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似乎只在这句话里,裴陌能完整顺畅地说出这个名字。
  他打电话给清洁公司,预约清理洗手间的服务,从自己的账户里扣款。
  预约成功的短信密密麻麻,挤满了一整个屏幕,终于把那条语音信箱提醒的消息挤得彻底看不见。
  裴陌皱了皱眉,然后放松地舒了口气。
  “没有为什么。”裴陌收起手机,他的神色厌恶,有种不加掩饰的排斥抗拒,“我只是不想接他的电话,就这样。”
  那天晚上,裴陌没有接温絮白打来的电话,没有任何特殊原因。
  他一直这样排斥温絮白,用冷漠和抗拒来鞭笞温絮白,仿佛这样做就能证明,他不是个受家族挟制的懦夫废物。
  仿佛只要温絮白联系不上他、又平安无恙地度过一个又一个发病的夜晚,就说明温絮白的病根本没那么重。
  温絮白只是在用病情挟制他,他看穿了这一点,于是以冷漠回应,戳穿对方拙劣的骗局。
  他做的事并不过分。
  这是温絮白应得的,温絮白明知他心有所属,却还要折磨他。
  他只是不想接温絮白的电话。
  裴陌看着墓碑旁的纸灰,他的意识忽然不受控地恍惚了下,像是看见什么幻觉——他看见温絮白站在墓碑旁,可这根本不可能。
  这世上没有鬼,就算有,温絮白也不可能变成鬼回来。
  裴陌盯着那些纸灰。
  ……
  他眼前的墓碑变了个样子,变成他母亲的墓,少年时的他在那块碑前蜷缩着痛哭,一直哭到天色黑透。
  小小的温絮白蹲在他身边,帮他擦眼泪,帮他把纸灰拢成一堆,听说这样可以许愿。
  “小陌。”十几岁的温絮白转过头,眼睛很漂亮,有种认真的温和神气,“我是哥哥,我保护你,照顾你,好吗?”
  少年的裴陌盯着这个被送来的不速之客,警惕着提防:“你刚才说,这用来许愿。”
  “我知道。”十几岁的温絮白说,“这是我的愿望……”
  那时的温絮白病得还不重,只是要经常输血,显得比一般人苍白瘦弱些,却站得很直。
  温絮白牵着他回家,身影清瘦,穿着件质地柔软的t恤,有温润的少年气。
  ……
  裴陌不记得他说过些什么了。
  他们有短暂的和平共处,在知道婚约以后,裴陌对温絮白的敌意滋生疯长,早淹没那些无意义的过往。
  裴陌猜测自己是出现了幻觉,他看着那道影子,那分明是很笔挺、很温润清和,潇洒利落的气质。
  少年的温絮白,本该一点点长成这样一个人的。
  是什么让温絮白变得寡淡无趣,变得说句话做件事都要小心翼翼,生怕给人添麻烦,谨慎讷然得叫人心烦?
  温絮白的第一个电话没打通,为什么就转了语音留言,为什么不继续给他打?
  温絮白病得这么重,为什么不早告诉他?
  裴陌盯着手机屏幕,反复上翻,查看寥寥的通话记录。
  到底是什么人,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把少年时的温絮白,变成了临死的那个样子?
  第3章
  葬礼在天色将晚时结束。
  裴陌离开时,并没再回头看那方墓——他甚至走得很急,行色匆匆,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必须立即去做。
  重要到顾不上让这场葬礼有个体面的尾声,没时间多留哪怕几分钟,和温絮白道声别。
  这并不奇怪,毕竟裴陌一直都是这样,在那个家里也是。
  工作结束,他就回家,第二天一早就出门。哪怕在楼梯上遇到温絮白,也只是加快脚步擦肩而过,如同路过一团空气。
  这同样也非常正常,并不难以理解。
  裴陌心比天高,也有与之相配的资质手腕。他一手创办起与家族分立的裴氏,这些年业务拓展广泛,资产滚雪球地翻番增长,股价常年居高不下。
  要是庄忱分到这种创业类型的角色,也难免要被没完没了的会议、谈判、公司事务填满,忙得早出晚归,走路带风。
  “但他……是去盯着那些工人做事。”
  系统有些犹豫,给庄忱汇报:“宿主,裴陌每天都去,已经这样七天了。”
  从温絮白死的那一天起,一直到现在。连续七天,裴陌每天都雇人去清理一个洗手间,每次亲自从头盯到尾。
  温絮白流出的血,其实在第一天就已经被打扫干净,剩下的那六天,连工人都不知道自己在清理什么。
  洗手间的瓷砖已经干净得能反光,地面和天花板也是。
  再这么下去,那个绝望的全自动马桶看起来也快了。
  庄忱:“……”
  那确实是不能算是“非常正常”。
  也可能……是裴陌的洁癖,和常人比起来,稍微有那么一点严重。
  可能裴陌怕鬼,或者怕血,洗手间不干净到反光就睡不着觉。
  “好的,宿主。”系统认真学习,记下这个推论,“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庄忱正在勤奋地飘:“跟裴陌去他的家。”
  他还不太熟练,好不容易掌握了怎么飘不兜风,带着系统从车窗挤进去,坐进那辆昂贵的漆黑保时捷。
  这是裴陌的车,裴陌用第一笔公司盈利买的,一直开到现在。
  对属于自己的东西,裴陌有种强烈的独占欲和领地意识,不允许别人碰——倘若里面纡尊降贵地勉强装了个温絮白,多半是因为温絮白深夜突然发病,必须立刻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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