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梦想

  瞿炘在闹鐘响前几秒醒来,伸手关掉设定。金柑仔也醒了,在一旁滚来滚去自嗨中。
  大概是生病让心里变得脆弱,他久违地梦到往事。
  十岁那年,他用存了好久的零用钱买下爸爸喜欢的游戏跟蛋糕,父子俩正要回家庆祝,却遇上酒驾车辆。被对方撞上时,父亲死死抱住他直到嚥下最后一口气,那是他这辈子最痛的父亲节。
  之后为了帮伤心过度、身体日渐憔悴的母亲分担家计,他半工半读、照顾妹妹,当过服务生、在后厨煮过菜、送过外送、接过游戏代练与带人、服饰店、饭店人员……林林总总做过许多工作。
  原本碰到傅远道的事他只是习以为常想着下份工作的着落,雪姨却问他要不要当电竞选手。
  瞿炘还记得自己当初的回覆,他说:「我想试试。」
  ***
  多年前,小瞿炘正在烦恼怎么写功课里的作文、嘟起一张小嘴。一旁看电视的瞿霽月见儿子苦恼的样子,忍不住逗他:「『我的梦想』有这么难写吗?」
  「班上的人都写总统、太空人、老师、医生……,但这些我都没兴趣嘛……。」
  「梦想呢,是指你以后想做的事,写你喜欢的事就好啦。」瞿霽月边说边把儿子抱到腿上。
  「我喜欢跟你一起打游戏!想要开店卖游戏跟创游戏频道!」瞿炘抬头兴奋地对爸爸说,但是又像想到什么似地沮丧了起来:「可是我打得没有你好……,而且上次跟翰翰、阿书他们说的时候,他们还笑我梦想烂、没前途。」
  那两个小兔崽子。瞿霽月在心里记了俩小屁孩一笔,打算之后跟他们家长告状。
  「他们乱讲的。」瞿霽月认真说道:「星星,你以后选择了什么职业,爸爸妈妈都会支持你,只要不伤害到别人,你喜欢的事就放手去拚。」
  「嗯!」瞿炘双眼亮晶晶地点头。
  「那把拔呢?把拔也有梦想吗?」
  「当然有啊,」瞿霽月不好意思笑了笑,指向电视上关于电竞比赛的新闻:「我本来想当电竞选手,但游戏打得实在是太烂了。」
  「哪有!把拔明明就很厉害。」瞿炘抗议。
  「谢谢你呀宝贝!」瞿霽月大笑,抱起儿子亲了一口。
  ***
  瞿炘非常、非常思念父亲,所以他接受雪姨的邀请、加入了电竞俱乐部,在选手们身上找寻父亲的身影。
  这一待,就是三年。
  他以为自己会一直带着父亲的梦想活下去——直到母亲在医院突然病情恶化的那天。
  瞿母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打断了他流着泪、焦急地试图说服她继续接受治疗的话语。
  她说:「星星,看着马麻。」这是他们家的规则,每当父母有重要事情要说时,就会用这个句式。瞿炘压抑情绪,看向母亲。
  「妈妈已经癌末了,不想再做治疗……我累啦。」瞿母的笑容温柔却悲伤。「再拖下去……我会有点痛苦。而且,我也好想、好想你爸爸。我想去找他了。」一旁的瞿苒已经泣不成声。
  「你跟苒苒这几年来辛苦了。答应妈妈,以后你们要活得快乐、做自己想做的事,好吗?」瞿母怜爱地拥住两个孩子,哽咽道:「对不起,妈妈爱你们……。」
  几天后,瞿母停止了呼吸。
  一切都没意义了。瞿炘想。他失去了母亲,也因为她的话,对是否继续坚持父亲的梦想感到迷惘。
  母亲离世后,他请了长假,雪姨的儿子兼他的队友潘士萻时不时会来看看他的情况。
  就这样过了一阵子。有天瞿炘经过多年前买父亲节礼物的游戏店时,却发现它要停止营业的公告。瞿炘愣愣地盯着公告,耳边响起男人与男孩的声音。
  「那你以后开店要取什么名字啊?」
  「我要用妹妹名字想一个很酷的店名!」
  苒苒……冉冉?缓慢行进的样子,冉冉。瞿炘喃喃唸道,「冉冉游戏店」。
  「游戏频道呢?」
  「呃,想不出来……」
  「把拔帮你想到了一个!既然你的名字是『炘』,那就叫『flame』吧!希望你永远温暖而明亮地照亮自己与他人,如同不熄的火、温柔的星。」瞿霽月朝他眨眨眼,在白纸上写出漂亮的英文草写,还在一旁画出「独树一格」的火焰,说要当成频道标志。父子俩盯着歪歪扭扭的火焰几秒,笑成一团。
  他怎么会忘了呢?当初跟父亲在一起讨论的时光。
  瞿炘回到家中找出尘封已久、被细心保存的泛黄纸张,还有几本刻意置于角落的家庭相簿。
  父母留下的回忆给了他新的目标。
  几天后,瞿炘离开了俱乐部,接下那家游戏店。
  ***
  喵呜……金柑仔蹭着瞿炘的脚,抬头望向他。他回过神弯下腰将猫抱入怀里。屋外的雨已经停了,昏黄的路灯照亮湿凉的夜晚。
  「饿了吧?」汲取完金柑仔身上的温暖,瞿炘将牠放到猫跳台上、弄好牠的晚餐。
  身体已经好很多,体温回到正常范围、头也不怎么痛,只是还咳得烦躁。
  瞿炘坐在床边看频道最新公告下的留言,边思考晚餐要煮什么。因病请假的告知让许多观眾帮他加油、要他好好休息。
  金柑仔吃得差不多了,回头发现主人还没吃,便走到他脚边喵。瞿炘只是伸手摸摸牠,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金柑仔见状跳上瞿炘的腿,努力阻碍他滑手机,一颗滚圆的猫猫头萌得瞿炘心花怒放。
  「怎么了?饭不够吗?」瞿炘转头确认,碗里还剩了三分之一的乾乾跟水。
  金柑仔用无奈的眼神回望get不到猫语的瞿炘,跳下地板、咬他的裤脚,然后往厨房走几步,又回头看人。
  刚刚白洐交代牠顾好自家傻铲屎官,所以金柑仔想提醒瞿炘去吃饭、吃药。瞿炘在牠眼里跟脆弱的幼崽没两样,毫无狩猎能力,最近这几天还因病变得更傻。如果瞿炘依然看不懂,那金柑子就只能考虑去外面抓几隻鼠鼠、虫虫给他补身体。
  啊,还有白洐好像在厨房弄了什么,金柑仔觉得有必要提醒瞿炘去看看。
  所幸瞿炘没有让猫失望,这次总算理解了金柑仔的意思。他跟着金柑仔走进厨房,看金柑仔跳上桌面,在两小锅茶水边晃晃尾巴。瞿炘失笑,第n次怀疑自己养的是狗。
  吃完清淡的汤麵当晚餐,瞿炘喝着重新加热过的蜂蜜金桔茶。
  以往为了不让妹妹跟母亲担心,他不敢感冒,就算病了也会习惯性隐瞒、让自己快点康復,这次却麻烦了小八岁的白洐照顾他。
  瞿炘叹了口气,反省自己入秋后没顾好身体。
  然而一方面觉得抱歉,一方面他却也感到庆幸。梦的后半段,瞿炘迷失在各种喊着他名字的声响里、沉浸于被扭曲与揉合在一起的记忆画面。
  直到额上传来温和的碰触,和一句:「炘哥,你还好吗?」
  意识骤然回归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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