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想说什么?

  洛水脑中一片空白。
  待得回过神来才发现手脚俱是僵的,脸亦是麻的。明明想着要躲开面前人的掌控,却如骤然受了惊的虫子,别说动,连颤抖都不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摸了她的脑袋后,又朝她的脸颊抚来。
  不料那微凉的指尖刚要触及,却突然顿住。
  面前的人“咦”了一声,道:“你这猫如何……”
  再下一瞬,洛水便觉眼前一暗,却是她的“未婚夫”拦在了两人中间,生生遮去了对方窥探的视线。
  “你吓到它了。”闻朝淡道。
  那人却只是笑,被挤到一边也不着恼,顺势弯腰捡起镜子送入闻朝手中,道:“你这猫儿看着和人似的灵光——你也知我素来喜欢那些新异玩意儿,一时有些手痒罢了。”
  闻朝不接他的话,只将备好的灵花递过去,然见到那人随手便收入了纳物戒中,又忍不住道:“此物向来是由山间灵气灌濯,一朝离了这天生地养之处,难免会有些不适——若实在不行,你便是送回,交由我那大弟子也无妨。”
  他师兄笑他:“师弟莫不是未曾见过我那处的景致?比之你这处又是如何?”
  闻朝听到“景致”二字,脑中便闪过了面前人府上草木葱茏之景,当下沉默,也不好再反驳。
  来人本也就是随口一说,见他不应,也就有些索然无趣。虽然他确实好奇这猫儿,可他的兴致向来如此,来得快,去得也快,眼见无话可说,无事可谈,便拱手告辞。
  只他走前,故意又朝闻朝那身后探了探,后者虽知他大约什么都未瞧见,但依旧不动声色拦了一下。
  于是那人也未再说什么,轻笑一声,便挥袖走了。
  室内重归寂静,只听雨声滴滴答答地落着。
  她逐渐找回了些知觉,想要动弹,却不防面前的人弯下腰来,将她一把搂住。
  “吓到了?”他问。
  自然。她想。
  可话到嘴边,便只有软软的嗔笑:“是有点——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呀?”
  “以后必不会了。”他郑重道。
  她却未放在心上,朝他怀里又埋了埋,道了声“好,不许骗人”。
  他大约是听她还有心思调笑,以为她真的没事了,慢慢道:“虽然我不讨厌你那便猫的模样……只是以后人前莫要这般……”
  他又说了什么“仙术”亦分高低,若是碰到了高人,她这般模样暴露人前,着实不妥,不许她在外面乱用。
  她开始还仔细听,听着听着便又开始犯困——不过她不敢在这个时候真睡过去了,只撒娇道她困了,要回去了。
  面前的人沉默了片刻,道:“一会儿我送你吧。”
  洛水嘴比脑快:“不用。”
  他奇怪地望了过来:“这雨势连绵……”
  洛水心道,这如何使得?方才那一通惊吓还不够么?光一个“师兄”就够她应付的了,再换个地儿,碰到其他人,也不知会不会出什么其他的漏子。
  她有心立刻结束这罗音织幻,速速离开,再揪出那鬼问个清楚,哪里还愿意再节外生枝?
  于是她嘴上道:“下雨怎么了?修仙之人,餐风露宿亦是常事,若这点苦都吃不起,那回头我还上什么山,修什么道?”
  她这一番话说得颇为顺嘴,闻朝也不知为何,明明不舍,可听了却直想微笑。再瞧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便压了压唇角,只温声道:“我并非要送你上山——便让我送你到门口如何?”
  洛水本还想继续说不要,又听他道:“我明日便要离开,你亦如是。”
  他说话语调还是惯有的平淡,然洛水听了,心下微动。再抬眼去瞧面前的人,他却已经转过了身去,也不等她回答,就开始默默整理起了衣衫。
  她忽然想到,方才这人挡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便是这般背对着自己。虽然看不见脸,可只要一眼,就莫名的心安。
  她就这样瞧了一会儿,又觉得他这背影不知为何看着有些冷清,仿佛要送别“恩客”似的——说起来,她确实还准备了好些东西要送给他,算是“缠头”?
  念头一起,她便笑出了声,只觉此情此景此念实在有些滑稽。
  她又瞧了这男人一会儿,终于还是伸出手去。
  面前的人被她笑得莫名,想要回转头来看她,却被她从背后一把抱住,听她道:“我为你准备了好些东西——前些日子你总是不肯收,所以我生气了,今天就算带来了,也不打算给你了。”
  他口中微苦,嘴上却道:“无妨。”
  然后又听她接道:“可我还有好些东西想送你,只你这趟走得突然,我还来不及做好,待我攒一攒,等你回来了再一并予你,可好?”
