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一时间,工地上的民夫们瞬间丢下铁锹、刮刀,跳泥里的民夫们也飞快相互拉着从泥堆里出来,目之所及的所有人,都有半盏茶不到的功夫里,纷纷跑进了周围的凉棚。
  半盏茶的功夫,一队军卒骑着骏马,披着皮甲,沿着送水的大道,越过芦苇丛,来到工地上,他们用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周围,围着工地走了一圈后,没发现什么异样,便又重新退回了大道,去检查下一个工地。
  看士卒走远,民夫们纷纷露出白眼,吆喝着乡亲们,继续上工。
  “快些快些,今天之前,做完进度,就又能领三升米粮了,”为首的汉子吆喝着,“出来两个月了,早点做完,早点赶下一个工地,说不得还能赶得回去种麦子。”
  “你明明是想媳妇了吧!”有人嘲笑道。
  “你难道不想么?”那汉子嘿嘿了两声,“我已经攒了三尺花布,回去就能给她和娃子做身新衣,她能把我供起来!”
  “切!”这话引来周围嘲笑,大家顶着烈日,继续在工地上汗如雨下。
  就在这时,马蹄声突然响起,刚刚巡逻的骑士们居然又去而复返,为首少年更是冷笑道:“我就知道,你们没那么听话!”
  一时间,民夫们脸色大变。
  为首的汉子立刻换上了畏畏缩缩神色,叩首道:“军爷明鉴啊,我等只是没听到敲钟的时辰,万万不敢违背刺史大人的律法啊,还请饶恕我们吧!”
  一时间,周围的民夫们纷纷跪倒,提起他们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八旬老母,等等。
  但这位少年铁面无私,直接在操行分上重重扣了十分:“你们还有六十分,再让我抓到一次,便会被评为下等,到时便会被清退,再也不会招你们做活,如何选择,自己估量!”
  重重斥责一番后,少年领兵离开,留下一群垂头丧气的汉子。
  ……
  萧君泽听完斛律明月报道,点头嘉许道:“明月果然聪慧,计谋百出!辛苦你了。”
  斛律明月微笑道:“是有点辛苦,但是为了主君你,这点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萧君泽叹息一声:“民生多艰啊。”
  先前,他试探性地让蛮人和周围的一些乡人,组队前来襄阳上工,在测试了按天、按月这些工作制度后,他改成了计件,但在蛮人和乡人、蛮人和蛮人、乡人和乡人发生无数次冲突后,萧君泽果断把这些人按乡人远近,变成了小家族的承包队,分开接挖渠、抽水、筑坝之类的活。
  但如今是入伏,天气极热,有许多民工被热死,他定下规定,在入伏午饭后的两个时辰,不许上工,但并没有什么用。
  他给了中暑而死的人一点微薄的抚恤,反而成了催化剂。
  整个工地都蔓延着一股“热死了大赚”的气势。
  “没办法,谁让咱们刺史大人,那么大方呢,”青蚨在一边凉凉道,“死一个人,赔一头驴,这居然也能算是微薄的抚恤了。”
  当时那场面可真是不得了,一些工人甚至还私下里抽签,让人主动去晒死。
  “好了好了,那不是因为赔粮食不方便运输么,而且我后来不是改了么,改成赔三亩地了!”萧君泽无奈道,“而且是只许家人耕作,二十年后,就收回。”
  青蚨冷笑道:“那你还不如不改。”
  萧君泽磨牙道:“行了,反正我让军队去巡逻了,他们要这样都能在我眼皮子下成功,那就该他们赚钱!”
  青蚨抱怨完公子乱花钱,禀告了另外一件事。
  “许琛已经快三个月没有消息了,我虽在南朝派人探听了,但那边实在没什么人脉,公子,您看要不要加派人手?”
  许琛最初跟着公子的护卫,可惜公子的能力,实在不需要什么护卫,公子觉得他每天站岗太浪费,先是派他去南朝联络谢家和萧衍,后来,又派他去广州。
  “去的久很正常,”萧君泽叹息道,“他去的,可是交州啊,虽然有萧衍的名牌,却也又不能用官家驿站,自然难办,回头我告诉萧衍,让他留意着。”
  青蚨微微皱眉:“公子,那个‘占城稻’真的那么有用吗?”
