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医救不了大汉(基建) 第144节

  “是极。”尚傅微微叹气,想来自己的徒弟也得认识认识社会的黑暗面,于是将在郡城,当年应该是王都的所见所闻讲了出来。
  譬如,某某郡守家里还有人在朝中做大臣,听闻极受窦太后看重,于是死后官吏豪强乃至大商人争相前去吊丧,大批量的钱财往家里面送,而接待的儿子和往来的宾客完全不见悲色,俨然将葬礼变成了交际场,可这还不是最绝的,人家更牛的是以宾客送的钱多寡来区分,宾客和自己是否亲近。
  又比如,某户人家的儿子对年迈的父亲向来是不管不顾,任由老父被奴仆欺凌至死,死了之后,大张旗鼓的至办丧礼,最后又披麻戴孝的为其守孝七八年,孝名传的那叫一个广,连新来的太守都知道了,原本是想征辟他为官,结果试探的时候,发现——
  这丫的孩子生了三四个,最大的都已经六岁了!
  其它奇葩事例也不少,事主的身份都挺高,就是吃相一个比一个难看,简直是毫无下限,葬礼拿来收钱还算是讲点脸的,不讲脸的也有,就比如,如今的王太后身边有一位极为宠信的女医,因为无法给她更多的赏赐,便让皇帝给她的弟弟封了郡守的职位,此人一上位,便开始公然向各地索贿,甚至以上交的额度判定县令的优劣,导致整个郡内贪污成风,怨气四起,现在也不知道解决了没。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头上的这位郡守,还算是比较不错的,只是清理了一部分旧的、有问题的官吏出去,再换上自己的心腹,其它照旧‘无为而治’,实在是让大家放松。
  把这些事例听完韩盈实在是乍舌,就这样的环境,别说别人——她都受不了自己时刻为鱼肉,就等着别人来吃的现状,只想往上爬,爬的越高越好。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整个古代,人做官大部分就是奔着权和财去,唯一的区别便是现在不讲脸,直接明码标价,唐宋明清懂得包装一下,换个好听的名字了罢了。
  就像是韩盈以前看的古剧,什么鱼片珍珠汤,金板大虾,用的可都是实物,真,珍珠和金板。
  可惜丧葬涉及到极高的利益,除非更上方有人出手,别说韩盈了,尚傅和本地郡守加起来都搞不定这事儿,尤其是那些二千石和豪族还真是处于有钱没处花的状态,肯定要可劲儿造,就算是韩盈忽悠他们纸钱死人才能花,那他们还会在这方面卷起来,并制造出让她也瞠目结舌的花样来。
  不过远的地方韩盈管不到,本地的风气还是可以杀一杀,除了富贵人家,平民间被连累的恐怕也不少吧?
  韩盈对师父开口问道:“上行下效,想来如今各乡受此牵连的农人不少,就不知已经到何地步了?”
  说这话的韩盈心里也是无奈。
  若是放到现代,别人说本地的事情,千里之外,乃至远在大洋彼岸的事情,刚发生,不到半小时就可能推送到她手机上,就算没看到,当场查,用不了几个小时就能确定具体情况。
  可现在消息传递全部靠嘴,除了大事儿蔓延的较快,普通的日常压根没人去传,而韩盈的身份又已经和周围普通人隔开,当她重心转移到县城,那就完全没有听到过这方面的具体事例。
  所以韩盈部分事情的认知就很模糊,属于知道有问题,但不知道问题到底有多大的状态。
  其实尚傅以前也是如此,他更清楚郡县级别发生的事情,所以才对那些二千石的事例如此的如数家珍,也就是最近整治官吏,才发现民间丧葬已经到了一个较为危险的边缘。
  将不少人家要节衣缩食给老人办葬礼,典卖家产配置陪葬物品的事例说完,尚傅摇了摇头:
  “如今重孝,于民间而言,孝无赏,但不孝则罚,为免子孙受罚,老人也得跟着受苦,从口中省下那么些许粮食,好能让家里作宴,免人议论子孙不孝。如今过冬,老人本就是难熬,再省吃的,岂不是……唉。”
  这风气打着孝字大旗,属于绝对的政治正确,尚傅有心想改,可短时间内实在是拿不出什么好办法,也只能先管理那些借着丧事压榨农人的吏目和地主,更多的,得等想出办法来才行。
  尚傅没有什么好主意,可韩盈不是,现代咨询发达,就算是她不曾主动了解,也会因为被动接受大量外界的信息,平时感觉不到,但需要的时候肯定会立刻想起来,再不济也会模模糊糊的有个方向,尚傅想要改变的态度一表现出来,她差点直接开口说,烧纸钱和草扎啊!
