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时谨礼跟着阎君下船,不停回头去看那银发少女,不大确定地问:“孟婆?”
  “是。”阎君点头,在城门前找了个茶摊,“坐。”
  枉死城在六殿卞城王辖下,城如其名,里头的鬼都不是寿终正寝下来的,死亡方式各种各样,包括但不限于自杀、冤杀、谋杀、意外。
  茶摊老板是个吊死鬼,一见是阎君带人来,忙扯过两个干净的板凳,扯着自己长长的舌头来回把凳面上的灰擦干净后搬到桌子前,抢在时谨礼和阎君坐下之前换了凳子。
  阎君坐下去,诶了一声:“这凳子怎是湿的……”
  吊死鬼老板摸着脑袋嘿嘿笑,问:“您二位喝些什么?”
  时谨礼没工夫想喝什么,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孟婆刚刚那句“悯华”,他觉得无比心慌,心中不安翻涌,几次看向阎君欲言又止,阎君要了茶,只说:“稍待。”
  茶摊的另一边就是孟婆的地盘,她的小摊支在一座大殿门前,身后立着块刻了字的青石,石上的字鲜艳如血,看着都像是要滴下来,最上面还刻了“早登极乐”四个大字,便是三生石。
  传说人过奈何桥之前,能够在奈何桥头的三生石上看见自己的前世、今生和来世。
  孟婆的小摊再往前一点儿,就是个用黄土堆成的台子,那台子半高不高,底下立了个碑,碑上也用红字写着“望乡台”。台下石前,孟婆稳稳当当地从大缸中勺出一碗碗孟婆汤,交由轮回司的鬼差,再由它们交予来到这里的鬼魂。
  不多时,鬼都走光了,孟婆扯着裙子小跑过来,跳到阎君身边,嘿一声拍了她一下:“阿青!”
  阎君抓着她的手一扯,孟婆哎呀一声,转了个圈坐在旁边的木凳上,又看向时谨礼:“不是啊?啧啧,但还是像,真像。”
  时谨礼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猛地落地,他不由自主地呼出一口气,简直如释重负。
  旁边的阎君咳了一声,略带威胁地说:“泰媪——”
  孟婆不受她威胁,我自岿然不动:“这也太像悯华呀!哎呀,几千年没见祂了,啧啧,脸虽然差点儿,但是这气质,啧啧,绝,太像了。”
  原本松了口气的时谨礼又变了脸色,这时,吊死鬼老板来上了茶,孟婆远远看见有人乘船上来,眼疾手快地抓起个海碗一口闷了,两步跑回缸前,冲着那鬼笑:“来了啊?”
  要不是必须来,谁想来啊?那鬼一听这话,差点就要哭了,孟婆看它那可怜样,大发慈悲地摆摆手,那鬼就在周围鬼差的指引下登上了望乡台,看见了远在阳间的妻女父母。
  那鬼本来都忍住了的,结果又在这里看见了守在墓前的家人,终于忍不住,呜一声哭了出来。
  上了望乡台之后,那鬼心里更难过了,那叫一个悔呀,那叫一个不甘心呀,它四下看了看,见鬼差皆在台下,一咬牙,一跺脚,竟然仗着自己是鬼魂不会摔死,纵身一跃想跳进酆都城,跑回鬼门关。
  阎君噌的站起来,但还没等她动作,空中就倏地划过一道残影,一个长着鹰翼、鸟嘴的怪物从空中俯冲而下,一把抓住那鬼的后领子,把它拎回罗酆山上。
  孟婆诶嘿一声,朝那名唤鸟嘴的阴帅一招手:“谢了啊阴帅!”鸟嘴点点头,扇着翅膀朝鬼门关的方向去了。
  待到鸟嘴走后,孟婆才转过身,她身后一重接一重的鬼差拖着那妄图逃回阳间的鬼跟在她身后。到得缸前,她舀出满满的一碗孟婆汤,亲自端在手里,走上前掐住了那鬼的脸颊。
  “喝吧,”她狞笑说,“喝了!”
  鬼挣扎起来,但孟婆手如铁钳,挤开了它的嘴就拿着碗往里灌,淡褐色的汤药从那鬼的嘴角溢出来,流了一地。
  灌完了汤,她摆摆手示意拖走,随手把那碗扔了,然后朗声唱道:“一碗孟婆汤——下肚轮回走四方——”
  泣不成声的鬼在她的高声唱和下被重重鬼差拖拽着前往远方的奈何桥,这时,孟婆又回头,朝着身后乌泱泱站满了鬼差的忘川两岸唱道:“望乡台下——”
  站满了江边、如同一道屏障般横亘在忘川与三生石之间的鬼差们也跟着齐声唱道:“上奈何!”
  忘川两岸在这一声声的高唱下剧烈震动起来,时谨礼忙跑出茶摊去看,只见河对岸的城门下,数不清的鬼差在一阵刺眼的白光中融为一体,变作了一只巨大的鬼怪。
  它伸手拉起枉死城墙上垂下的巨大锁链,扛在肩头,用力一拉。
  巨链在它的拖动下发出刺耳的声音,鬼差扛着锁链大步前行,深不见底的忘川河中发出哗啦啦的异响,不多时,一道钢索连结的木板吊桥从大河中被吊起,在波涛汹涌的忘川水挣扎。
  忘川中的恶鬼争相恐后地爬到桥上,随着吊桥缓缓上升,妄图离开每日啃噬它们的河水。
  几分钟后,吊桥归位,桥头的鬼差一拥而上,它们手持棍杖,将趴在奈何桥两边的恶鬼通通打落河中,发出扑通扑通的声音。
  之后,孟婆才朝着那鬼一笑:“上桥吧。”
  喝下孟婆汤的鬼已经忘却前世之事,却仍旧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想看看女儿是否跟在身后。然后,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循着孟婆的指引上桥,去往对岸的枉死城。
  孟婆目送它上桥,转头喊:“下一位!”
  阎君看出时谨礼有话要问,起身道:“随我来,我带你去一处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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