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他直起身,对旁边店铺做了个“请”的姿势。
洛怀珠知晓这个道理,只得随他一同去。
她心中着急查阅漆盒内线索,垂眸挑选金簪银簪时,就格外漫不经心。
沈妄川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主动提及到十三间楼雅间用饭,再慢慢逛一阵。
入了雅间,洛怀珠便让阿浮、齐光守着门,既明接手挟持沈妄川的事情,她则打开螺钿盒,取出里面用油纸包裹住的物件。
那是一封被火烧掉近半的信件,依稀能看出来是沈昌致信知县,让他纂改和离书日子,许诺金银一事,信件没有署名,但是有半边红印。
若是能找到那印章,对上纹印,便能彻底坐实。
“此信最多能证明沈昌的确与知县有勾结,却不能证实他杀妻一事。”洛怀珠将信小心收起来,重新用油纸包包好,交给既明。“放开沈郎君。”
对方的投诚,她看到了。
既明收回匕首,将证物放入怀中,退到窗边守着。
沈妄川放下手炉,拿过桌上热腾腾的茶盏暖手:“他许诺知县好处的账簿、放火时留在现场的一枚玉佩在我手中。”
“仅凭这些,无法证实沈昌杀妻。”
“不错。”沈妄川垂眸,盯着盏中沉浮绿叶,“沈昌其人,谨慎狠辣,想要找他的错漏太难。我刚回他身边头三年,他都在调查我,日日派人监看不断。直到所有证据都证明我是他的儿子不会有错,他才稍稍放心,转而试探我是否还记得幼时之事。”
洛怀珠一针见血:“这么说,沈郎君这五年,什么都没查到?”
沈妄川拇指摩挲着瓷杯上的纹路,转而说起另外一件事情来:“上年冬,沈昌彻底断绝了自己另有子嗣的希望,开始将府中部分铺子,交到我手上。”
此言,消息量有些大。
“沈昌是不举还是不育?”洛怀珠轻呷了一口茶。
沈妄川扫着杯身的拇指停下,轻咳一声:“房事过度,不举。”
这就有意思了,京师谁人不知沈昌不近女色,对其妻王夫人情深意切,一夫一妻甚是和美,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
洛怀珠挑眉:“你的手笔?”
沈妄川勾唇笑,又不说话了。
她懂了。
“你从那些铺子里,找到了线索?”
“并无。”沈妄川将渐冷的茶盏放下,“只是有些铺子,账目不清,总有部分银两货物流向不明。”
指不定,沈昌用在了何处。
这些账目去向,也是一条查探沈昌的线索。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便是沈昌用此试探他的虚实,瞧他有没有对家业上心。
倘若他只是占着儿子的名分,却不尽本分,在沈昌那里也是废物一个。
洛怀珠自然清楚这柄摆在眼前的双刃剑,既可伤及沈昌,也有可能给自己来这么一下。
她极快斟酌着:“沈郎君想让我帮你?”
沈妄川直言:“是。沈某识人断人,辨人说话之间真意假意有几分,还算擅长。若论其他,均是一窍不通。我需要洛娘子。”
洛怀珠细细端量对面人,许久,举起茶盏。
“以茶代酒,贺为同盟,万望今后能够肝胆相照,配合无间。”
沈妄川亦举起茶盏:“必定披肝沥胆,不惮外物倾倒。”
用过饭后,两人出十三间楼。
洛怀珠朝谢宅看了一眼,门前的狼狈已收拾好,却依旧无人守着,只有两盏风灯在门前摇晃。
她多瞧了两眼,便收回目光,与沈妄川在附近随意转悠几圈,买了好些小玩意。
好一阵,二人于朱雀门不远处相别。
沈妄川握拳咳了几声,苍白着一张脸道:“途身有顽疾,若是同在一处待得过久,恐有递染之险。洛娘子回去以后,最好还是将车内一应物件,全数洗过曝晒,或者干脆换掉的好。”
洛怀珠没有回他这问题,只是问他:“沈郎君确定,不需要我们先将你送回去?”
