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少年肩上落了些雨,他对她道:“你等我一下。”
  她想说一声好,但因为太紧张,没发出声音来。
  他去别的房间拿钱,云映就站在原地一直盯着这枚小小的桃核,终于微风从窗隙吹进来,桃核落地,滚了好几圈,到了云映脚边。
  她弯腰捡起来,在宁遇回来时递给他,她还记得自己声音很轻,也不敢看他的眼睛,跟他说了第一句话:
  “你的东西。”
  宁遇的目光扫了眼她的掌心,道:“这个啊。”
  “是我磨着玩的,没什么用,你出去的时候可以帮我扔掉吗?”
  云映磕磕巴巴的应好,她垂着脑袋,只说了这两句话,脸颊就不受控制的发热。
  她知道自己脸红了,那时候的她一定显得很蠢很可笑,但宁遇像是没看见,他把钱递给她,还多给了十文,对她说:“谢谢你过来。”
  “我叔叔很喜欢你晾的果干。”
  云映握紧桃核,想问一句,那你喜欢吗。
  但她意料之中的没有问出口,只是干巴巴的说了一声:“……谢谢。”
  她从宁遇家出来以后,缓了很久都没缓过来,她至今还记得那种心跳飞快的感觉。
  他看书时喜欢开着窗,即便此刻正下着小雨,窗户也在半开着。
  她走之后,躲在很远的地方,藏在树后偷看他。
  少年低眉看书,在蒙蒙细雨里,像一副画卷,成了她少时最不可言说的渴望。
  后来她留下了那枚桃核,还擅自把它戴在了手上,一戴就是两年。
  很久之后,宁遇看见了她手腕上这枚桃核,他看了很久,然后问她:“小映,这个桃核好像……”
  她连忙拉下衣袖,窘迫道:“是我自己磨的。”
  少年轻轻笑了起来,他看着她的眼睛,温柔说:“好,是你磨的。”
  第6章 画像
  云映松开这枚桃核,拉下衣袖盖住了它,她抬起目光,镜子里的人也看向了她。
  她回想她这短暂的十几年,好像从没有哪一刻是如愿的。
  小时候父母总是偏心弟弟,她于是哭着问娘亲,为什么把好吃的都给弟弟,为什么明明是弟弟的错,却要把她骂一顿,为什么同样是娘亲的孩子,她要去田里干活,而弟弟干干净净的上学堂。
  那时候,她尚且还有质问的资格。
  直到有一天,爹爹告诉她,因为她是捡来的,而弟弟是亲生的。
  这些话好像是一巴掌重重甩在了她的脸上,所有的偏袒都成了理所当然,她的质问开始显得愚蠢可笑。
  她怎么敢去跟弟弟比呢,这个家能给她口饭吃就已经是大恩大德了。
  可是她总是觉得不公平。
  为什么她是收养的,为什么她没有父母,为什么她早出晚归几乎包揽全部家务,仍然不抵弟弟的一句撒娇。
  这些年永远都是这样,她的一切都烂的不能再烂,她也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毕竟连她的亲生父母都不要她。
  泠春自然而然的认为“不是别人送的”这句话指的是,这个手串是云映自己买的,她笑着道:
  “戴在您手上可真好看。”
  她说完便将镯子收了起来,继而看向镜中的美人,面薄腰纤,雪肤乌发,眉眼间自带一截妩媚风流,气质却又澄澈的像冬日里的冰,让人很难心生恶意。
  她想象不出她以前落魄的模样。
  太阳逐渐升高,这一天过的飞快。
  直到暮色四合之际,云安澜那边仍没有派人过来。
  泠春见云映等了一天,不由有些于心不忍,她出声安慰道:“小姐你别伤心,兴许马上就来了呢?”
  话音才落,院外便响起了脚步声。
  泠春欣喜道:“肯定是国公爷的人!”
  然而进来的却不是她爷爷的人,是她的堂哥,云施彦。
  “阿映妹妹,我还以为你不在房里呢。”
  他阔步走进来,脸上带着笑意,身后两名小厮手里捧着一堆画卷。云施彦是徐氏的儿子,云映曾见过他几次,只是这位哥哥似乎不怎么待见她,从没主动跟她说话话。
  云映目光从画卷上扫过,道:“哥哥突然到访,有什么事吗?”
