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节
天色放亮时,风势减弱,老万他们快速收拾东西,一行人分成六个方向拨开黄沙寻踪骆驼的觅迹。
隋玉拉着赵西平往远处走,夫妻二人在细密的黄沙中翻找,昨夜起风,地上就是有什么痕迹也被吹散掩埋了。
找了半个时辰,一伙人朝着各自的方向越走越远。隋玉坐在黄沙上看着眼前刨出的大坑,坑底是一株小叶草,看着像是枯死了,拧起来折断有汁液流出,才判断它还活着,或许它本来就长这个磕碜的样子。
闻到草汁的味道,两头骆驼颠颠跑来,隋玉将小叶草一掐两半,平分给自家的两头骆驼。
她拍着屁股站起来,茫然地叹一声:“这要找到什么时候?”
“这就坚持不了?还想穿过沙漠翻过高原去大月氏发财?”赵西平阴阳怪气,生怕她还惦记,他见缝插针试图打消那不靠谱的念头。
隋玉欻的一下来劲了,她睨男人一眼,嘴硬道:“谁说我坚持不了?我还有劲,接下来不要你找了,你就看着。”
赵西平还真就抱臂干看着,她撅着腚在黄沙里扒来翻去,他隔个两三步的距离捂着嘴鼻望着,如有实质的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掠去。
隋玉气得抓一把沙扬过去。
赵西平快速后退,看看落在地上的沙,挑眉逗她。
隋玉哽住,余光瞥见骆驼驼峰上挂的弓,她三步并两步跑过去,捏住弓臂去追这狗东西。
“你别跑。”
赵西平脚步不停,愉悦道:“你要打我还不让我跑?你傻还是我傻?”
夫妻俩在松软的沙漠里追打,旁处的人听见声看过去,心里都不是滋味,这他娘的做了什么孽,都是来套骆驼的,他们苦哈哈的,人家那两个哈哈笑。
赵西平爬上一座沙丘,隋玉紧跟其后,她拄着弓臂急喘气,休战道:“不玩了,累死了。”
站在高处往下看,平滑的弧度让人想滑下去,赵西平抬头,往西是沙漠,北边的尽头是雪山,南边是没有尽头的戈壁滩。他侧身朝东边看去,说:“我们回去吧,想养骆驼花钱买算了。”
隋玉清楚他是顾及她,他若是怕苦怕累,前年就不会孤身一人来沙漠捉骆驼。她摇头说:“不行,这时候离开多扫兴,别触老万他们的霉头,人家要靠套骆驼赚钱养家的。”
设身而处,她摆摊做生意的时候,若是赵小米嫌累撂手不干了,她哪怕能理解,也会下意识远离这样的人。答应的时候干脆,一有难就跑,谁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
“我们继续找,总有找到的时候。”隋玉弯腰坐下,两脚一蹬,她飞速从沙丘上滑下去。
“傻不傻?裤子给你磨烂。”赵西平高声喊。
隋玉没听见,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身体腾空而落,到了平滑的地方,她瘫在黄沙上享受从高处滑落的刺激感。
“你裤子烂没烂?”赵西平仍旧担心这个事。
隋玉反手摸屁股,手插进沙里,她摸到硬硬的圆坨,抓出来一看是骆驼粪,已经干了,一看就有些日子了。
“我找到骆驼粪了!”她一骨碌爬起来,大声喊:“老万,我找到骆驼粪了,是干的,五六天前应该有骆驼群路过。”
听到声的人大步跑来,赵西平也从沙丘上大步跑下来,他几乎是栽下来的,到底了止不住步子,多跑两丈远才停下来。
隋玉捏着骆驼粪像是捏个黑珍珠似的跟他炫耀,满脸的自得。
笑意爬上脸,赵西平快跑几步走过去,他弯腰看看她的裤子,还好,没有磨烂。
“真是傻人有傻福。”他拍她一下。
“不要动手动脚,注意影响啊。”隋玉警告他。
离得近的人赶到了,隋玉将骆驼粪递过去,说:“你们看看,是不是有五六天了?我在这里发现的,这是沙丘的迎风坡,应该是五六天前有骆驼在这里拉屎,之后刮风,黄沙将粪便埋住了。昨夜起风,黄沙吹走,这坨骆驼粪就露了出来。”
“你懂的还不少。”老万跑来,他看看骆驼粪,又沿着隋玉指的地方扒开,下面是一整坨完整的骆驼粪,不是被风沙吹来的。
“沙粒保湿,骆驼粪埋在沙里面比在露在太阳下干的慢,这坨骆驼粪至少是七天前留下的。”后赶来的络腮胡掰开骆驼粪搓了搓,他递给隋玉跟赵西平看,说:“你们看,有没有发现什么?”
