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暄妍/袅袅春腰 第68节

  师暄妍是同他说正经的,难道他脑袋里就只有那些事么。
  她伸手推他,在他困惑地看下来时,师暄妍沉吟道:“我明日想回一趟师家。”
  在他脸色即将沉下来之际,她忙将今日蝉鬓来找她的事,说给了宁恪听。
  宁烟屿思忖着,问:“柳姨娘对你可好?”
  师暄妍道:“相交不深,不过,她是当初在师家唯一一个,给过我一点温暖的人。她在侯府的日子并不好过,如今……我想去看看。”
  宁烟屿勾唇:“师般般,既已决定,怎会想着来问我?对于你不会伤害自身的决定,我都赞成。”
  师暄妍思索了片刻,复看向他,嗓音极轻:“因为我觉得,我们是要做夫妻的,夫妻之间就该有商有量,互不相疑,明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回师家,我既然要回了,怎么能不和你说一声。如果哪日你也想做我未必肯同意的事,我希望你也来问我。”
  她的语气很淡,可宁烟屿听在耳中,却很有几分浓情蜜意,仿佛冒着泡的甜水咕嘟着涌上来,漫过心头。
  啊,这不就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么?
  这个小娘子,原来是当真打算和他做真的长久夫妻的。
  这样也好。
  那个一年之约,每夜这么实行着实行着,太子殿下也会渐渐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怎奈情意浓时,欲罢不能。
  不论往后如何,他都只会喜欢师家般般,只会娶师家般般。
  太子殿下在太子妃的脸蛋上爱不释口地亲吻着,细细碎碎。
  师暄妍听到他落在耳畔的声音,好像多了几分赧然之意。
  “娘子,我会的。”
  那便这么说定了,师暄妍舒了一口气。
  宁烟屿抚抚她的脸蛋,温声道:“明日多带些人手去,让彭女官跟着,我给你备一驾宫车,黄昏时,我上师家接你。”
  师暄妍点点头,脸颊正好蹭在他的掌心。
  那纤细的绒毛,好似水中的浮藻,被擦过的掌心,一瞬撩至火热。
  方才翻身欺上来时,尚有些疲惫,这时,太子殿下又神采烨烨了。
  一看他炯然明亮起来的双眸,师暄妍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好吧。
  来吧。
  反正不过这么档子的事。
  而她也慢慢开始觉得,对男女敦伦有些受用了。
  可能是因为宁恪他毕竟聪颖好学,纵然以前没有过经验,经过了这半个月,也慢慢摸索到了一些窍门,有时,也极是舒坦。
  这一夜悄然过去。
  翌日,宁恪忙着府衙诸事,听闻北衙六军今日捕获了一些来路不明的商队,这商队被抓捕之后,旋即图穷匕见,与朝廷禁军起了冲突,在太子主持之下,北衙禁军终于捣毁了其巢穴,一网打尽。
  师暄妍这才知道,难怪他近日总是回来得那般晚,而且还精神疲惫。
  为了给她解毒,他还不敢有一日懈怠。
  真是难为太子殿下了。
  宁烟屿备下的宫车一早便已在等候,师暄妍登上车马,前往开国侯府师家。
  穿过长安几座坊市,车马来到巷口。
  远远便见到巷口,封堵了开国侯府上下几十口人,几乎是列阵相迎,那阵仗,那排场,不啻于开国侯府接到禁中的圣旨时,师暄妍也仅只是见了一次而已。
  为首的是江夫人,与她把臂同行之人,依旧是江晚芙。
  二房与三房的几位夫人娘子,也参差在列,衣香鬓影,摩肩接踵,整整封阖了这条花冠巷。
  师暄妍自车中走出,脚尖刚刚沾地,春纤、夏柔都还来不及搀扶,只见江晚芙已经弱柳扶风地长途奔袭而来,只跨上了两三丈距离,当着众人的面,屈膝,忏悔地跪在了师暄妍面前。
  “阿姊……”
  她跪于地面,仰起忧愁的脸蛋,泪落如珠。
  第55章
  她哭得声泪俱下, 清融融的泪花弥漫了整张素白的面容。
  尤为凄楚。
  正是阳春三月天气,满城杨柳, 嫩绿晴柔。
  江晚芙的腰肢,好像比那柳枝还细,不堪一折。
  这般楚楚可怜的小娘子,当街跪在地上,哀求哭诉,自是惹人动容的。
  师府上下均知,江晚芙是为了替韩氏求情。
  其实这情,肯定是求不动的。
  韩氏要置师暄妍于死地, 怎可能得到饶恕?
