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郑叔蘅一度觉得,他和这位备受夸耀的兄长终于成为了好兄弟。
  但府里没有瞒得住父亲的墙,很快那只百灵又被发现了,那会儿他天真的很,觉得这事儿自己一个人扛下来总好过两人受罚,于是满口叫父亲要罚就罚自己!
  万万没想到,父亲还没下定论,赶回家中的郑雪澄将那只百灵从笼子里攥出来捏断了脖子,决绝地摔死在了众人眼前!
  而郑雪澄在魂飞魄散的自己面前跪下来,向父亲求情,说自己只是心软心善,怪他没有看顾好自己,让自己寻到机会将百灵重新养了回来。
  一个才十岁的少年就已能妙语连珠颠倒黑白,硬生生将犯了错的自己摘出来,而他郑雪澄则像个大义凛然的兄长,哪怕将所有脏污和责罚一并承担了,父亲对他却多了一抹青眼相看。
  直到现在郑叔蘅都无法接受,明明该有更好的办法,哪怕没有,最差最差不过他们兄弟二人一道受罚。
  不过一只鸟,父亲不至于多严厉,可郑雪澄选择了他最无法接受的办法。
  或许在对方看来这最稳妥干净,甚至郑雪澄还可以标榜他保全了自己!
  可对于自己来说,无异于所有的努力和信任都被碾碎成一摊烂肉,只成全了对方一个人的感天动地。
  或许郑雪澄才是对的,他才是聪明人,更适合在重重谋略的世家生存下去……但他不再是自己的兄弟。
  郑叔蘅不记得是怎么回屋的,只知道自己回去就病倒了,在旁人眼中或许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却因此高烧了三天,梦魇里全是被捏断脖子摔死在地上的鸟。
  他眼皮微微耷拉着看向贺云铮:“贺云铮,你说,这种人不早点儿去和阎王爷认错,我怎么睡得好觉啊?”
  贺云铮堪堪回神,神色复杂地哦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完了。
  随即他才发觉天上竟开始淅沥,远处更加瓢泼的水声预示着今日京中还会有更大的风雨。
  他勉强平静思绪,又听得对方笑了声,醉醺醺地勉强挑起眉头:“对,你是郡主的人,那我再和你说一个,”
  “你看他之前为了和郡主分道扬镳,故意把错全揽在自己身上,还挨了一顿打……像不像当年对那只百灵鸟?”
  郑叔蘅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想摆出一副恶毒的架势来激怒贺云铮,可终归心机有限,如同忍不住要对贺云铮一个外人说这么多,也说着说着掩饰不住,像要哭出来似的。
  贺云铮张了张嘴,终于明白刚刚听对方回忆时,那阵古怪和不适从何而来。
  他站在雨越下越大的巷口背挺得笔直,眼眸却颤动不已,有一瞬间突然觉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儿。
  郑雪澄是外人眼中挑不出错的正人君子,可那只折过翅膀的鸟又有什么错……为什么还要经历冰冷的风雨和死亡?
  那天曦照阁的阁楼上,热气熏袅中,洛嘉轻描淡写诉说两人过往,与此刻郑叔蘅近似哽咽的声音重叠,像支箭似的扎进贺云铮心里。
  他深吸口气,蓦然朝后撤了两步:“多谢郑二郎君今日告知,雨下大了,您还是赶紧回去吧。”
  郑叔蘅顿了顿,仰头看看,才木愣愣哦了声。
  “下雨了啊……你要去哪儿来着?可要用马车送一程?”
  贺云铮本想说不必,可转念一想,突然开口:“可否请郑二郎君帮个忙,去杨氏绣坊告知下掌柜的,我今日暂且先不去看望了。”
  郑叔蘅讷讷,直到人走了,他才反应过来,愕然吸了口气。
  他倒是被这小马奴的气势给带偏了?
  *
  贺云铮顶着暴雨一路狂奔回府,心里的五味瓶也翻得彻底。
  搁在以前,打雷下雨都是要把瑛瑛放在第一位的,但今天从郑叔蘅那儿听了这么一遭,不知怎得,他觉得郡主太可怜了……
  不,郡主哪用得着他同情,她那么好,简直像一只坚强的蝴蝶,靠着自己就能破茧重生!
  是他心念不坚定,是他突然很想见对方,哪怕什么都不做,在这样的雷雨天里守着她也好。
  王府侧门的门房对这个颇受郡主宠爱的少年印象挺深,毕竟很少有他这个身份的人可以随意进出王府。
  可今日瞧见被淋湿透的贺云铮,门房突然想起什么,扭头吆喝:“你回别院的时候仔细些莫冲撞了……”
  话音未落,少年的身影已在雨幕中消失。
  门房摇摇头,只当自己多嘴,人家那么受宠,回自己院中哪用得着担心。
  叹只叹永嘉郡主,真是没一日消停,才刚落水被救回来,隔天就在自己院中闹出那么大动静!
  曦照阁中再度点燃了满室灯烛,暖黄的光将室内与外界隔绝成两个世界。
  洛嘉落水受了寒,虽然不多严重,可大夫交代一定要保暖,故而今天风大雨大,她便裹了身略显厚重的宝蓝蹙金蜀锦大袖衫,衣上绣着细密的宝相花纹,花瓣鳞次栉比,华彩雍容。
  她坐在厅堂中央,无悲无喜看向屋外雨幕下恸哭哀嚎的仆役们,其中一人便是那日高高兴兴给贺云铮拿馒头的阿顺。
  哪怕是干贯粗活的仆役也遭不住杖刑,带着毛刺的荆条打了十几下,血水与雨水融成一体,浸没了阁前的青石板,空气中都氲满了血腥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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