隋玉反复多扫几眼,摇头说:“没看出来。”
“这是树枝残渣,这只骆驼肯定在一两天内吃过树枝或是树根,东边靠近玉门关的地方有树,越往西灌木越少,所以我们不用向东找。而往北太寒,新生的小骆驼耐不住,它们不会往北去,我们接下来就沿着西南方向走,两边兼顾,多追几天一定能追上。”
这是在教他们,赵西平拱手道谢,问:“不知如何称呼?”
“我也姓万,叫万行山,是他小叔。”万行山指了指老万。
“万叔。”赵西平喊一声,说:“那我们这就去追,越耽误拉开的距离越长。”
见他如此说,万行山打消劝他跟隋玉离开的念头。
一行人骑着骆驼沿着西南方向走,除了睡觉就是赶路。又走两天,沙漠里遗落的骆驼粪多了起来,这证明追赶的方向是对的,一行人加快速度。
行至第五天时,风里多了骆驼的腥臊气,傍晚时风里突然多出一股血味,沿着血气找过去,他们看见一头母骆驼正在产崽。
第124章 假正经
骆驼群发现了追上来的人,正值母骆驼生产,其他骆驼异常警惕。
公骆驼过来驱逐,母骆驼带着小骆驼继续赶路前行。
万行山挥了下手,以他为首的一行人悄然后退,骆驼留在原地,它们跟呼哧呼哧走过来的公骆驼对望。
隋玉的目光从公骆驼身上挪开,她看向走远的骆驼群,产崽的母骆驼走走停停,不时痛苦嘶鸣。
在走到一座沙丘后,骆驼群停了下来。
五头野生的公骆驼走到驯养的十几只骆驼群里挨个闻了闻,年龄不够的母骆驼或是公骆驼不安踏蹄,主动避开,只有七只母骆驼停留在原地,翘起尾巴跟公骆驼对望,其中就有隋玉和赵西平骑来的两头骆驼。
人群且走且退,距离骆驼群有一里地远了才停下来。万行山聚精会神地盯着不远处,低声说:“再等一夜,等天亮了,你们将各自的骆驼唤走,将那五头公骆驼引来。”
隋玉收回目光,说:“那头产崽的母骆驼会不会受影响?”
“天亮了估计也生出来了。”万行山看过来,说:“引开公骆驼的时候,你往远处走,不要跟赵千户待在一起,免得被公骆驼追上了。等事了,那头产崽的母骆驼给你,崽子也给你。”
隋玉跟赵西平对视一眼,她点头答应了。
接下来,大家匍匐在沙漠里养精蓄锐,听着不远处的骆驼叫声,吹着带有腥臊气的风,一半人守夜,一半人陷入沉睡。
午夜时分,两班人轮换,睡过两三个时辰的人醒来守夜,换另一波人睡觉。
沙漠上空云层稀薄,星星和月亮的光辉驱散黑夜的黯淡,沙漠里蒙着莹莹光芒,远处散落的骆驼依稀可见。隋玉嚼着干巴巴的豆饼,一口饼嚼得腮帮子发酸,她揉了揉脸,含着干硬的豆渣试图用口水泡软。她坐起来探头往不远处看,七头母骆驼好像都卧倒了,五头公骆驼守在一旁,不时打个响鼻,或是绕着母骆驼蹭来蹭去。
“这是什么情况?”她小声问。
相隔不远的骆驼贩子看过去一眼,没有说话。
隋玉嚼两下豆渣,她后知后觉地了悟,骆驼虽然是牲畜,但涉及发情交配,他们大概不愿意跟一个女人谈及,免得让赵西平误会。
这时,黑夜下突然响起稚嫩的骆驼叫声,五头公骆驼循声望去,两头公骆驼放弃求偶,向西去沙丘后看骆驼群的情况。
“它们要走了?”老万站起身,他望了望天色,着急道:“再拖一两个时辰才行,天亮了才好行事。”
“母骆驼才产崽,体力不支,应该不会走。”隋玉小声开口,说:“要不我们再退远一点,它们感觉威胁减弱,或许会多停留一两个时辰。”
万行山这时候醒了,他掐了掐眉心,清醒后说:“把人都喊醒,再退半里远。”
人动,在沙漠里寻食的几头未成年骆驼跟着人走,七头母骆驼站了起来,没舍得离开的三头公骆驼趁机骑了上去。
隋玉看得真真的,其他骆驼贩子戏谑地看过来,见她不臊不羞,像个傻大姐似的,他们颇感新奇。
赵西平拉着隋玉走,嘀咕说:“收收你的眼珠子,在外面呢。”
“假正经。”隋玉哼一声。
退远了些,再加上到了夜里最黑的时刻,远处骆驼的动静看不清了,只能听见声。
时间变得难熬,有人装睡,有人脚步匆匆走开。赵西平低骂一声,他牵着隋玉往远处走,恼火地说:“真他娘跟畜牲一样了。”
