这一瞬间抽动了一下,但外表应该没有显露出任何反常痕迹让对手捕捉到。我开始深呼吸,尝试让自己情绪波动的频率变小。但不自觉地,我看见尚午的嘴角往上扬了扬,挂着一种叫作藐视的神情。邱凌那鼻孔扩张的画面在我脑海中被放大,我意识到,我想让自己冷静的深呼吸所造成的鼻孔扩张,肯定已经被尚午捕捉到了,就像我与邱凌面对时一样。
  我回报了一个微笑,尽管我知道自己这个微笑表情使用得很拙劣,明显是自己给自己打气:“尚午,文戈是你的学生,这点我之前已经了解到了。”
  “没错!不过不可能是文戈自己告诉你的,她那么个小魔女的世界里,对于对错的区分向来是模糊的。但是对什么人应该否定,什么人应该留下,却是很清晰的。那么,我与她的关系就应该是邱凌和你说的吧?我前两天才发现你进入邱凌的病房,之前好像也没怎么看到你,或者看到了,我也没在意,因为我之前并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就是文戈的丈夫。”
  尚午将双手放到了胸前,十指指肚对到了一起,并用力压了压。彼此都是心理学学者,自然明白他这个刻意的尖塔手势,实际上是对我的一种宣战,宣布自己目前对局面掌控的程度。
  “沈非,其实在文戈死后,我就想过找机会和你聊聊。可惜的是,那段时间我琐事太多了,想要拯救的是这世界上的千千万万生灵,而不止你沈非一个。到现在,我是一位已经褪去光环的救世主,就如同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对一切已经没有任何掌控的能耐了。而想不到的是,在这个时候,居然还会有机会与你结识,并有这么一次交流。”尚午的声音依然高亢,有点刺耳,但似乎又能直击听众的大脑深处,“这些年,我其实特别想和人说说文戈,说说这个改变了我一切的女人……嗯,我应该称呼她为女孩,一个在高中校园里穿着白色校服的看上去挺文弱的女孩。那时候她的胸脯刚发育不久,很挺拔,但是并不发硬。”
  被我握着的岑晓的手紧了紧,她的情绪在变化,因为尚午的说辞。
  我想阻止,但又渴望听到尚午继续说道关于文戈的过去。最终,我选择了聆听,尽管岑晓因为尚午的话而开始变得紧张。
  “沈非,没有谁天生就是坏人。先天与后天两个因素对于人性最终养成的作用,这问题本就是心理学领域来回争论的终极命题。而我,是站在大部分人的对立面。我始终认为后天的一切才是造成人犯罪的最根本,一个婴儿来到世界上,如果他从小接触的全部是童话王国里的美好,那么,他又怎么可能去伤害别人呢?当然,后天的刺激必然考验一个人对刺激的承受能力了。嗯!沈非,我举个例子吧,毕竟你也是一位心理学学者,我在你面前摆这些理论本来就没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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