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春荼蘼,你可知罪?

  “点灯吧。”黑暗中,传来春荼蘼的声音。在毛屠户的嚎啕大哭声中,未用力,却显得无比清晰。
  杜东辰只觉得掌心中的小手一闪,脱离了他的轻握,然后,闭上眼睛,整颗心都凉了。
  输了。输了官司,输了整个奉国公府的脸面和尊严。
  四周一片明亮,就像从黑暗的真相中,找到了希望的光明般。人群之中议论纷纷。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当结局来临的一刻,所有人都有一种解脱感和空虚感。
  原来,是这个样子。
  “来人,把杜仲给我押起来!”包县令一拍惊堂木,自从在长安城下属大兴县为官,他还从没有这样威风和底气十足过。站在他面前的那个清秀的小姑娘,给了他事实,墙壁后那位九五至尊,给了他胆色。
  令签扔在地上,发出闷响,立即有差役抖着锁链上前。
  杜仲是武功高手,又杀人如麻,哪受得这种侮辱。但他才梗起脖子,杜东辰一个眼光扫了过去,他立即就服软了,任差役把他的双手扣在身后,压服得跪了下去。
  “杜世子,我想请问。”春荼蘼开口“如果杜仲是清白的,为什么要找人顶罪?”
  没错,这就是她最后的大招!
  古代人崇信鬼神,之前,杜东辰甚至把张氏的娘家人做的噩梦也当成疑点,而且并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当之处。既然如此,她就设计了最后这场高潮戏。用现代话来说,叫挡住拦住顶住,全身反弹给你。用古言来说,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毛屠户明知张氏之死冤枉,却还来顶罪,心中本虚。后来一刀打听到,毛屠户这个从来不烧香拜佛的人,在张氏死后,曾经到附近的小庙布施,还求了佛珠回来,时时戴在身上,可见他心里因有愧而害怕。
  而毛猪二字,是他的外号。其实全村人都知道,但在刚才那种情形下,人的心理自动就会把它归为亲近之人的特有的称呼,令他直接就相信那“女鬼”就是张氏。
  当然,女鬼是小凤扮的。因为她有武功,因为她也是身量高瘦的人。除他之外,大萌和一刀混在人群中制造气氛,贤王府的侍卫们揭了县衙屋顶上的瓦片,隔着大块冰往下扇凉风,还像现代拍电影吊威亚那样,用一条染黑的了细绳,把小凤吊得双脚离地,制造飘荡的效果。至于说小凤的头掉下来……其实是衣服造成的效果。在衣服背面的里侧,缝了细细的竹条,小凤暗中把衣服往上一拖,因领口紧,加之光线不明,她一垂头就造成脑袋要掉下来的效果。
  就连那个喊出“鬼啊”的差役都是事先贿赂过的,只是他的戏,演得有点太过了。
  所以,看似轻巧的加上最后一根稻草,压塌了杜家辛苦构建的伪证,实际上好多细节工作都要耐心准备,没什么是可以一蹴而就的。
  “家门不幸,出了这种凶徒。老朽有这样的贴身部曲……实在是……惭愧。”杜东辰还没有说话,杜衡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一脸羞愧的走上前“痛心疾首”的说。
  “混账,还不从实招来。”接着,他反手给了杜仲一个耳光。
  这就是他们之前决定的对策:丢卒保车。实在不能脱罪的话,只好由杜仲全认下来,至少杜衡不能犯下杀人罪。令自己的仆役部曲杀人,那么行凶者是发布命令的人,而不是执行者。
  偷纳犯妇为妾,杜衡已经违反了《大唐律》,不能再加上一条罪名。否则,就是整个奉国公府为之付出代价。至于杜仲,项罪也是他身为帖身侍卫的职责,国公府也会善待他的家人。
  事实上,杜衡现在无比悔恨。
  他看出皇上越来越重视律法,想借机让孙子上位,不能好处全让白家占了。哪想到,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孙子完败,被春荼蘼打得体无完肤。他悔不当初,不该铤而走险,结果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他做事稳重了一辈子,朝廷上风云变幻都能屹立不倒,却栽在个小丫头手上。是太急进了吗?不,他的决策本没有错。只是,春荼蘼是个妖孽!这丫头一定是个妖孽!正是因为如此,他才算不出,在这样仔细的布置下,还是让她翻了盘!