  “当然,”萧君泽微笑道,“那稻子是生长时间很短,两个月就收了,稍微积蓄一下时间,便能耕作两季,越早引入,越是能增加咱们的实力。”
  他占了两湖那么大一块地,如果不好好开发,岂不是暴殄天物。
  唯一的问题是,占城稻还不是交州的稻米,而是交州往南,处于湄公河三角洲的水稻,太过遥远,而且语言不通。
  好在许琛也愿意东南西北地出任务,按他说法,每个地方的风俗人文,不同的景色,都能让他大开眼界,他时常把一路见闻写成日记,然后传给萧君泽看,目前已经更新到第三卷了。
  萧君泽决定以后抽空让人整理了,就给书院的学生们加一门《地理志》的副课。
  青蚨点头称是,突然又道:“您先前请彭城王寻些农政之才,也是为了如今么?”
  萧君泽点头道:“当然。”
  其实也不全是,他的知识太多,需要大量的专业人才,也不只是农政,但有就不挑剔了。
  “那恭喜您了,彭城王找了几位农家传人,准备给您送过来。”青蚨微笑着禀告,“真是没想到,都独尊儒术五百多年了,这学派还未消亡。”
  萧君泽略有惊讶,随即笑道:“那是好事。”
  嗯,不错,将来书院又可以加个副课了,天天学几何数术,他们一定很累,应该时常换几门课,改善改善。
  -
  时间缓缓而过,萧君泽在襄阳城岁月静好,自然有人在外边负重前行。
  南朝这边,萧鸾重病的消息终于是捂不住了,虽然他一心把王敬则处理掉,但王敬则却是变成了一个乌龟,对朝廷多有讨好,甚至是亲自用血写佛经为皇帝祈福——
  看到这消息时,萧君泽忍不住笑了出来,谢川淼是怎么想到让王将军用这种办法的。
  而萧鸾则借着感动的由头,要招王敬则入京,老王则立刻“惊惧”,生了重病。
  萧鸾当然不信,又派御医前去诊治,御医则在中途不断遇到“车轴断了”“桥断了”“遇到山匪”“坐船落水”等各种麻烦,他以至于到王敬则面前时,已经变得温顺而乖巧,给了王将军确实老了,心脉有疾的诊断,开了药方,收了重金。
  而等他回到都城时,萧鸾已经被拖得咽了气。
  而在咽气前,他又把萧家宗室再杀了一遍,萧君泽的堂叔们一个没放过就罢了,连叔爷们那一脉也被杀得十分干净,如今开国之君的子嗣,只剩下一个下落不明的临海王萧昭泽了。
  但南朝国君身死,这千载难逢的南下机会,元宏也还是没能把握住。
  先前,他下令北方再调二十万大军,结果高车人不愿远途劳役,匆忙推举一名首领,率领部众叛魏北逃去了柔然。
  这一下子就把元宏的所有计划打断了,他让大将宇文福去追击高车叛军,但没打过。
  元宏只能表示了一下“礼不伐丧”,便班师北伐,准备去讨伐高车部的叛乱。
  如此,这次南北大战,算是告于段落。
  ……
  做为高车部一员,斛律明月表示:“陛下不从代地中挑选将官,咱们自然就不愿意给他征战了。”
  汉化之后,高车人、渤海人、奚人都没有了入朝的官路,全让南迁的鲜卑帝族把持,人丁却还要从他们部族里挑,他们当然不愿意了。
  “他们不怕加罪于你么?”萧君泽有些担心,“你们斛律部,这次似乎也跑了。”
  “会回来的,”斛律明月一点也不担心,他自信道,“陛下懂的,他会赦免部族。”
  萧君泽不由笑道:“明月啊,你也变得狡猾起来了。”
  斛律明月立刻按住胸口:“君泽你放心,我永远效忠你,追随你,就像雄鹰,永远都在天空之下!”
  他本来就不傻,只是在君泽面前总是心跳加速,思绪不怎么集中。
  萧君泽轻笑道:“那当然了,你可是我的明月啊。”
  斛律明月一时间贴住了墙壁,低下头,躲到墙住之后,忍不住扭动起来。
  啊,我是君泽的明月!那崔曜和池砚舟,拿什么和我比!
