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所以两人往前奔出十里地后,终是找到了一户农宅,两人刚刚坐下,褚荡便从后面赶了上来,但见手中戈戟已然断作两节。
  “猛!”
  李然今晚可谓亲眼所见,当即朝着褚荡竖起了大拇指。
  “嘿嘿!”
  褚荡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一阵腼腆道:
  “主要是得了旁人帮了俺,要不然俺也不能这么容易就搞定了他们……”
  李然与孙武闻声,这才想起那个一直在暗中相助自己的人,当即皆是微微点头。
  暴雨淋漓,继续赶路已是不现实,当下一行人便请求在农夫家中后院内住上一晚再走。
  农户也不知情况,只知这些人必然是自己开罪不起的,便也就随了他们的意思。
  ……
  翌日,雨过天晴。
  李然朝着农夫道谢一番,留下一些细软当了盘缠,这才领着孙武等人是继续赶路。
  在昨晚亲眼见识了褚荡的勇猛之后,李然这心里更是底气十足,有着孙武与褚荡在自己身边护卫,他这趟郑国之行,可谓是高枕无忧了。
  不过对于一直在暗中相助自己的那人,李然也是十分的好奇。
  按道理说,叔孙一族似乎并没有这么大的能力和财力,可以与季氏在此处周旋。毕竟叔孙氏能养的那些门客,李然是再清楚不过了,本来与季氏的相比便是要逊色许多。
  更何况这群杀手也绝对不止季氏一家的。所以,叔孙豹更是鞭长莫及,无能为力了。
  所以绝对不会是叔孙豹派来的人。
  那除了叔孙豹,李然下一个能够想到的,便是羊舌肸了。
  可羊舌肸并不知道自己的行程,更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如何能够在每次自己遇袭的时候都派得出人来保护自己呢?
  再者,就算羊舌肸有意招揽自己,那也不用如此大费周章吧?只找韩中军要来一支斥候护送,不就行了?何必这般遮遮掩掩的?
  “会不会是郑国的子产大夫?”
  孙武问道。
  李然摇了摇头道:
  “我与子产大夫虽有一面之缘,但也仅限于一面之缘。按理来说,是毫无必要的。”
  “那还能是谁?难道是……祭姑娘?”
  孙武说到祭乐之时,明显停顿了一下,眼睛里忽的乍现两道奇异的光芒。
  李然正在思索着,并未注意,听到他提及祭乐,这才心神一震。
  “莫非当真是她?”
  要说谁还能对自己如此上心,除了叔孙豹外,便只有祭乐了。
  “只是……却又为何搞得这般神秘呢?”
  这是目前李然还未能想通透的地方。
  ……
  李然这边正想着,耳边却忽的传来一阵歌谣声。
  他抬头寻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水田之中,十几个正在劳作的农夫们正在齐声高歌。
  “我有子弟,子产劳之。我有田畴,子产夺之。孰杀子产,吾其与之。”
  “孰杀子产,吾其与之……子产大夫在郑国的口碑竟是这般不堪?”
  从对祭乐的遐想中被唤回神来的孙武,听到这一阵歌谣亦是不禁皱眉思索道。
  这歌谣的歌词浅显易懂,任谁都能听得出来这些庶民野人对子产的不满。
  而这显然与孙武从李然这边得到的,有关子产的描述可谓是大相径庭。于是,颇不经意的言道:
  “依我看,这八成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吧!”
  李然嘴角微翘,掀起一抹弧度。
  孙武更加困惑不解。
  李然却也不搭话,径直是入了田间,假意是问农户们讨一碗水喝。
  农户们看到李然与随行人的打扮,虽说是染得一身风尘,却也掩不住这一身行头的贵气。
  “好好好,贵人还请少待。”
  过不多久,农户们便端来了几碗水与他们。
  李然一边喝着,一边便是问道:
  “老伯,不知此间田亩是属何人?”
  “哦,我们这啊,都是丰氏所属。”
  “哦?丰氏?……莫不是现如今的郑国六卿之一的公孙段?”
  “正是,正是。”
  公孙段,丰氏,名段,字伯石。与子产同属“公孙”一辈,都是郑穆公的孙子,目前乃是郑国的六卿之一。
  “对了,老伯,我们初来乍到,也不知郑国眼下如何。但听方才老伯似乎对子产大夫颇有不满。不知是何道理呀?”
  “嗐,不瞒贵客说,据我们家主人说啊。这子产啊。前些日子要我们去开垦荒地!但那荒地哪有这般好开垦的?更何况,眼下我们这公家的田地都来不及种,哪有闲工夫去开什么荒地啊?这不是胡来吗?”
  “哎,真是官家动动嘴,最后苦了的还不是我们老百姓啊!”