  一招棋错,满盘皆输。
  杜衡沉浸在自己的悔恨中时,杜仲已经交待了罪行。和春荼蘼所说无二,方娘子逃了,老奉国公让他秘密寻找。他是追踪高手,很快发现方娘子的行迹。那时,方娘子正要去宋氏夫妇毙命的那个山头,与自己的忠仆会合,却被他追得慌不择路,跑到了无名寺后的荒林。他劝方娘子回府,方娘子当然不肯,拉扯之下,他见色起义,接下来就阴差阳错,连杀了五人。
  春荼蘼冷眼旁观,见杜衡的老脸上满是痛心,登时心中大为不爽。
  不是她不厚道,是现在看似可怜的老奉国公,手中沾了太多人的鲜血,容不得她心软和同情。到现在,他还在演戏,为了脱身,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张氏、望尘大师是误杀,杜仲为他们偿了命,就算冤有头、债有主。但方娘子呢?宋氏夫妇呢?若非那老家伙口腹之欲太大,色欲又熏天,那三个人怎么会受伤害?了不起,在朱礼谋反案中一同被杀,也胜于后为精神上的极度折磨。不然,方娘子为什么二度出逃?而且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杜仲奉命追方娘子,肯定有别的原因。说不定,是奉国公府的什么秘密,只是她再也无从知晓偷纳犯妇之罪,杖一百。而杜衡是国丈,依法要减等。再加上还有一条,儿女这种直系亲属有爵位的,会再度减等。他儿子是国公,女儿是皇后,大唐的女人中,那是最高地位了。
  所以减来减去,杜衡除了丢脸,什么也不损失。
  这就是古代律法的不公。凭什么地位高,就可以律法就得高抬贵手?
  但,这不行!
  她不答应!
  杜仲伏法,还不足以为方娘子报仇,不足以安慰那三人的在天之灵。她一定,要拉杜衡下马!所以,杜衡必须与杀人罪有关。虽然因为他那皇后女儿在,到头来他连做牢都不用,但他必须要损失掉他最在意的东西。
  想必,皇上也很高兴看到这个吧?
  所以,当杜仲叙述完毕,签字画押,当众人都以为没事了,连墙壁后的韩谋都站起身的时候,春荼蘼举起手,朗声道“大人,我还有话要说。”
  韩谋停住脚,又坐了回去。
  “还有什么?”包县令也是一惊。
  本来他才松了口气,打算从明天开始接受百姓的膜拜了。
  春荼蘼看老奉国公,突然露出纯真无害的笑意“杜爷爷,我有一事不明。”
  “这声爷爷不敢当。但,有什么事?”杜衡眯起了眼,全身心戒备着。
  这个丫头太厉害了,刀刀往人心上最软的地方扎。步步都踩在别人的命门上,难道她还有huā招吗?
  “毛屠户此人虽然可恶,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孝子。刚才杜仲也供认了,正是以他母亲的病情为由,才引得他自愿顶罪,是吗?”春荼蘼问。
  “刚才说得清楚,听得也清楚,丫头,你何必再问老夫?”杜衡冷笑,眼神如冰。
  春荼蘼似乎略有些害怕似的后退了半步,但却又问“说来,那杜仲还是很聪明的。他怕毛屠户上公堂后,被问及细节,回答不出就容易被认定做假,倒是教了毛屠户不少。”
  杜东辰皱眉,本能的就觉得大事不妙。
  果然,在听到春荼蘼下面那句话后,他恨不能杀了自己,因为他真的是聪明反聪明误,以自己的矛、攻自己的盾,自己给自己布下了陷阱。
  可这春荼蘼,为什么连这个也注意到了?跟她对阵,难道一点小错也犯不得!
  春荼蘼问的是“毛屠户是怎么知道方娘子身上那些隐秘特征的?他做证时说过,方宝儿背后有鞭痕,后腰下部有烧伤。后腰下部是什么地方,不用我解释吧?”
  然后她自问自答“这些,自然是杜仲告诉他的。那杜仲又是怎么知道的?虽然他曾经见色起义过,但方宝儿的衣服并没有撒裂,她身上的伤痕也都证明,杜仲是绝对看不到方宝儿背部的那两处地方的。所以,〖答〗案只有一个:是杜爷爷您告诉他的!”
  既然如此,还敢说老奉国公与谋杀案无关吗?明明是他主使的。另外,做伪症也有罪。现在,三罪并发啊!
  这一点,所有人都立即想到了。
  “你,你何必如此赶尽杀绝。”杜东辰离得近,以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低声道。
  春荼蘼摇头,正色道“不是我要针对,是我要为死者说话。奉国公府势大,但买得了证人,却买不了事实。这世上,任何事都有转圜的余地,惟有事实,是绝对不容许玷污的!”
  杜东辰望着春荼蘼,神色复杂,十成的恨意中夹杂着连他自己也不懂的东西。
  而就在此时,公座背后的通道中,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负着双手,龙行虎步,虽然没有穿皇服,但气势逼人,一出场,就把堂上堂下所有的骚乱感都压下去了。
  旁听席上有不少大人物,见到那人的脸时都是一惊。之后包括白敬远、杜氏祖孙和包县令在内,在略怔了下之后,都立即匍匐于地,高呼万岁。
  看审的百姓也是先茫然,随后即惊且喜,即怕又〖兴〗奋的呼啦呼跪倒一片。
  只听韩谋的声音清冷而威严的传来“春荼蘼,你可知罪?”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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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6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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