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好大一碗面嗦完,张全却觉得自己压根就没吃够。他觍着脸笑笑,看向裴宴,后者正慢条斯理地一点点嚼着面条:“是叫裴宴吧?这锅里——还有面不?”
  “就这些了。”
  裴宴咽下一口面,在张全一脸遗憾的神情中慢吞吞地说:“不过,这渝州小面就是我准备摆摊卖的。如果我能在熙来街摆摊,那您只要想,就能吃上。”
  张全:“……”
  刚刚张全还在心里发誓,绝不会冒着得罪袁志的风险给裴宴帮忙。
  然而一碗面下肚,想法已然不那么笃定。
  光是每天能吃上这一碗面,那已经足够诱人。
  他思考几秒,说:“你既然来找我,应该知道点我现在情况。”
  张全言下之意,他现在被袁志压在下面,身不由己。
  然而裴宴却是一笑:“不瞒您说,我确实知道一些。”
  “比如,您现在升职的希望不算太大,但并非完全没有;比如,您女儿她那个专业,去国外读个两年研究生回来,找的工作能上几个档次,人生都会大不一样。再比如……虽然这只是我的推测,您应该还抱有打败袁志,成功升职的想法。”
  张全呼吸一窒。
  这些都说到了点上。
  刚才张全还觉得裴宴是个毫无心机的愣头青,但现在他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这姑娘比他想象的要聪明老沉不知道多少,远远超出她的年纪。
  她并没有保证说,有了她,张全一定能升职。
  可话都说到这了,张全真的能甘心放过这么一个,能大大提高他打败袁志,成功升职的机会吗?
  裴宴慢吞吞地喝了口水,看向张全:“我希望您至少能考虑考虑。”
  如果换做半小时前的张全,他肯定一口回绝。
  然而,他刚刚才见识到那一碗神仙一般味道的面。
  他盯着裴宴的眼睛。
  她眼型很漂亮,或许是因为瞳孔比常人深的缘故,总觉得很难看懂她究竟在想什么。哪怕觉得看懂了,也不确定那看懂的一点,是不是她刻意表现出来的。
  他有点想抽烟,搓了搓手勉强忍住,扶着额头思考良久,道:“我得跟我媳妇商量下。”
  裴宴等人进卧室,给他们留出空间。
  关上房门,裴珠和何婶终于忍不住心中波涛汹涌。
  “宴宴,你昨天想的就是这个?”
  她们昨天都以为,裴宴想烧顿大餐贿赂一下张全,她刚说吃面的时候,她们还以为她是真不懂人情。
  现在看来,哪里不懂,她懂得比她们这些大人都多。
  她那段话字字戳心,哪怕张全原先没那么不甘心,都要被她说得不甘心。
  裴宴再摆出自己这张王牌——张全至少也会,认真考虑这件事。
  何婶连连感慨,裴珠则是又欣慰,又心疼。
  也不知宴宴是经历了多少,才磨出了这样的为人处世。
  没过一会,卧室门被敲响。
  张全的答案早有预料:“我得跟你商量下情况,才能决定答不答应。现在太晚,你明天来趟我家。”
  第二天。
  裴宴赶着大早来到张家。
  张全在门口迎接。明明裴宴是小辈,他却莫名一点都不敢轻忽,给她泡了茶才坐下,将一张熙来街的详情图铺在面前的茶几上。
  “熙来街呈‘l’型,有两条边,摊位分散在‘l’的两头,店面则集中在中间。这两条边里,其中一条边紧贴着浔传的西门,袁志管的就是这一边。”
  浔阳市有不少大学,大部分集中在市区和城南。城北这边主要是两所,浔阳传媒大学“浔传”,s省大学“s大”。
  s大离熙来街有一站路距离,虽说也有学生来这吃饭,但比不上就在旁边的浔传。
  “下午有课,晚上有门禁,大部分学生都懒得跑太远,”张全点着图说,“因为这个客流量差别,不管是开店的还是摆摊的,都爱去袁志那条边。他那边位置供不应求,我这边则只能捡他那边挑剩下,做得没那么好吃的。长此以往,学生更不爱过来。”
  见裴宴点头表示明白,张全接着道:“熙来街商铺租金定死,摊位除了每月200租金以外再抽成营业额的25%。商铺这边,因为地段差别还不算大,基本能打平。但摊位因为离得更远,哪怕我尽力想办法,做宣传、发传单,每个月也能差不少。”
  “偏偏我们业绩算法,加上各种参数,摊位这边抽成占比很重。”
  裴宴被这些参数弄得有点晕:“算到年底,您还需要多少抽成?”
  张全:“八万。”
  八万,听着不多,相比整条熙来街的营业额来说不过是个零头。但这八万只能从小吃摊抽成上出,且得在目前基础上硬生生多出来这么多,张全不仅填不上,差距眼见着还要越发增大。
  裴宴飞快算了个数,如果想要靠她一个人填上差距,年底前她得赚三十万。
  现在已经九月中,哪怕她明天就开始摆摊,那每天营业额也至少要三千。
  “我手里卖的最好的摊贩,平均下来,营业额也就每天1500左右。而你要比他多一倍。”张全抽了口烟,“你觉得怎么样?”