  她们也盼着师暄妍不要头脑一热地应许。
  江夫人看着可怜的孩子,心里也不想韩氏得到轻饶,但芙儿孝顺母亲之心可昭日月,她对韩氏这般好, 对自己亦复如是,江夫人便不忍心打断。
  “阿姊,”江晚芙试图挽住师暄妍的裙角, 对方只是默然地后退了半步, 教她扯了一空, 江晚芙够不着她的半幅裙袂, 怔怔地道,“我知晓,阿娘对你不起, 但她年事已高, 身上有沉疴痼疾, 若再被关上十四年,如何能熬得过去, 妹妹不求阿姊放过她,只求……”
  师暄妍充耳不闻,也没低眼,仿佛眼前根本并无此人,便略过了她,径直往花冠巷口而去。
  路过江夫人时,江夫人停一停脸上的叹息,凝望向师暄妍:“般般,你好歹看一看芙儿?”
  师暄妍环视过众位女眷,各怀心思的侯门女眷,如今看她,再也没了当初在祠堂时落井下石的敌意。
  她们温顺可亲地,对她释放着善意。
  师暄妍敛了下唇角:“我是来看柳姨娘的。侯府请我来,现在却又拦住我的去路,是何道理。”
  江夫人看了一眼仍痴痴怔怔跪在地面的可怜的江晚芙,只好侧身,让人把步道让开。
  师暄妍与彭女官、春纤、夏柔等诸十几人,步行入巷,踅入开国侯府。
  柳姨娘所在的院落,唤作明春院。
  院中萧瑟冷清,不见半分活气,虽是三月天气,但比起一路行来所见的花媚柳影,这里分外凄清些,就连灯笼也仿佛是没有的。
  师暄妍在柳姨娘的病房前停步。
  支摘窗紧紧闭合着,里头传出柳姨娘压抑的咳嗽声。
  那咳嗽声一阵接过一阵,是从肺里发出来的,然而不敢咳得太过用力,否则会牵动肺腑,带累得五脏皆痛。
  师暄妍敛唇,回眸看向身后。
  师家人已经又围了上来,为首的江夫人,和善地上前,把住师暄妍的手,柔声道:“柳姨娘惦记你,盼再见你一眼,是临终之言,发于一片善心。但这屋里病气深重,般般你只消看上几眼就出来,我们到花厅堂上去说话。”
  师暄妍听了出来,江夫人请她来,柳姨娘的病入膏肓只是名目,归根结底,还是要在师家与她谈判。
  她煽动这么些人,是为了壮声势?
  师暄妍根本不放在眼底。
  指尖摆了摆,在江夫人的双掌合拢下,她将自己的手指头一根根地自江夫人桎梏下抽离,不带一丝留恋。
  转身,师暄妍命人打开门,走进了柳姨娘的房中。
  这片屋子,好似终年晒不到阳光,阴沉沉的,湿漉漉的,光线低迷。
  屋中也没有烧炭,甚至蜡烛也极少,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冷气。
  光,甚至照不到柳姨娘的罗帷上。
  伺候柳姨娘的只有一人,女侍满月。
  满月跪在病榻前,正为柳姨娘喂药。
  帘帷卷开,师暄妍步步趋近。
  柳姨娘支起了上身,静静地靠在床榻前,人清瘦得皮肉几乎包不住骨头,脸上只能看见森然的白色,没有一丝血气。
  师暄妍呆住了,因她没想到,在师家,原来还有境遇差过自己的人。
  旁人都说,侯门的江夫人柔和慈善,菩萨心肠,可柳姨娘合该是她院里的,就算平日不相对付,也不该苛待已经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到了如此地步。
  这是怎样的一种“善良”?
  于震惊之中,师暄妍唤了一声:“姨娘。”
  柳氏抬高视线,睨着光影,瞧见了她,唇角挂上淡淡的笑容:“是般般呀,你来了。”
  只说了一句话,柳氏便低头咳嗽起来,直要将肺都吐出来。
  师暄妍便让她莫要再说话,只安心喝药。
  可柳氏如今喝药都成了难事,喝一口便吐一口,这药灌了三四遍,硬是没有一口能吃得下去的。
  师暄妍接过了满月手中的药碗,低声道:“我来。”
  满月看柳姨娘喝不了药,也心里焦急,不留神药碗被二娘子端走了,她只好屈膝跪行向旁,让开了位置。
  江夫人踏足入内,这屋子里久未能通风产生的陈腐之气,刺激得她直皱眉。
  她一眼横过来,漫不经心的目光,倏然顿住。
  她看见,她的女儿,她那从未对自己有过半分亲近体贴、柔顺纯孝的女儿,跪在了柳氏那姨娘的身前,无比和顺,就连披落在颈后的青丝,也如一蓬蓬团积的轻絮。
  黯淡的光影,打落在少女的肩胛上,衬出她如霜似雪的肌肤。
  她持着药汤碗,一勺勺喂的,居然不是自己的生母,而是一个出身寒微的下贱妾室。
  这不是掌掴了江夫人的脸么。
  二房与三房虽平日里都喜好抱江夫人的大腿,对其吹捧备至,这时,都忍不住想观察江夫人的反应。
  江夫人的唇角痉挛了几下,目光沉凝,瞬也不瞬地盯着床帐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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