隋玉没吭声,若不是有赵西平同行,队伍里多个无权无势无靠山的女人,这会儿,那些人估摸要言语调戏她。她靠坐在他的背上,望着天上的弯月,思索她若是要组建商队,或是跟着外来的商队走商,抛去女扮男装这一点,该怎么避免被同行的商人、镖师、以及他国的男人觊觎或是言语调戏的情况。
骆驼交配的动静越来越大,风里传来几声男人的低喘声,都是经过人事的,隋玉哪有不明白的。
老万呵斥一声,喘息声消停了。
隋玉抓住赵西平攥紧的手,说:“就这一次,往后我不会再随意加入任何一个男人居多的队伍。”
赵西平没出声。
隋玉陷入沉思,这是她头一次正经考虑组建商队的事,之前说想去沙漠的另一端看看只是随口一提,有行动的想法但没有出远门的动力。就在今夜,她越想越多,突然有了组建女子商队的想法,或者说是女子人数居多的商队,但这个想法似乎比组建商队还难实施。她一无亲族帮扶,二无志同道合的挚交好友,到哪儿去寻这么多的女子。
隋玉心累地叹一声。
赵西平偏头,无声询问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就是觉得女子行走在这个世道太难了。”隋玉攥着他的手翻来覆去捏指关节,她仰头看向夜空,神秘兮兮地问:“你猜天上有没有人。”
赵西平说不好,在战场上歇息的夜晚,他望着天也考虑过,那时他觉得天上没人,若是有人应该是神仙,可是神仙为何不管地上的苦难?人祸不管,还降天灾。
“我觉得没有,但老一辈很多人又说有,我也不清楚。”他说。
在嘀嘀咕咕声中,夜幕泛青,天要亮了。
赵西平跟隋玉走到高处去看,昨夜回到骆驼群里的两头公骆驼又离开了骆驼群,五头公骆驼打得火热。不是每头母骆驼在接收到公骆驼留下的气味后能迅速做出反应,所以这五头公骆驼为了争夺雌性的青睐,会通过相互打斗证明自己强壮来吸引母骆驼的注意力。
万行山吹声口哨,跪伏着休息的九头骆驼起身走来,骆驼贩子取下它们背上挂的绳套。
“我也过去了,你自己找个地方躲着。”赵西平不担心隋玉,她爱逞强归爱逞强,但脑子清醒,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
他交代一声,大步走过去。
隋玉看见老万拍他一下,递给赵西平一捆绳索。
十个男人分散着走开,五人拿绳索,五个拿着盐砖和豆萁。
豆萁是豆子炒熟后凿成碎渣,再混着胡麻油的油渣捏成团,这个味道本就香,引火熏烤后,香味越发诱人。
风裹着香味飘远,沙丘后的野骆驼群、观摩公母骆驼交配的未成年、还没上阵的母骆驼,纷纷闻香而动。
口哨声响起,驯养的骆驼的主人各自打呼哨呼唤各自的骆驼,隋玉听到有人喊骆驼的名字,她望着自家的两头母骆驼,琢磨着回去了也要给它们取个名字。
昨夜折腾了一夜,母骆驼一夜没进食进水,又没有休息,口哨声一响,再闻到诱人的豆香,下意识想进食。它们纷纷甩脱公骆驼,朝人跑过去。
公骆驼紧追不舍,隋玉亲眼目睹发狂的骆驼有多可怕,口吐白沫,嘴流黏涎,那双温润的大眼发直,配上硕大的体格,以及迅猛的奔跑速度,比发疯的狗还可怕。
老万扔掉烤香的豆萁和盐砖,他接过赵西平扔来的绳索,两人各执一头跑开,在两头母骆驼跑来舔舐盐砖时,两人迎着发狂的公骆驼冲了上去。
隋玉紧张地盯着,她这才发现去绊公骆驼的男人都背着弓箭,这是打着万一绊倒失败,在公骆驼追来时要射杀它们保命的主意。
绳索拉直,公骆驼奔跑的速度不减,一墩肉山撞上绳索,拉绳的两人迅速放松力道,但还是被骆驼撞来的力道挣得跪倒在地。
“拉!”老万咬牙大喊。
跪倒在沙里的两人迅速起身后退,赵西平跟老万被骆驼拖着跑,还要回挣着力道去绊骆驼腿。
公骆驼改道朝老万奔去,老万拽着绳索绕圈,不远处瞅准时机的男人大力甩开绳套,绳套精准地落在骆驼脖子上。
骆驼扭头去啃绳索,趁着这会儿它无暇顾及蹄下,赵西平跟老万拽着绳子迎面跑,绳索绕四蹄一圈,两人鼓足劲猛然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