  他仔细看着裴宴的反应。
  如果裴宴一口答应,或者太过犹豫,他都不会答应帮忙。然而她做出了完美的反应——
  皱着眉思考了几秒。
  然后认真看着他:“我没法打包票,但您应该也知道,我是您最后的机会。”
  最后的机会。
  张全哂笑,确实是这样。
  如果换成其他任何人,张全都会认为靠一个人填上差距,这不可能做到。
  但尝过裴宴那碗面后。
  说不定呢?
  说不定就成了呢?
  这个念头在张全脑子里缠了一整晚。
  他对自己闺女的成绩心里有数,远达不到能拿奖学金的程度。虽说她努力勤工俭学,但没有家里的帮衬,这留学的事依旧很难。
  自己的前途,加上孩子的前途。
  哪怕张全并非是个赌徒……但他也忍不住赌上一赌。
  他放下烟,长叹一口气:“那成。”
  “小裴啊,”他把地图拢了拢,换了个更亲近些的称呼,“张叔不是给你压力,但也得跟你摊开来讲。”
  “我这是在拿我的前途给你赌。要是袁志还是升了职,不仅你得从熙来街滚蛋,我因为得罪了他,以后也难混。”
  “要真到这局面,别的我不要,我闺女上学的事,你们得帮衬下,行不?”
  裴宴说:“如果您需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给您打个欠条。”
  张全笑了下。这姑娘确实聪明。
  他这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这就不必了。这两天正好有个摊位空下来,你早点回去准备吧——早一天开张,早赚一天钱。”
  张全虽说被袁志压在底下,到底也有点实权。熙来街的营业许可很快下来。
  裴宴接到通知,很快按照要求办完了健康证等等其他证件,在等证下来的期间抽了个空,跟裴珠一块将馄饨车洗了个干干净净。
  洗车是在小区路上,免不了探头探脑的街坊。裴宴拿到熙来街许可的消息一下子就传了出去。
  熙来街,管理办公室。
  袁志怒气冲冲地冲进来,看见正喝茶的张全:“姓张的,你什么意思?”
  张全早就做好撕破脸准备,破罐子破摔,反倒人也不怂了:“怎么?”
  “别给我装傻,你知道我说的什么事!”袁志一拍桌子。他对裴珠母女倒是没什么深仇大恨,只是没想到张全竟敢这样驳他面子,“你连我的面子都不给了?”
  “你这话说的,”张全阴阳怪气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已经成总经理了呢!”
  袁志一愣,随即乐了:“张全,敢情你还觉得你还有机会升职?是不是裴宴那小蹄子跟你说了什么?”
  “这就不关你事了。”
  袁志看他油盐不进模样,头上气得冒烟,回家忍不住跟裴茜把张全连带裴珠母女痛骂一番。
  裴茜跟着骂完,慌道:“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袁志只是气张全不给他面子,他其实最初就不觉得裴宴能搞出什么事情来,“就让那小蹄子去干。”
  “裴珠当初确实生意做得不错,但她现在就是个病痨鬼,压根帮不上什么忙,这回做主力的还是那小蹄子。哪怕有裴珠的配方,她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学生,哪可能做得起来生意?”
  “也是。”
  几天过去,裴茜已经记不大清当初炒饭的香味,甚至有点怀疑那仅仅是因为她太害怕裴家母女成功而产生的幻觉。
  确实,就好像袁志说的一样。裴茜早早认识裴宴,那压根不是能在生意场上生存下来的主,百分百会破产,然后和那个姓张的一起被他们扫地出门。
  “不过,以防万一,”裴茜说,“你记得给她周围的摊主打个招呼,让他们‘照顾照顾’那小蹄子。我可不想看到她们家的人老在眼前晃。早赶走,早舒心。”
  袁志点头:“你不说我也知道。”
  裴家。
  裴宴给馄饨车——准确来说是小吃车,做最后的修整。
  不锈钢的车身洗刷得一干二净,崭新的煤气罐和煤气灶安装完全。她点火检查了一下火焰大小,确认没问题后,在心中默念“面板”。
  透明面板上,新手任务依旧显示(01)。
  裴宴微微皱眉,盯着任务要求看了几秒,恍然察觉什么,上楼问裴珠:“妈,镇上有木匠么?”
  裴珠:“不用去镇上,前一排就有个老木匠。”
  裴宴“哎”了一声,照着裴珠给的地址找到木匠。对方正在打椅子,听了她的要求,笑道:“正好我这有块剩下的边角料,你拿走就好。”
  裴宴道了声谢,扛着那块边角料回车库,拿锯子切成几块大小不一的长方形,用砂纸磨好。随后拿出毛笔,想了想,在最大的那块上横着写下“裴氏食府”四个大字。
  这两天,她每天清早的功课加上了练字。
  这也曾是她做小宫女时候每天的必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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