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春霁放下心来, 手腕用力推了推,门栓发出哐一声刺耳声响, 缓慢开了。
  姜棠有些惊讶道:“这里居然能直接推开?”
  教室里陈列着一排排整齐的实验桌,灰粒在光中飞舞,半拉开的淡绿布帘被风吹得轻微鼓动,窗外传来篮球弹跳嘭咚砸地的声响。
  姜棠走到了窗前,底下正对着一个蓝色雨棚,不远处是个小操场,有两队男生正打篮球。
  春霁半掩住门,走在姜棠的身边,跟着一同往外看去。
  姜棠语气低落:“以往体育课到了活动时间,我都会这个雨棚底下去找猫猫们玩。我家在一个很远的小县城,一个月就回家一次,平日有什么不开心,就抱一抱猫猫们。有次我的月考成绩考差了,周末的时候一个人坐在底下的阶梯哭,那只最不亲人的黑猫来蹭我,让我摸了两把才跑掉……但现在,它们全都不见了。”
  春霁将笔记本放在窗台上,翻到空白纸页,提笔宽慰她:[ 它们会回来的。]
  “它们会回来……”姜棠声音有些出神,“但那只黑猫呢?”
  春霁的笔尖停在纸上,一时想不出宽慰的话。
  姜棠抬了视线看她,问:“春霁,为什么你好像不会伤心呢?仔细回想起来,在高三的关键时间点转来陌生的环境、进校不久就和高二那群爱惹事的男生起了冲突、身世被传开、再到今天黑猫被毒害的事,你一直冷静,一直置身事外。”
  “明明上周六我们还在喂它们啊,但今早上你听到我说有那只黑猫被毒害了,你冷静得甚至像一具缺失情绪的空心木偶。”
  姜棠哽咽道:“特别是今天中午,我看到你和方澍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我突然感觉你好像没有把我当成朋友,也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春霁望着姜棠,手握着一支黑笔搭在窗台的笔记本上,指尖微蜷。
  “你让我觉得我在一头热,单方面热情地拉着我的朋友们认识你,单方面地在晚上结束了学习,还偷偷地在被子里拿备用机看手语视频……但其实你根本不需要我,更不需要我做这些多余的事。”
  姜棠想起熄灯前的寝室里,室友边刷着牙边靠在阳台门边,含糊不清地问她为什么要和春霁做朋友。
  “左右最后不到一年的时间了,考上大学以后大家各奔东西,可能以后再也不会见面。花时间认识她又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多做几套题。”
  有什么意义?
  她记得自己坐在桌前,抽出了书架上的作文素材本,捧着本子对室友念从《胡适文存》里摘抄下来的句子—— “生命本没有意义,你要能给它什么意义,他就有什么意义。与其终日冥想人生有何意义,不如试用此生做点有意义的事。”
  “我想认识她,我想和她做朋友,就算相识的时间非常短暂,但我也想给她、给自己留下快乐的回忆,这就是我想追寻的意义。”
  寝室里爬上了床的室友们从被窝里探出脑袋,被酸得齐齐发出一声拖长的噫声,阳台上刷牙的室友笑得肩头颤动,喷出牙膏泡沫,待第二天,室友们却又跟着她一起找春霁问辅导书的题。
  但现在,想法破碎了。
  姜棠眼圈通红,问:“我上个周还在担忧方澍来找你麻烦,陪着你担心你落单,结果你根本不需要我帮忙,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像个傻子啊?”
  春霁摇了摇头,落在本子上的字迹因为急切而显得几分潦草:[不是的。我和他一开始是真的有冲突,]
  还没写完,姜棠却已没耐心再看下去,退后一步,道:“你不用和我解释了。老师说的对,时间应该放在学习上,我成绩没你好,没有更多时间和精力来像小学生那样较真谁和谁走得更近,站哪一方。今天上午我就没怎么听进课,找你也只是想给你说……我以后不想做多余的事了。”
  姜棠注视着她,眼眸里盈着一层似要破碎的薄薄水光。
  姜棠看起来比她更难过。春霁想。
  在她失语以后,她不是没有碰过对她释放善意的人,但有时候那份善意似一层薄薄糖衣包裹在名为怜悯与同情的玻璃碎渣上,直到吞咽下去,她才发觉里面藏着什么。
  那些人会对这个游戏感到厌烦,或是觉得交流麻烦又费劲,就会毫不犹豫地转身避开,远远地躲在人群外。
  她刚开始还会追上去递纸条问为什么,被嬉笑着无视后,只变得愈发沉默。
  姜棠是第一个会给她解释原因的人,春霁想笑,唇角却笑不出来,只注视着她,轻点了点头,无声张口。
  [好]。
  姜棠轻嗯一声,别开头,先一步离开了教室。
  半开的窗户送来一阵阵轻风,温柔地拨动她颊边的发丝,不远处的小操场上几个男生拍着篮球穿行跑跳,他们嬉笑怒骂的声音传得很远,路边的学生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毛绒绒的脑袋亲昵地凑在一起。
  炽亮金光自云层间洒落,有些刺目。
  该回去了。
  春霁想,她合上了本子,去拿顺手放在实验桌面上的玻璃水杯,直到听得一道男声含着笑意唤:“春霁。”
  陌生的男声在安静的教室里倏地响起,春霁的指尖被吓得一抖,仓惶抬了头,玻璃杯从桌边坠落在地,在清脆响声中,无数的透明玻璃碎片飞溅开来。
  大开的前门站着一个颀长身形,是今天上午在教务处见过的小夏老师,他快步走进,自责道:“是不是我突然叫住你,吓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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