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至于我父亲……他不是蠢人,却一生都在装傻充愣。后娘挑衅母亲的时候他在装傻,后娘苛责我的时候他在装傻,后娘在对医馆的生意上下其手的时候他还在装傻……你说,他究竟是真不知道,还是因为那些事没有影响到他的舒坦日子,他才装不知道?”
  “若非人生急转直下,我想他一生都会装下去。”
  江怀雪一向爱憎分明,他其实并没有后悔过收拾裴方远,莫说他违背裴景然遗志把济世堂经营得一团浊气,就是他对裴书锦和他母亲的所作所为,他也不配有好报。他原本顾虑裴书锦心慈手软,见不得亲生父亲受难,却没想到裴书锦也能想得如此通透。
  江怀雪坐到裴书锦身边,默默拉起他的手握在掌心,看向窗外道:“是他一生昏聩,有眼无珠。但你无需在意了,你有母亲,有祖父,有顾言,有我,在我们心里,你都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所以我觉得我还是很幸运的。”裴书锦也望向远处,笑容如春风暖阳:“血浓于水的亲人、知遇之恩的师父、肝胆相照的朋友……还有心意相通的爱人,我这一生,拥有的太多了,我很知足。”
  裴书锦和江怀雪戴着斗笠沿着江城逛了一会儿,路过了当初的济世堂所在,如今铺面装饰比之从前还要气派,黑漆实木的匾额上三个烫金大字“锦慈阁”在夕阳下泛出柔光。
  裴书锦在袖子里紧紧攥住了江怀雪的手,好久才叹道:“你说,我还能见到小言吗?”
  ……
  两人从江城离开后,很快又来到了繁华依旧的扬州,江怀雪路上话也开始变得少,所谓近乡情怯大抵便是如此。
  裴书锦清醒已有一年有余了,如今诸事也算稳定,便觉得还是要和过去种种有个交待,要和那些始终惦念他们的人有个交待,顾言、江逐星……还有江湛。
  江怀雪到处找人的那些年与江逐星还偶有联系,自从上了终南山,便几乎断绝了音讯。江怀雪此次行前给江逐星寄了信询问近况,这两年间江家的生意不好不坏地维持着,虽然再不复往日盛况,但一家上下也能安稳度日。
  年初的时候,项映晚总是隔三差五生病,许是因为天香回魂丹已过六年之期,如今功效大减,她的身体难免再受蛊毒侵蚀,于是江逐星做主送她去南疆找许渐清寻求解蛊之法。
  许渐清如今已是苏景行门下四大谷主之一,也算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了,医术蛊术越发精湛,他一直是个有脾气性格的人,更有几分眼高于顶的样子,可是见了项映晚便言语木讷结巴,举止幼稚失措,对解蛊一事倒是极为上心。
  江逐星和江湛陪着项映晚在大理呆了一阵,但百日醉解药流程复杂,试药周期几近以年计算,好在项映晚对风花雪月的大理一见倾心,并不排斥长期留在那里,还希望江湛也能陪她一起,江湛明明也很喜欢大理,最终却还是选择和江逐星回了扬州。
  时隔六年,江怀雪和江逐星终于再度相对,眼中汹涌得是只有对方能懂的情绪。
  这些年来,江怀雪在江湖销声匿迹,除了江逐星,没人知道他在哪,也没人能找到他。江逐星知道一切,但他从未干涉过江怀雪的任何决定,更不曾将他的行踪透露给任何人。
  江怀雪明白,江逐星其实不见得赞同他的所为,但江逐星理解他,并成全他。
  这些年,江逐星执意已一己之力独撑危局,其中种种艰辛不足道矣。其实江怀雪一直觉得江逐星不适合从商,他身上的义气和侠气太重,生来就是要长歌纵马仗剑天涯的……
  裴书锦亦有同感,过去的江逐星虽然是江怀雪的左膀右臂,但仍有自己的不羁性格和侠义肝胆,如今几年商场磨砺下来越发沉稳持重的模样,反倒让人有些惘然若失。
  江逐星再见裴书锦也是格外感慨,虽然信中已经大致知悉两人际遇,但还是感叹了好几遍:“天佑良善,裴大夫后福无量”。
  江湛不在府里,这些日子书院休学,他便在蓬莱别院练习射御之术,江逐星还有诸多事务操心,每隔三五天会过去看他一趟。天色已晚,江怀雪和裴书锦先安顿住了下来,打算次日再去看江湛。
  江怀雪重新回到江府,江逐星甚至提前让人将他从前的屋子打扫了出来,但躺在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他却辗转反侧。
  江怀雪睡不着,半夜就到庭前乘凉,裴书锦夜里起来也跟了出去,发现江怀雪正靠在廊柱下沉思,手里还拿着个东西。
  江怀雪发现裴书锦走近,将人拉过来搂住道:“怎么醒了?小心着凉。”
  裴书锦从他手里拿起东西一看,竟然是个面具,他好奇道:“这是?”
  江怀雪摇头笑了一下,许久才叹气道:“我在找到你之前,大概承安五年初吧,其实回了一趟扬州,恰逢江家正在给湛儿找教习射御的师傅,我便隐瞒身份去了……那时蓬莱别院已经是半荒废的样子,人也很少,倒也没什么人看出破绽……逐星和项晚来过几次,他们定是认出来了,但是什么都没说,从头到尾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大概呆了一个月,后来湛儿要去金陵的学堂了,我才不告而别。”
  裴书锦失神良久,其实他觉得自己与江湛很投缘,他很喜欢江湛,但是江怀雪奔波寻他的那些年,错过了江湛太多成长的时日,哪怕后来他醒了,他们也始终日日悬着心,不敢与外界羁绊太深,怕又有什么不可控的事情……直到如今诸事安定,他们想要重拾与江湛的那份羁绊,但又能如他们所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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