  他先是一愣,随即垂下眼去,低低道了声“嗯”。
  而洛水这一番话说完,也陷入了沉默——事实上,她甚至有些懊恼:
  这可与她早前的计划不同。毕竟那些物什不过是顺手做的,横竖打算在他这里挣个人情,早送晚送又有什么区别?
  可她偏偏生了什么“恩客”之类的念头,于是那点东西便显得实在轻慢轻飘,无论如何也送不出去了。
  然而,来这里寻他的由头总归要圆过去,便只能改口说以后再送。
  可这一改之下,却变了味道——简直、简直就像是和真正的有情人相约一般。
  ——呸,什么有情人?她只喜欢季哥哥。
  至于面前的人,不过是陷在幻境中的人罢了,哪里同她是一个心思的?
  他可以做梦,她却是不能。
  正想着,便听得那鬼道:“告诉你的‘季哥哥’,你要变成猫回去了。还有,请他今日原谅你胡闹。”
  这自然是计划的一部分,只这幻境一结束,方才那一下午的歪缠,便会在闻朝脑中成了她口里的“胡闹”。
  然道理是这个道理,可等到她要准备变成猫,真正结束这场罗音之幻时,她又有些舍不得变回去了。
  待得那鬼在她脑中又催促了一遍,她才不情不愿地站定了,小声道:“季哥哥,我要变成猫回去了。”
  说着她便掐起了诀来,可没掐两下,手指却被面前人一把抓住。她先是一惊,可抬眼望去,发现面前的人只是垂眸,并不看她。
  她若有所觉,也不说话,只等他开口。
  果然,他等了一会儿,才开口问她:“你……现在这样,还有什么要同我说的么?”
  她这才明白过来:他是怕她变成了猫之后,便不好同他说话了。
  ——这如何可能呢?
  她方才变猫喵了几声,也不过是逗他罢了。想要说话,自然是可以的。
  她觉得有些好笑,只是既然他问了,便正好抛出刚才准备好的话,道是今日谢谢他救了她,先前一通胡闹,让他不要放在心上,不小心碰了摔了的东西,回头一定都做好了还他云云。
  他就这样听着,许久不言。
  她大约知道他想听些什么,于是又生出了逗他的心思,可抬眸刚要开口,却眼前一暗,被他低头吻住。
  面前的人少有主动,所以这一吻并不长,甚至可以说是稍触即分。而吻过之后,他更不愿看她,亦没再继续追问,只道:“走罢。”
  她却是不由自主地又朝他望去:
  今日因为用的是“罗音”的缘故,只他自己以为他是“季哥哥”,而在她眼中,他其实还是原本的模样。
  乍看之下,他同季哥哥的差别自然很大。唇的差别尤其大。
  这人总是紧抿着唇,唇线锋锐,同她曾经偷偷在书房中亲吻过无数次的、那双画卷上的唇并无太多相似之处。只是此刻,这双唇因为先前的亲昵,染上了一层柔软而薄的水光,仿佛需要更多的润泽,才能愈发生动……
  她看了又看,直到他又催了一遍,才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也不说话,只微微阖了眼,像是梦中那样,仰脸凑近那张唇点了点。
  “一路顺风,师父。”
  说完,她便没再看他表情,也不再说什么他大概不爱听的话逗他,只重新变成了猫,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安然地窝入了他的怀中。
  然后她嗅到了松墨的气息,那种仿佛早已浸润她梦中午后书房的味道。
  真好闻。她想。
  ……
  伍子昭寻来的时候,着实愣了愣。
  无他,他的师父居然抱着一只白猫站在洞府门口,垂眸动也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也未出声,只稍弄出了点动静来,待闻朝抬眸,方才行了个礼。
  “师父可需要什么?”他问。
  闻朝不答,却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事实上,他脑子里也还有些乱,未能厘清这心念感应之下,从后山雨中救的一只猫,如何带回来后就成了最让他头疼的那个徒弟?
  而且此人被戳穿了还不承认,直接在房中胡闹一通。
  不,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是她差点被他那师兄抓住,若非他情急之下布置了障眼之术,大约就真会露了行迹。
  而待得他那师兄走了,又是少不了一通安抚。好不容易安抚好了,她却又直接以这副模样睡过去了。睡也就罢了,方才他催她醒来,让她回去,结果她居然就那样抬起脸来对他……虽然是猫的模样,可……
  一念及此,他脑中又有些混乱,连伍子昭问话也未听清。
  他这个大徒弟便又重复了一遍,问他:“师父,这只猫要如何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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