  好在,韩盈忍住了。
  如今对人们地府的构建正处于发展阶段,地府有牛头马面和地官地吏,但还没有出现阎王,十八层地狱以及六道轮回,这些都出现在佛教传入之后,早期是拿来恐吓人们信教的,不信教,那就要下十八层地狱,受完罚还得去当畜生。
  恐吓使得佛教到了大量的信徒,不甘心冲击的本土也快速发展出了道教进行对抗,后来再加入儒家和统治者的需要,三者互相融合发展,才慢慢驯化成大家所认识的,让百姓向善的地府文化,这时候已经到宋代了。
  如今农人苦后葬久矣,只需要合理的理由就可以改变这个现状,但完整的拿出来整套体系很容易扰乱大家现有的认知,还是先拿纸钱和草扎,但地府体系也不是不可以用,可以慢慢的安利给上层人士,至于怎么做——
  想着自己曾经在科普视频中看到的手法,韩盈有了主意,不仅如此,她还有了将另外一件事拿过来同时办的可能。
  起身,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下来剪刀和茶包,韩盈将花茶叶倒入干碗里,咔嚓咔嚓两剪刀两包茶叶的草纸剪出来铜钱的形状,将这张纸放在尚傅面前,韩盈道:
  “生养死送,终究是生大于死,只是人还是求个死后安定,不能硬改,此事我倒是有个主意,我想演场戏,用这草纸做的草钱取代埋财宴请,不过这移风移俗,从不止一处使劲就可,还得强调生养之恩,说起来这个,我这边正巧还有件事要说。”
  将如今女孩们嫁人太早,身体未曾发育完全,有极大概率导致一尸两命的情况说出,韩盈又道:
  “我有心想让女子晚嫁,可平民不能违律,不如让女子先成亲,以尽孝之名留在母家三年后再归夫家,如此既可尽孝,又能让女子再多长三年,也好过身量不成就要生育,以至于难产而死。”
  “咦?”
  尚傅还是初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因为韩盈擅长医术,他不怀疑真假,就是——
  “这主意,肯定不是现在就有的吧?”
  这么完善的计划,肯定不会是现想的,韩盈点了点头:“嗯,已经做了些准备。”
  “那就是有人已经这么做了。”尚傅立马明白过来,他思量了一会儿,道:“这样,我来表彰此女,你来宣扬这纸钱之事。”
  尚傅接受的速度远比韩盈想的要快——这也不奇怪,除了一根筋,傻了的,又或者从旧体系中获取大量好处的之外,大多数人都能变通,明清对女性压迫那么严重,还有大量家庭让女儿读书,反对裹脚,乃至女子结成诗社的呢,师父连童养夫都能整出来,又怎么接受不了女子晚婚?
  比起来只是医曹的她,身为县令的尚傅能够调动的人更多,身份的肯定效果也会更好,推广速度更快,韩盈答应下来,又忍不住发散了一下思绪。
  要真成了,那本县的风俗可是真的越来越奇怪了。
  随即,韩盈不由得哑然失笑。
  好风俗,奇怪就奇怪去呗,大不了往外推广,学的人多了,那不就不奇怪了。
  韩盈有心想要将推广纸张和改厚葬习俗,只是她手头有剧本,却没有合适的演员和舞台,于是只能沉下心来,慢慢寻找,如此一来,反倒是师父带着人和钱财,粮食和肉食,大张旗鼓的去了周幺安排好的人家,将其好一顿宣扬,这么下来,瞬间引得不少同村和邻村的女子也这么干,等消息传到韩盈耳朵里,这样家庭数量已经占据正常家庭的三分之一,实在是效果斐然。
  或许是好事成双,听到消息的这天,韩盈又听到了一户家境殷实,名声不错的人家母亲走了,刚大操大办完。
  好家伙,等的就是你!
