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一章 我可怜的龙凤胎啊!

  “陛下,我朝的盐政......嗯,陛下和诸位大人总归是知道的吧?”
  看着一众人傻眼的模样,何瑾就为难地挠了挠头。不知道给他们普及经济学,是先从初级开始,还是直接从中级上手。
  好在看到众位大佬一脸忿怒的样子,他就明白可以直接从中级开始了。
  可为了心里能更有谱儿,他还是挑中了马文升问道:“马部堂,不知可否先给微臣讲解一下?”
  相较于刘大夏、杨一清,马文升还是比较好说话的。
  不过人家老头儿也不太高兴,恹恹开口道:“我朝盐政两途并行,一是官卖制,另一便是开中法。”
  “所谓官卖制,便是全国各大盐场的灶户,生产的盐全都由朝廷收买处理。朝廷收来的盐,运到各府州县,按鱼鳞册派卖,计口征收钞米。”
  “至于开中法,便是朝廷允许商人们,向边镇军队提供粮米、布匹,以及各种所需,作为对价,可以换取盐引,到指定盐场支盐和贩运盐斤。”
  说到这里,马文升还总结道:“如此官卖与开中相互结合补充,天下百姓皆可得盐所食,朝廷亦挣解出极大的压力,收取税金,可谓尽善尽美......”
  马文升说完后,暖阁中除何瑾的所有人,都微微颔首点头。毕竟从理论上来说,这种官卖同自由贩卖的制度相结合,看起来的确无懈可击。
  首先全天下的百姓,都有朝廷负责发放食盐,只需缴纳税金就有衙门派发嘛。要是你口味重,觉得还不够吃,也可以从市面上买嘛,反正开中法就是允许商人贩卖的,你爱买盐也没人管。
  可何瑾看着众人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却不由露出了悲哀的神色:老天的个爷啊,你们可真跟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的想法没两样,光想把百姓当庄稼一样摁在田里,只进行光合作用就行了。
  “马大人,假如这官专卖和开中法,如此成功美好。为何京城天子脚下的百姓们,最近都快吃不起盐了?”何瑾苦笑一声,用事实来说话:“现实都摆在眼前,诸位难道还不觉得其中有问题吗?”
  这一点,也正是这些大臣们难以理解的。毕竟朝廷都负责专卖派给,且市场上也让盐商贩卖,怎么百姓们还都吃不起盐呢?
  更主要的是,朝廷收上来的盐税也是一年比一年少。再猛然对照起几十年的盐税,才恍然发现简直有天壤之别,想想都惊心。
  “润德,我等俱知你在商业一途别有建树。朝廷的这两条盐政,你就大胆来分析一番。”弘治皇帝蹙着眉坐下了龙椅,语气很是认真凝肃。
  不过屁股刚坐下,他又一叹气补充道:“放心大胆的说,就算说错了,朕和诸位也不会怪罪的。”
  “哦......”何瑾就真的点了点头,得了保证后才言道:“回陛下,其实大明官卖法,早在百年前就已名存实亡。”
  “究其原因,官卖的计划经济,根本干不过市场经济......呃,这说法估计你们有些听不懂,我还是举例子详说吧。”
  说着何瑾就挠挠头,道:“就比方我还是在老家磁州,今年娶了一个媳妇儿,生了个大胖儿子,嗯,不对,是两个,还是对儿龙凤胎......”
  一开口就跑题,众大佬儿顿时就眼神不善了。
  何瑾见状,才赶紧改口道:“反正大概那么个意思,就是家里发生户籍变动了......嗯,然后我想让孩子吃上盐的话,肯定要向州衙汇报户籍变动情况。”
  “户房的书办倒是给登记了,可还要上报典吏,典吏又要上报掌案司户,司户再上报判官,判官又上报知州......这一轮下来,估计小半年都过去了。好在这时候孩子还不用吃盐,孩子娘有盐吃就行了。”
  听到这里,众位大佬儿忍不住有些撸袖子。
  何瑾见状一个哆嗦,赶紧强行漂移将车拐回正道儿,继续言道:“然后知州大老爷这里呢,这里还要上报知府,知府再上报布政使司,一直到了朝廷这里,孩子估计都两三岁了。”
  “而且这还不算完,朝廷发现了变动后,又要通知都转运使司,这样又是一路路下来,才能到分派磁州的州衙......”