  李然一听,心中便有了底。虽说他眼下还并不清楚公孙段的为人。但是眼下子产改革所受的阻力,已是一目了然了。
  随即,待是与农户们又随意唠了几句后,便是辞别了他们,继续上路了。
  一路上,孙武倒是又好奇起来。见李然得有闲暇,便不禁问道:
  “先生自农间出来后便一言不发,不知是不是有了什么想法?”
  李然微微一笑,随后言道:
  “长卿可知这些田地,可都是郑国贵胄所有的,而这些庶人不过是他们的佃户罢了。”
  这一点,孙武自然是知道的。
  而今诸侯分封贵族,土地皆归贵族所有,慢慢的,庶民也就都成了贵族的佃户。
  “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孙武继续问道。
  李然闻声淡淡一笑,指着这方圆数里的田地道:
  “你看这些田地,紧傍山林,弯曲绵延,毫无规则可言,田地里也没有农夫耕作,想来就是新开垦出来而尚未来得及上肥的田地。”
  “我在晋国时,曾听叔向大夫说起过子产,听闻他正在郑国进行土地改革,鼓励农民开垦荒田荒地,却只按亩征收少量税收。如此着利于庶民的举措,自然是要开罪不少的郑国贵胄的。”
  “你想贵族之土地完全依赖于佃户耕作,而今子产施行新政,佃户们为了执行新政前去垦荒,贵族封邑内的佃农自然就变少了,而贵胄的收入也自然而然的少了。既如此,他们对子产又如何能够有好脸色?”
  孙武听罢,不禁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是问道:
  “难道说,这些佃农们乃是受了他们主人的蛊惑,所以才唱起这等歌谣来?”
  子产的土地改革对庶民百姓乃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他们按道理该当对子产感恩戴德,如何还会唱这等咒骂子产的歌谣?
  如若不是这些被子产得罪的贵族暗中散播流言,讽刺诽谤子产,这些佃农们又何至于如此?
  李然闻言,亦是点头道:
  “古往今来,当政者最是容易与权贵的矛盾。子产既然要维护公室的利益,便肯定要限制权贵们的特权。所以,子产与那些权贵必然不是一路人。
  况且,此等的改革显而易见,又严重损害了权贵们的利益。权贵们明面上虽不敢对他子产怎么样,但私底下暗中煽动一些流言诽谤,削弱子产的声威,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说着,李然不由微微皱眉。
  他在鲁国时,便已将这春秋时代当政者与权贵的矛盾主旋律是看得一清二楚。
  无论是前太子姬野还是而今的鲁侯,他们若要掌权,维护公室利益,那与权贵们发生一系列摩擦几乎就是不可避免的。
  叔孙豹之义,说到底是甘愿将自身利益与公室的权益进行了捆绑,以期能够联合君权,制衡季氏。而子产作为执政卿,却依旧秉持此等大义,这就属实难能可贵。
  可郑国其他的卿大夫呢?自然不可能如此行事。所以,身为权贵反权贵,此等行为,需要的是何其强大的信念。
  再看这些农户的流言蜚语,一如季氏想要代君祭天,想要鲁侯成为他们的傀儡。他们的这些个造谣中伤子产的行径,与那季氏又何其相似?简直是如出一辙。
  可见在如今这郑国国内,朝野上下亦是暗涛汹涌啊。
  “呵呵,看来咱们这一趟郑国之行,恐怕又不那么容易咯。”
  “走吧,日后须得时时小心,切莫让人钻了空子。”
  所谓“履霜而知坚冰至”。
  听到这些恶意中伤子产之言的李然,也不由得是小心警惕了起来。
  第五十三章 祭氏之邀
  李然抵达溱洧一带时,距他离开曲阜时已有月余。这一路不可谓不凶险,若非孙武与褚荡护卫,他能否活着抵达郑邑,实在难说。
  可眼下虽然来了,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办,对他们来说,也是个问题。
  在郑国,他认识的人不多,除了祭乐便只有卿大夫子产了。
  可要他现在就去寻祭乐,不等于是直接奔着软饭去的吗?这面上怎么也是挂不住的。
  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上来就吃软饭,终究不能算得是个正经。
  至于子产,正如他自己所言,与他不过是一面之缘,也谈不上有多大的交情。自己一个逃难之人,又有什么资格去找郑国的执政卿索求庇护呢?
  思前想后,反正一时间也想不出个头绪来,莫不如先找个地方解决一下温饱再议吧。
  人是铁,饭是钢,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唯独吃饭这件事不能耽误。
  这一路西行,李然可没吃过一顿像样的,虽说出门前是换了不少盘缠,但这一路颠沛流离,险象环生的。盘缠被掠去大半,而余下的这些,自然是要省着点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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