  动用手中的人脉将此人调查清楚,韩盈便带着燕武小心的潜入对方的守坟棚,好言相劝结合着许以重利,成功让其答应演戏。
  演戏人名为李昌,平日里对待母亲还算不错,左邻右舍都有见证,虽然拿死去母亲作筏不好,但……月女又没有损害她的名声,还许诺了儿子升迁,两相结合下,他实在是没法拒绝。
  于是,按照月女的要求,李昌熬了一夜未睡,待第二日妻子过来给自己送饭,他便拉着妻子的手,犹豫不定的说了起来:
  “我昨日夜里梦到母亲了,她好像有话要对我说,可我什么都没听到……”
  第133章 杀猪祭母
  婆母性格温善,对待家人一直不错,妻子也是,听丈夫这么说的她不仅没有像撞鬼那样害怕,而是有些担忧的问道:
  “是阿母有什么心愿未了,所以才来找你吗?”
  李昌摇了摇头,没有开口。
  毕竟现在月女不让他说那么多。
  这是韩盈的安排,有些时候事情说的越详细反而破绽越多,极其容易被人发现端倪,而当李昌露出一副愁苦思虑的表情,也开始去猜的时候,妻子便越发觉得这是真的,于是也跟着忧心忡忡的思虑起来。
  过往活人见亡人之事甚少,每次出现,都是大事,想来婆母找丈夫也是如此,可为何丈夫听不到婆母所言?
  是活人与亡人之间隔了生死,所以难以说话?
  还有,婆母又想告诉他们什么呢?
  无数疑问萦绕在妻子心头,而日有所思,夜有所想,朦朦胧胧间,她竟然也开始做梦,梦到了婆母——而且和丈夫一样,什么也听不到。
  夫妻两个愁了好一阵,却仍没个头绪,冬日还需要织布,劳作让妻子逐渐忘了这件事情,但李昌可不敢忘,估摸着差不多了,他挑着妻子送饭和舅舅侄子过来给母亲送行的时候,唉声叹气的告诉三个人,他又看到了母亲,还是老样子,不说话,好似在啼哭,而且脸上瘦的厉害,好像很多天都没有吃饭了。
  过来的舅舅将信将疑,可看李昌说的信誓旦旦,面露愁苦,而李昌妻子不疑有假,也跟着附和的模样,逐渐信了八分,他顺着外甥的形容去想,突然猛地一拍案几:
  “坏了,肯定是大姐坟冢出事了!”
  来不及训斥外甥,舅舅当即火烧火燎的去看姐姐的坟冢如何,李昌夫妇和侄子自然赶紧跟上,四人在墓边左右查看,别说挖掘的痕迹,就是脚印都没有一个。
  不是墓穴被盗,明明墓中有那么多财物,每日又有饭食上供,怎么还会出现亡人饿瘦的事情?
  “难道,是祭品不够多,做的法事也不全?”
  李昌像是猛然想到了这个可能,随即,他便正色道:“身为儿子,我怎能让母亲地下过得如此不安?舅舅,你来帮我杀了家里的豚,我要祭奠母亲。”
  “你莫要糊涂!”
  舅舅直接被外甥这句话吓了一大跳。
  汉代将家产在两~三万钱左右的家庭划归为有钱人,李昌正在这个范围内,看着有钱,可落到实处上,不过是有个百亩地,一处土房宅院,以及养了一大一小两只猪和一头牛而已。
  李昌说需要人帮忙才能杀猪,那杀的肯定不是小猪,而那头成年了的大猪,市场价要在五千钱上下,而现今祭祀先人,是不会把祭祀的肉食再收回来的,而是按照祭祀对象,选择燔烧,灌注、埋、沉水、悬空或着投到一处,祭祀亡人,那就是将整只猪宰杀埋入土中——这岂不是将五千钱全撒水漂了!
  妻子脸上也浮现出了不赞同的神色,可却不太好反驳,好在舅舅不能接受外甥如此败坏家产,他苦口婆心的劝道:
  “这,大姐知道你孝心,可也不能这样啊……实在不行,咱们杀那头小猪算了!”
  “不,杀大猪!”