  “这还是一路顺畅,中间没有吃拿卡要环节的情况下,我孩子估计已六七岁了。六七年没盐吃,能活下来真是奇迹......”
  说完何瑾似乎还动了情,眼窝都有些湿润,似乎在为自己不存在的龙凤胎孩子心疼。可周围大佬儿看着他擦眼泪的动作,脸色一下就全黑了。
  不得不承认,朱元璋苦孩子出身,想让全国百姓过上好日子的初心是好的。包括这些大臣们,也都想着官专卖制度,能保障天下百姓基本的食盐供应。
  可经何瑾这么一分析后,他们就全明白了:官卖制太想当然了,理论上完美无瑕,可实际操作起来全是漏洞。
  首先何瑾说的只是一家状况,全天下那么多的百姓,又有多少家庭状况变动?如此海量的信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另外他还说的还是磁州州城,要是偏远地区的农村,登记改册和运输方面无疑要再难上百倍,简直就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别说明朝没高速运输物流和实时传达的信息技术,就是在何瑾那个年代,快递也得等个两三天呢,还不能算双十一等剁手节......
  “所以官卖制虽表面上还在大明实行,但实际上早就名存实亡。反而那些部门还占着茅坑不拉屎,尽想着祸祸大明的财政,欺上瞒下。”
  “陛下和诸位大臣其实只要仔细想想,就知道这些家伙历年虚应了多少业绩,骗了朝廷多少拨款......”
  听了这话,弘治皇帝的面皮开始发青,真正憋起怒火了: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虽高踞皇位,实际上竟是任人哄骗的天字号儿傻子!
  那些官员们为了自己的利益,想尽办法欺瞒虚报,而他就只能听之信之。也由此,等何瑾戳破这等把戏后,被愚弄的恨意也就愈加强烈。
  其他大佬儿用脚后跟儿一想,也知道何瑾说的是实情。但同弘治皇帝不一样,他们更关注的还是市面上的盐。
  谢迁就在恍然间,开口言道:“不是还有开中法吗?商人逐利而往,朝廷办不周全的事儿,他们却可谓无孔不入。”
  “大明盐政实施百年,也没听说百姓如何缺盐的。想必就是开中法,弥补了官卖的不足吧?”
  “开中法啊?......”
  听到换了话题,何瑾似乎才从心疼龙凤胎的情绪里挣脱出来,点头承认道:“开中法最开始的时候,的确挺不错的。”
  “大明疆域广博,东至辽蓟、西至甘肃有九边之地,还有福建、广东、海南、云南、贵州等地,均为重要的边防之地。”
  “且这些地方路途遥远,道路崎岖。运送军用物资,不仅需要征用大量的运夫,还要花费不少的路费盘缠。对于朝廷而言,实在不想背上这个沉重的包袱。”
  “于是,太祖便沿用宋代的粟中法,发明了开中法。将这个包袱转嫁给盐商,通过这种形式,将盐政与边政有机地结合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他的神色还是平静的,继续道:“如此一来,既解决了边防的军饷物资供应,又收到了盐税,可谓一举两得。”
  可刚说完这句,他脸色随之就变了,眼窝又开始湿润:“可惜,大明实施开中法已百年,几乎没有任何变动。”
  “流水方能不腐,积压百年后开中法的弊端,自然已显现。如今市面上盐价居高不下,就是明证......”
  紧接着,在众位大佬儿猝不及防下,何瑾又哭嚎了起来:“我那可怜的龙凤胎孩儿啊,好不容易靠着开中法吃了六七年盐,结果又因盐价奇高,眼见就要断顿了......都怪我这个当爹没本事儿,对不起我的一双儿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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