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了头

  城外的路,夜里好像都是一个样子,梁一程早已不记得该走哪条了,车窗外,什么都看不见,“现在回柳南那么?”她问江连。
  江连没回答。现在还能回头,只要把梁一程送回柳南那,而他,就回到朋友的身份,朋友?他有点想笑,梁一程或许从没那么想过,或许他连熟人都不算,很快就会被忘了。
  但这样很好,他什么都没有得到过,也就没有失去过,至少他会是安全的,不会落得梁炎生的下场。
  梁炎生死了,他没什么感觉,甚至侥幸地想,还能最后利用一次这个养父,骗取梁一程些许同情。
  “姐姐……我可以问你,为什么么?”江连声音哽咽,“他毕竟是你最亲的人啊……”
  “为什么……”梁一程小声重复着,像也在问自己。
  说她从小就想杀了梁炎生么,说好像只有那样做,才会获得自由。还是说她再也无法忍受智体离开她么,说她恐惧某一天,智体会彻底消失。可无论什么样的理由,都不会抹杀她的罪过。
  “算了,姐姐不想说,我不问了,可是……”江连像是再也无法忍耐,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虽然他骗了我,利用了我,可他也是我的家人啊,我从小就没有亲人,从来没有人喜欢过我,陪过我,现在,他也走了,我……我在这个世上,就活该永远是一个人么……”
  一个人,梁一程的心一阵抽痛,她也那样想过,在无数个漫漫长夜,没有星星,没有一点光亮,智体没有出现,不管她怎么喊,都不会出现。
  她这才意识到,梁炎生是江连的养父,这么多年,江连或许也只能依赖梁炎生,就像她依赖智体一样。
  “对不起……”梁一程第一次这样局促不安。
  “那姐姐可以不离开我么?我们也是一家人,不是么?”
  梁一程愣了一会,才明白了她和江连的关系,这样算,她的确是江连的姐姐了,“好像真的是……”
  “那我就当姐姐答应了。”江连脸上还挂着泪,却笑了起来,眉眼弯弯。他握住梁一程的手,梁一程不好意思,望向窗外,悄悄挪动手指,想趁他不注意,抽出来。
  好可爱,江连想,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他早就回不了头了。
  “其实……爸爸好像有另一个实验室,是专门针对姐姐的……”
  梁一程忽然想起在烂尾楼里,遇到的那个四肢装着智能机器的黑衣人,当时她就觉得诡异,现在想来,也许就是梁炎生的作品。
  “姐姐刚才不是问我找什么么?我就在找去那个实验室的钥匙,我担心爸爸还有其它计划,要不要我们先去那里看看,再回柳南那?”
  梁一程点点头。
  “那里很远,姐姐累了就先睡会吧,到了我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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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可查到了江世明的住址,肖棠柳南便立即赶到了,看见倒在血泊里的人,两人都吃了一惊。
  “如果江世明早就死了,那这个人是……”肖棠刚想检查尸体,柳南掏出副手套递给他。
  肖棠看了看致命伤,“哇,这手法!”他的语气,说不清是觉得残忍,还是赞叹出手的干净利落。
  尸体额头中央插着的,正是梁一程的绑腿匕首,虽说那匕首并非梁一程独有,保镖、打手,就连户外运动的都有可能用到,可按照假江世明大概的死亡时间,还有可能与他有过节的人,动手的,或许也只有梁一程。
  肖棠猛然记起,梁一程抓起他的手,放在她的额头,“在这”,她对他说。因为那里被植入了智体,所以要让死者体会相同的痛苦么。“这是……报仇?”肖棠的声音有些颤抖。
  “嗯,看起来的确有象征性意义,就算不是故意设计好的,也极有可能是潜意识里觉得,用这种方式杀死对方,才能满足她的心理。”柳南平静地分析着,似乎对梁一程做出这样的事,丝毫不觉奇怪。
  “这是……一程的母亲。”柳南瞥了眼掉在地上的相框,没管,“帮我一把,把他搬一下,侧面靠着地面。”
  柳南又将刀柄仔细擦了几遍,“就当做是他自己喝酒喝多了,跌倒了撞到刀上,自己把自己扎死了吧。”
  “啊?”
  “逻辑当然说不通,也肯定经不起调查,不过大概说得过去也就行了,研究所能出个像样的报告,给个交代,就不会追究下去……”
  肖棠并不意外,这么多年,诺娜计划如何隐瞒各种事故的,他都看在眼里。可柳南就算作为犯罪学的教授,面对这种现场,也太过冷静熟练了,对研究所也太过了解,绝不是一句学以致用就可以解释的。
  “所以你是哪一个?”肖棠突兀地问。
  “嗯?”
  “你是火灾前死掉的那两个实验体中的一个,还是被烧死的那一个?”
  柳南轻蔑地笑了,“你猜呢?”
  一瞬间,肖棠清楚地感到了他的智体,那是和梁一程一样的,无比强大的智体。
  “烧死的。烧死容易隐瞒尸体身份,你随便从哪里拖来一个和你身型差不多的人,丢进火里就行,就像你说的,研究所能交代过去就行了,不会查那么细。”
  柳南继续在房间里检查,确保不遗留什么明显证据,“既然早就猜到了,为什么之前没问?”他当然知道他跟肖棠说了那么多梁炎生和一期的事,必然会引起肖棠的怀疑,却没想他这么沉得住气。
  “我们接下来必须合作了不是么,我想试试你会不会对我坦诚。”肖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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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一程明明记得自己在江连车里,睁开眼,却正骑在一个男孩身上,男孩约莫七八岁,梁一程不认识他,可莫名觉得他欠扁得很,她紧紧攥着拳头,却怎么都挥不下去。
  他身上已经有很多伤了,再被她打的话,会更疼的,她心里乱七八糟的,憋足了一口气,只喊出一句软绵绵的,“你道歉!你道歉,我就原谅你!”稚声稚气。
  她一疏忽,腰部挨了男孩狠狠一脚,倒在一旁,男孩扑上来,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不行,连这样不相干的人,她都不忍心伤害,她训练得那么辛苦,明明比他厉害许多,最后还是只能任人宰割么,她蜷起身子,捂住头,却依然下不了还手的决心。
  就不能像智体一样么,像她一样,所有的感情,都不要,怜悯、仁慈、期待……全都丢掉,
  就成为智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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