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0章

  他可以无所顾忌了?
  想到这,朱棣忽然有点悲怆,让康宁去拿了铜镜过来——嗯,不是铜镜,是正儿八经的镜子,钟山琉璃工坊生产的。
  朱棣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越发悲怆。
  白发已经略有稠密。
  自己终究还是老了。
  永乐十六年,永乐大帝朱棣,五十八岁,人活七十古来稀的封建时代,又在沙场征战多年,确实是垂垂老朽了。
  第1277章 日暮西山的姚广孝
  但是,再老朽的朱棣,那也是永乐大帝朱棣。
  一个死在北伐马背上的永不服输的钢铁直男,大明的天气之子哪会轻易向岁月低头,朱棣信手将镜子往地上一甩,嘿的一声冷笑,“老了么?”
  镜子四分五裂,一如朱棣这些年难得休养起来的仁慈。
  狮子终究还是露出了獠牙。
  可这獠牙还没散发出血腥味道,门外就有护卫道:“启禀陛下,建初寺来人求见。”
  朱棣愣了下。
  姚广孝消息这么灵通,这么快就来给朱瞻基或者是给黄昏说情了?
  面不改色,“宣!”
  片刻后,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匆匆碎步进来,不敢直视朱棣,跪下行礼后,不待朱棣询问,匆忙道:“启禀陛下,姚少师可能不行了。”
  朱棣看着殿前的男子,愕然。
  不是来求情的。
  是不行了?
  从过了永乐十六年的春节,姚广孝的身体就每况日下,反倒是建初寺的另外一个老和尚张定边,身体硬朗的很,看样子再活个几年没问题。
  殿前的男子就是当年姚广孝从苏州阊门带回来的少年,取名姚继,如今也已过了而立之年,因为大明人才短缺,又是姚广孝的义子,所以朱棣给了他一个官。
  东宫左春坊左庶子。
  太子东宫几乎是仿造朝堂结构,左春坊相当于门下省,负责侍从规谏,左庶子是左春坊主官,加上姚继以前是太子陪读,只要太子登基,姚继将来注定会走入朝堂中枢。
  说白了,朱棣就是希望姚继能像姚广孝一样,姚广孝辅佐自己,你的义子就辅佐太子,从这可以看出朱棣对姚广孝的情义。
  在封建君王中,这是极为罕见的信任。
  信任归信任,先前那一刻,朱棣以为姚广孝是想给黄昏和朱瞻基说情,那一刻他心里极其暴怒,不过先前有多暴怒,此刻就有多愧疚。
  也不想想,自己才拿到章折,姚广孝怎么可能知道北固城那边的事情。
  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朱棣愧疚的心里,浮现起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又想到自己已经白发丛生,姚广孝也垂垂老朽,越发悲呛,起身,“去建初寺!”
  康宁急忙对内侍和护卫大声道:“陛下摆驾建初寺。”
  话音未落,朱棣就道:“微服罢。”
  去见老朋友,没必要大张旗鼓,多年好友,你摆驾过去给谁看呢,姚广孝么,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张定边?
  更没必要,这老和尚如今早已不是当年的元末第一猛将了。
  建初寺。
  朱棣走入院子,就看见老和尚张定边坐在树下,默默的喝茶,一手拈动着佛珠,甚是宁静,诧然问道:“你和少师这些年在一起,就没一点情分么?”
  这个时候,铁石心肠也该有点悲戚罢。
  张定边抬头看了一眼朱棣,起身,按照佛家礼仪行礼,答道:“从那里来,去那里去,人生一世,皮囊一生,恰是解脱,恰是幸事,和悲之有。”
  朱棣:“……”
  算了,也不去计较,毕竟张定边现在算是真正的佛家,但又没达到姚广孝的高度,在姚广孝眼中,所谓的四大皆空,其实恰恰是四大皆不空。
  当你在意四大皆空,那便是一个不空。
  追求的反而是不需要追求的。
  朱棣一直对这个道理有点迷糊,觉得有点绕口,不过又觉得有那么一点点道理,越过张定边走向姚广孝的禅房。
  张定边在后面道:“陛下,姚少师说过,人总有一死,不过是回归天地而已。”
  朱棣愣了下。
  回首看着张定边。
  张定边低宣一声佛号,低头。
  朱棣沉默了一阵,感触良多,“可朕不修佛,朕有七情六欲,朕只知道,朕的好朋友即将驾鹤西去,朕很伤心,朕更伤感,因为也许要不了几年,朕要要去追随先皇了。”
  张定边叹了口气,不语。
  无话可说。
  因为你面对的是大明天子,你所谓的佛理,在天子皇权面前都不值一提,张定边叹气,是他发现在朱棣的身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老气。
  这个马背皇帝,也终于倦怠了么?
  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大明的永乐陛下生出这样的感触?
  吱呀~
  像猫爪一样挠在心上的木门摩擦声响起,惊醒了床上那个垂垂老朽的老和尚,曾经的恶虎形象已经涤荡无存,反而有了一些慈祥。
  姚广孝挣扎着要起身,被朱棣按了回去,“躺下吧,你我之间,何须多礼。”
  姚广孝便躺下。
  房间里一时间有些安静,只有姚广孝沉重而浑浊的喘息声,檀香缭绕间,朱棣依然感受到了一股枯朽的味道。
  许久,朱棣才道:“我们都老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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