  第107章 你怎么可以
  随着南朝萧鸾的死去,作为东吴太守、执掌大军的王将军,在确定皇帝的死期和临海王部下提供的时间一样后,终于彻底臣服,答应愿意全力支持渤海王夺位。
  谢川淼对这位将军的改变有些惊讶:“将军这答应得也太快了些……”
  快到他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不是很确定对方是不是敷衍。
  王敬则不由叹息道:“这天下,必然还是归萧家之人所有,一是宗室分封各地,二是世家大族,经历过刘宋之乱,实在不想再来一回。”
  先帝萧颐为了防止诸子宗王做乱,设定了典签之制来节制监视诸王,结果萧鸾作乱时,借助各地典签,把萧颐的儿孙杀得干干净净。
  萧鸾上位后,怕自家的儿子也步其后尘,便废了典签制度,当年帮他杀了诸王的典签,也大多没有好下场。
  所以,如今各地的萧家宗室,都是有兵有权的大将,他若是领兵争位,必被群起而攻之。
  谢川淼见这位王将军心思缜密,对局势观察入微,不由感佩,于是又问道:“那如今新帝继位,将军当如何呢?”
  王敬则叹息道:“这萧宝卷继位不过十日,便已见其成色,怕不是又是一个刘子业,对付这样的帝王,老夫还是有些办法。”
  谢川淼一时惊讶:“这位,真能和刘子业相提?”
  刘子业是前朝刘宋的皇帝,荒唐残暴,在如今史书上都是能排前五的。
  王敬则淡定道:“老夫当年便在刘子业卫队中任职,要不是有一手抛刀杂耍之技,早已经被他喂了狗。自然清楚这新帝是什么成色。”
  他的记忆一时有些恍惚,那都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年轻的他,能同时抛起六把利刃,且还要抛到屋顶那么高,让皇帝看得舒服,这才被提拔为队主。
  后来,他投奔了萧道成,助齐建国,自此,风光了五十年。
  若是年轻三十岁,他未必不能去争个天下,可如今已经七十有六,家中子嗣也没什么不出世的奇才,能守住家业不坠,就已经困难,真要入了帝族,怕是一个不慎,便全族皆灭。
  还是继续走投奔恩主这老本行吧,只要这萧宝卷胡来上两年,弄得天下大乱,到时,以临海王的身份,只要树起大旗,便能一呼百应,他本就是太祖开国老臣,要是再助太祖一脉恢复江山,所立之功,足够子嗣在门阀之中立稳脚跟,有再大的罪,也能看在他的颜面恩赦。
  谢川淼对这位的全力支持表示了感谢,然后,便提出了临海王让他献上的计划。
  “殿下这次,希望您在东吴之地,设立船坞,他想要建立能前去两广的大海船。”他微笑道,“所需要钱财,公子愿意全数支助。”
  王敬则一时好奇:“这是为何?”
  东吴之地,船舶非常多,但却很少有船跑去两广,甚至去福建的都少,因为东海之上,风大浪急,便是沿海岸行走,也很容易船毁人亡。
  谢川淼低声道:“这,殿下并未提起。”
  “无妨,一处船坞罢了。”王敬则笑笑,“依你便是,但殿下出资之事,就不必再提,吾等臣下,愿以全数家资,助殿下争夺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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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川淼和王敬则的对话很快传到了襄阳城。
  青蚨有些惊讶:“王将军居然全押注于您,这可真是让人意外。”
  “并不意外,”萧君泽微微一笑,“在他眼里,必然以为我在朝中还有其它势力,更担心像萧鸾那样,死得不明不白。”
  其实萧鸾早就病了,只是他疑心极重,不愿让人知得了重疾,等掩不住了,才令各地寻药,显示出一种得了急症的模样。
  而且他死的日子也很好记,他是记得关于他记述是“七月最后一天,萧鸾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南边的朝廷如何了?”萧君泽继续问。
  青蚨不由笑了起来:“那可真是贻笑大方,萧鸾死时,留下了六位辅政大臣,皇帝刚死,他们便争吵不休,萧宝卷甚至不愿意为他父亲哭灵,说自己喉咙痛,太中大夫羊阐哭灵时太过悲痛,头巾掉落,露出秃头,他在灵前笑得前仰后合,对左右言:秃鹙来啼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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