  云施彦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来看看你住的习不习惯。”
  云映低声道:“习惯的。”
  他道:“那就好,对了,还有一事想顺带跟妹妹你说一声。”
  云施彦摆了摆手,他身后的那群小厮便把画卷堆在了桌面上,云映缓步走过去,随手翻开一副,里面是一个男人的画像。
  她看着有几分眼熟,定睛多看了几眼。
  想起来了,裴衍。
  “哥哥这是……”
  云施彦声音低了低,道:“不知爷爷可曾跟你提起过,小映妹妹,你也到了婚配的年龄,这事可等不得了。”
  “不是兄长催你,而是这是确实等不得了。你看,寻常像你那么大的姑娘,孩子都有了。”
  云映没把云施彦后面这截话听进去,她想起云漪霜本就有婚约在身,只是婚期未定,如今她回来成了云漪霜的长姐,她先嫁出去,云漪霜排在她后面才合规矩。
  不难猜测,云施彦八成是为了云漪霜过来的。
  云施彦见云映看着裴衍的画像,立即道:“妹妹真有眼光,这位叫裴衍,是户部侍郎之子,学富五车,前途无量,还有一张好皮囊,今晨我还见到他时,他还问起你了。”
  “听说妹妹还与他曾有过一面之缘。”
  云映兴致缺缺的收回目光,她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道:“多谢兄长挂心,我会留意的。”
  云施彦又追问道:“小映妹妹,不多看看吗?”
  “你若是看上哪位了,为兄去帮你搭线。”
  原以为云映会不愿意,或是有所迟疑,他都想好应该怎样劝说了,没想到云映只是嗯了一声,温声道:“我晚上再看,哥哥还有别的事吗?”
  这话好像是在催他走一样,他有几分尴尬,寻思乡下人说话都这么直白吗?
  可偏偏云映的目光又极为真挚,云施彦有些僵硬的笑道:“哪有什么事,就是来送些画像给你挑挑。”
  云映道:“我会好好看的。”
  “那兄长,我送你出去?”
  “……”
  男人走后,云映又倚回了美人榻上,继续等着。
  终于在夜幕降临之前,云安澜身边的小厮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云映连忙站起身来迎上去,问:“赫峥来了,是吗?”
  小厮:“……不是。”
  “老爷让我告诉您,今日出了点意外,赫公子那边有事来不了了。但过几天他一定会再来,到时候老爷会来告知您。”
  云映目露失望,她问:“那是几天?”
  小厮道:“这个……奴才也不知。”
  事实上,云安澜可一点没偷懒,他今日特地起了一大早,先是派人传信给赫峥,道有要事商议。结果等了一上午,赫峥才回信过来,说是太忙,下回再议。
  云安澜气的不轻,决定亲自去找他,费了一番功夫后终于找到他,赫峥却仍说没空来国公府,云安澜既然都在那了,不如当面就说完。
  晚上,云安澜没办法,又迂回着去找了赫延,这才让赫峥答应过两日有空再面谈。
  云映抿住唇,虽然她确实期待了一天,但因为本身就没有抱特别大的期望,所以此刻也谈不上失望。
  敞了一天的院门终于被缓缓关上。
  房内光线昏暗,傍晚寒气蔓延,云映回过头来,手指向上蜷了下,能碰到那枚圆润小巧的桃核。
  但兴许是暮色降临,总之她现在很想见到宁遇,即便是个虚假的幻影。
  可是赫峥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他眼前。
  泠春见状在一旁默默叹了口气,她还有些不习惯呢。她有意分散云映的注意力,在整理桌上画卷时,看见一张熟悉面孔,不由道:
  “姑娘,这位好像见过。”
  “好像是裴公子。”她想了想,道:“奴婢觉着,上回那裴公子对您好像有意,一直看着您呢。”
  云映因为心情不太好,心下有几分烦躁,她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连敷衍都懒得敷衍,直言道:“未必呢。”
  “他可能只是觉得我身份合适,于他有益也未可知。”
  她大概能猜出一些。
  这样的男人总以为自己魅力无边,而她一个乡下来的姑娘没见识,示好几次都能让她死心塌地。到时搭上了国公府,有了云安澜的人脉,还愁他的仕途吗。
  泠春根本没往这方面想,她原还只是纯粹觉得,云映太美,对她示好很正常。可现在一想,上京城是什么地方,稍有差错万劫不复,每个人都在为前途奔劳,哪有那么多满脑子声色犬马的人。
  她啊了一声,然后默默道:“那……那不看他。”
  她说着就要把画像收起来,然而这时,一旁一直兴致缺缺的云映歪着脑袋定定的看着这画像。
  “等一下。”
  少女目光紧紧的盯着这幅画,然后坐起身来缓缓走近。
  泠春撑着画,道:“姑娘,怎么了?”
  云映伸手碰了碰画,喃喃道:“说起来……这画画的好像。”
  云映没什么天赋,更不是什么才女,她从没接触过丹青,连字都是宁遇后来教的。
  她这些天只想着记下他的模样,却从没想过还可以把他画下来,可宁遇已经死了,她没办法去准确的描述他的长相。
  泠春道:“这些都是请些有名的师傅画的,自然会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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