对方的脸色,瞧着像是随时会倒下一般。
沈妄川将手背到身后,仰望夜空:“今晚皓月清辉遍洒,莹莹有光,我慢步归去,多享享这月华。”
对方既然这样说,洛怀珠也就不客气了。
她让齐光开始赶车回去。
沈妄川站在原地,目送车马出得朱雀门,才抬步向东走去。
时辰还早,街巷灯火通明,行人如流水汹涌。
他专走道路一侧,站在灯火背后徐行。
走到一处小巷口时,脚步一转,于人流中脱离。
他入了巷,短短跑几步,踩着巷中秽物筐,一跃而起,攀住墙头,翻身落了下去。
很难能瞧出,这具残破身躯,也会有这般利落身手。
双脚刚碰到地面,还没来得及起身,就有两把剑交叉横在他脖子上。
他抬起眸子,顺着青绿草地一路向前看,对上那个穿着木屐,袍衫散发,浑身裹在一团轻薄雾气中的人。
对方手中还拿着一条拭发的微湿布巾。
眼眸低垂,古井无波。
第19章 苏幕遮
庭院漆寂。
仅有书房透出来的一点萤萤微光。
院中遍植绿竹,竹树高茂有之,依着假山低矮一丛有之,晚风过时,沙沙作响。
沈妄川推开长文、长武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朝散着发也瞧不出半点慵懒的谢景明一笑。
“还能走动?”
他说的,是对方今日失态追车的事情。
谢景明眼神一动:“你怎么会在马车上?”
沈妄川抬起下巴指了指书房,他并不想在此吹着寒风叙话。
谢景明点头,吩咐长文去卧房拿张毯子过来,便抬脚往书房走去。
沈妄川跟着进去,毫不客气往炕案坐下,凉气瞬间从尾椎骨透到头顶。
他没忍住连咳几下,被寒气冻得脸色愈发惨无人色。
此时,长文已将毯子拿来。
“给沈郎君盖上。”谢景明端正跪坐到对面,伸手摸了摸案上茶壶。
冷茶。
他又将茶壶递给长文,让他去厨房添茶。
沈妄川呵出一口气,搓热手塞回自己的狐裘里:“你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谢景明没理会他,问方才的问题:“你怎么会在马车上?”
“被三娘子挟持住。”沈妄川撩起自己的狐裘,将腰间一圈破洞露出来,“瞧瞧她都做了什么好事儿。”
谢景明看着那一圈破洞,轻笑出声:“你没说自己身份?”
“不了。”沈妄川重新把狐裘掩上,“我于她而言,本就不重要,没必要特意说这事儿。”
他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对谢景明说清楚。
谢景明接过长文送来的热茶,注入茶杯中。
袅袅热气,弥漫开来。
他安静听着沈妄川所言,明白自己为何会瞧见两人从十三间楼出来。
夕照即将收尽余晖时,他指尖没能抠住马车厢壁,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双杏眸远去。
他站在灰尘扬起的土路上,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老汉重新驾着牛车到他面前,问他为何这般。
他才摇头:“没什么,认错人罢了。”
老汉不知他身份,以为他是普通农人,将他带入城后,便驾车归家去。
他一个人沿着保康门街,走了一路,想了一路。
回到侧门小巷,正瞧见阿玉和阿川从十三间楼出来。
在阿玉抬眼看过来时,他紧贴着门站定不动,没让对方看见他。
等了一阵,他再次看去,已没了两人踪影。
谢景明依旧站着,怔怔看阿玉呆过的那片地方,心里想,不知她有没有吃上最爱吃的酥山。
春日尚且寒凉,却是不能多吃,免得闹肚子。
巷口行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一条瘦狗鼻子贴地走过他身侧,往巷口去,不慎绊了某个壮硕行人。
行人抬脚踹向瘦狗腰腹,辱骂之词不堪入耳。
他正想向前,瘦狗却忙不迭夹紧尾巴,贴着墙逃跑,不知去向。
行人朝墙角吐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也离去。
他将迈出的脚步收回,转身进入院子。
“景明。”沈妄川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你有没有在听?”
谢景明抓住他冰凉瘦削的手,塞上一杯放得温热的茶,又推回去:“认真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