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她行至桌前,拾起那沾有余红的碗盏,手中稍一用力,便瞬间化作了齑粉。
  “况且陈家两位公子也不是吃道义这碗饭的,做的黑心事不在陈大人之下。总归是陈大人一脉相承,个个落了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心肠。可惜,陈大公子天时地利差了点,好事落在了陈二公子的头上,陈二公子又先他一步想到了这般阴狠手段。只能说,棋差一着。”
  至此,容悦大抵明白了江令桥的全盘谋算。
  江令桥见他呆愣,又若有所思,蔑笑道:“怎么,医者仁心,下不去手?”
  “有点。”容悦老实地点了点头。
  “理解,”江令桥双手抱肘,“受不了随时可以走,我不强留。”
  “别呀!”容悦挡在她面前,“怎么动不动就说分道扬镳的丧气话,我们可是雌雄双煞,怎么一点默契也没有!”
  “雌雄双煞?”江令桥不以为然地笑出声来,自顾自坐下,拈了杯茶喝。
  “你这人,”容悦也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摇摇头道,“好不幽默。”
  “幽默?”江令桥跷起脚道,“要来何用?能果腹?能蔽体?我活得称心,多它一个少它一个,也无关紧要。”
  “这话我可不苟同,”容悦一本正经地对她说,“人活一世,图的不就是个快快乐乐高高兴兴吗?你看你,我掐指一算,定是财势两全,吃喝不愁。但几日相处下来,都没见你笑过几次,又整日绞尽脑汁去想着怎么谋害别人,如何把别人的家破人亡算计得漂漂亮亮。从医理上说,你这样很容易郁结于心、未老先衰、心力交瘁、闷闷不乐、郁郁而终的!你看我,虽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我乐得快活啊!而你就不一样了,表面上看是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实则羁绊太多,思虑过甚,活不长久的!百年之后,说不定我还能去你坟头拔拔草呢!”
  江令桥的目光危险地投射过来,筛子般要将他细密地扎上三百六十个洞,偏容悦不接这她的招,仍旧自顾自地侃侃而谈着——
  “常言道‘和气生财’,我之前虽然两袖空空,如今却也算是跻身于小有钱财之人了,快快乐乐把活干,轻轻松松把银子赚。虽然比不上你,但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够用即可,越多越累,你说是吧?”
  容悦见不着江令桥灼灼的目光,她凑近去寻他的视线,脸上盛着寒气逼人的笑意,只等着他偏过头。
  正巧容悦一番言辞终了,询问她的回应,当下便十分自然地偏转回目光,实打实扎上了那凉飕飕的目光,当即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头转了回去。
  一不小心秃噜了她那么多坏话,容悦觉得自己要寿终正寝了。
  他壮着胆子干笑几声:“所以说啊,人生不过百年,何苦来哉!放下些心事,放下些怨念,少些算计,多些真心,定能延年益寿长命百岁,到时候谁给谁扫墓还未可知呢!我肚子里能撑船,可不介意你给我坟头上拔拔草。”
  所以这是意指自己气量狭小,说两句就凶相毕露了么?
  江令桥眼中锐光乍起,容悦手脚不知往哪里搁合适,本是想要旁敲侧击,让她消消气手下留情,这下……好像弄巧成拙了。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江令桥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兀自收回目光,重新拿起桌上的茶盏,云淡风轻地抿了口茶,目光缓缓落于渺远的天空,疏离的眸子下,似乎藏着无数不足为外人道的心事。
  ***
  “姑娘——”温润之声自身后响起,“你的花掉了。”
  掉了多少?夏之秋心中一惊,忙转身回望。
  循着沿街的青石小路,向更远处漫溯,未见花枝委地。古朴的石板仍泛着年久温柔的底色,淡素雅致的月洞门处,立着一身量颀长的男子,手执一枝开得正艳的西府海棠。
  男子于月洞门前仰首抬望,女子立于高阶之上,怀中百花绽艳,两人目色在这一刻交汇。日光正浓,却也只敢悄悄落于发梢肩头,映着女子纯如和风的眸子,和男子清贵持重的面容。
  这一眼,千年恍如一瞬,漫染了几分白首如新,倾盖如故的意味。明明天色朗润和畅,夏之秋却一晃神,某一刻觉得他身后落着世俗之外的雪。
  “你是……”她隐约还有些印象,“上巳节……”
  楚藏微微一笑:“姑娘还记得。”
  见他第一眼时,夏之秋便觉得高而徐引,不似寻常人家,现下又于皇宫相见,看来是了。
  “公子也是随行赴宴,来宫中看看的?”
  楚藏徐步走来,行过石板路,踏上白石阶,无谓地笑道:“哪里是什么公子,不过是个达官显贵家的伴读罢了,受命同行,这才有幸一睹华宫。”
  夏之秋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微微点头,眉眼含笑的模样好似在说——哦,这样啊……
  心中却道——恐怕不是。谁家伴读有这样的风度?想来不过是胡诌出来的借口。既然他不愿说,夏之秋也不会戳穿,谁都有不想告知的事情,顺着他的由头去说好了。
  楚藏将那株海棠放回花枝丛中,道:“姑娘手里这么多东西,可需在下……”
  “啊!”话还没说完,夏之秋惊呼一声,忙拢了拢怀里的花,边走边匆忙道别,“我……我得走了……灯青还等着我……有缘再会!”
  未消多时,女子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路的尽头,楚藏脸上的笑意才缓缓回归于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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