  一头猪,怎么比得上儿子前程重要?更何况,给月女做事,还会有亏不成?李昌打定主意,顶着家人反对,硬是把自家的猪赶了过来。
  两三百斤的牲畜(古代斤)挣扎起来,压根不是单个人能杀得了的,李昌在村里请人帮忙——过来的人自然极为奇怪,争相打听为何又要杀猪,待知道是李昌夜中做梦,梦到了母亲缺衣少食,面有饥色,所以才杀猪为祭后,顿时议论起来。
  这个觉得他是孝子,要大力夸赞,那个觉着实在是没有必要为了亡人这么损害家产,杀头小猪就可以了,还有人怀疑李昌居心不良,是想要博取孝名,一些想要巴结李昌的人家又送过来了铜钱,再加上过来看热闹和杀猪的人,整个坟冢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一群人。
  李昌没有收别人家送过来的铜钱,他杀了猪,按照过往的流程严丝不苟的走了一圈,血水洒在坟前,整只猪都被挖坑深埋入地下,围观的人中,大多都流露出极为可惜的神色,这可是整整一头成猪,那么多肉啊……就这么全给埋下去了!
  如此败家子的行径,实在是让大家记忆深刻,不用等回家就已经和身边人开始唠。
  如果在前几年,这样的消息只会在一两个村,乃至本亭内打转,不会再传多远。
  但,如今外邑的豆腐以廉价好吃,又能缓解筋骨疼而远近闻名,而豆腐夏天不宜保存,冬天则可以被冻成冻豆腐,脱水之后还可以变成蜂窝干,这大大延长了保存的能力,不少人在冬天当起了货郎,接力式的转卖豆腐,有这些人在,李昌梦遇亡母,杀豚为祭的消息虽然缓慢,但一直在往外传播。
  而一些离得近,又极其馋肉,亦或者家中快没粮的人,在知道这个消息后,估摸了下时间,觉着肉肯定还没有腐烂到极致,于是悄悄的跑过去想要把猪挖出来吃。
  李昌也防着这点,昔日汉文帝发布的短丧诏规定,丧服要以日易月,也就是在坟墓旁守上三十六天即可,但守够时日的李昌不仅没有离开,反而继续在坟墓边守护,硬是捉了不少人。
  挖坟者天理难容,必须要扭送至亭,除以碟行,但动祭品虽然从财产和道德上也很让人愤怒,却还是罪不至死,李昌通常是和村里人一起痛殴一顿了事,离坟墓近的徐家的男人三狗常去帮忙,这日,他顶着风寒回家,妻子连忙给他递上碗热汤,略带些埋怨的说道:
  “李家也真是的,这都多少天了,怎么还来人挖啊!”
  三狗接过来热汤,咕咚咚喝下去一碗,暖意从口中顺到胃,又蔓延至全身,让人感觉瞬间舒坦了不少。
  “那猪埋这么久,都已经开始冒黄水,挖的人挖了一半就跑了,以后应该没人来了。”
  说完,三狗看了眼主房内,对着妻子低声问道:
  “父今日吃的如何?”
  “还没有小雨吃得多呢。”妻子摇了摇头,看三狗脸上有些担忧,便宽慰道:“父年龄大了,牙口不好,明日我再去杵些精米,蒸的久些,说不定就能吃的多点。”
  小雨今年才七岁,一个成年人,还没个小孩吃的多,这怎么可能?
  三狗清楚,这根本不是牙的问题,他沉默片刻,道:“记得和父说,这蒸米用的火炕,没多废柴。”
  “嗯。”妻子应了一声,又忍不住絮絮叨叨的说起来李昌。
  “他们家也真是的,杀了猪还不够,还烧了只鸡,又埋了米和粟,这可真是有钱烧的!我是看不懂这李昌要干什么了,还有那周媪,她生前挺好的人啊,怎么……”
  莫说三狗的妻子,就连三狗,乃至村里和周围的人都不知道李昌一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是显摆实力,之前坟里边儿陪葬的那些东西就已经够了,要是要个名声,杀猪后,就得说母亲已经再次托梦,已经吃上了肉食,可李昌两者都不是,仿佛他真见到了母亲在阴间无衣无食,饿的不行似的,可为何送了这么多东西,周媪就是没有用得上的呢?
  不少人都在心里犯嘀咕,难道,过往的东西都送错了不成?
  这让众人不免多关注起来李昌家的事情,而李昌也兢兢业业地上演着他的戏码,一口气演了四五个月,演到了韩盈出现本亭,带着人圈地种树。
  这也算是件大事儿,尤其是韩盈要招工,随着消息扩散,有人便建议李昌去问问她,说不定能有个结果。
  李昌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一有人提,他便带着炒熟的粟米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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