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节

  如果他不踩出这一步,这个布置就是废物,可是他愚蠢地照着对方的剧本一点点地演了下去,好似对方的提线傀儡一般。
  傀儡……
  傅希言会傀儡术。
  郭巨鹰在这一瞬间闪过了许多念头,可是都如走马灯一般,没有一个留下来。
  息摩崖、赤鹏鸟蛋、花月楼……现在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逃出去。又或者,如何和对方同归于尽。
  杀掉裴元瑾,或许力不从心,可是傅希言,傅希言……死了,裴元瑾也死了一半。
  漫天的幻影,十个,二十个,三十个……
  无数道身影,无数个郭巨鹰。
  傅希言看着朝眼前扑来的这个,刚准备掏匕首,对方已经一掌拍在了自己的真元上——
  怎么说呢。
  正合我意。
  巨大的吸力从真元传来,吃过裴元瑾的真气之后,饕餮蛊沉寂了几日,不知是不是开了胃,这几日总有些欲求不满般的躁动。
  郭巨鹰的真气偏阴冷,不似裴元瑾那般火热滚烫,却更对饕餮蛊的胃口,吞噬的速度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郭巨鹰从起初的震惊,到后来的狰狞,随即加快灵气转换为真气的速度,可惜裴元瑾折返了,几剑抽干了附近灵气发,将他困在一个剑气纵横、眼不可见的密闭空间里。
  “咯咯咯……”
  他喉咙里发出惊恐痛苦的声音,皮肤逐渐苍老,两颊开始出现老人斑,漆黑头发渐渐灰白,失去光泽,仿佛显示着他生命的流逝。
  他努力地凝聚着灵气。
  虞素环曾经说过,武王相争,结局很可能是一死一伤,因为到了武王这个境界,如果采取真元自爆,那周遭灵气都会受到波及,形成的风暴,对活着的武王也会造成很大伤害。
  但郭巨鹰此时,不但无法调动灵气,连真元中的真气也被吸收得所剩无几,心脏的伤口重新流血,一时间,竟是连抬起手臂打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傅希言松开他,看着他仰面倒下去。
  郭巨鹰的真气已经被耗干了,真元也萎缩成普通药丸的大小,眼见着就要活不成了。
  傅希言想,自己总还是幸运的。虽然被逼着杀人,可杀的都是一些罪有应得的人,让他不致太受良心的谴责。
  “沙石是不起眼的,渺小的,但它运用得好,一样能伤到你。”
  傅希言有种诡异的心理,很想让这个新城局的帮凶在临死前能够正视自己的错误,就好像很多电视剧那样,坏人在结局里终于幡然醒悟,痛改前非。
  层出不穷的俗套结局说明了市场的需求,他也是其中一员。
  他说:“也许在你的眼里,新城死去的八万人很渺小,没有反抗的能力,可以任人宰割,但世界是共通的,总有人会为他们的死亡愤怒!”
  郭巨鹰扯了扯脸皮,似乎想发出笑声。他嘶哑着嗓子说:“你的愤怒,让人看到,是因为,你不渺小。”
  傅希言想,自己终究没有编剧的口才,能够三言两语发人深省。
  到了这一步,坏人终究还是坏人。
  他点点头,决定换一种方式:“你说得对。所以世上有法律法规,要让人知道,不管谁做了坏事都会付出代价,才能震慑宵小。”
  郭巨鹰说:“你还错了,一个地方。”
  傅希言看着他,心里在想,他为什么还不死,要不要送一程。
  “不是八万,是十万。”郭巨鹰说完,见傅希言表情一僵,嘴角挂起诡异的笑容。他已经感觉到四周的真气重新充盈了起来。他想,就是这个时候了!
  赤龙王猛然插入他正欲自爆的真元里,最后那一点微弱的真气在赤龙王的剑尖下逸散。
  郭巨鹰瞪大眼睛,眼底的愤恨不甘几乎要随着眼珠子脱眶而出,那两只手吃力地微微抬起,又颓然地落下。
  一代武王,终于在这片无名的黄土地上,仓促地结束了他邪恶而辉煌的一生。
  傅希言心头又生出不妙的预感,转头看裴元瑾:“他说十万,是什么意思?”
  *
  小暑将至,翠寒堂已经用上了冰块降温。
  秦效勋正襟危坐,眼睛时不时看着身边的人。
  他已经不是原来的小黄门了。
  小金子和魏老都已经被调去防守榕城前线听差,如今在站在他身边的人大约三十来岁的年纪,白面无须,鬓角修得很齐整,整个人身上都带着一股温雅的气质。
  他名唤郑玉,并非宫中新人,先皇在世时,已是内廷第一红人。
  当初的摄政王权势滔天,可他人在内廷,却生生地帮先皇笼络出了一支铁杆保皇党,许多人私下称其为“内相”,也是先皇留给儿子的辅政老人。
  先皇驾崩后,东边海盗蠢蠢欲动,他请缨前往镇压,近日才回来,然后就听说了一连串发生的大事,包括新城局失败,乌玄音与班轻语争权,秦效勋被劫持又被救回,等等。
  他从小看着秦效勋长大,秦效勋对他尚有几分敬怕,很怕他会因此训斥自己,然而郑玉只是恭敬地为他煮了一壶茶,然后问:“新城幸存的百姓如何安置?”
  秦效勋说:“朕已经叫人散布新城发生地震的消息,这些人自然不能再留。裴雄极已经离开,玄音会派人去灭口。”
  郑玉摇头道:“总会有漏网之鱼。陛下何不试着告诉别人真相呢。”
  秦效勋诧异道:“郑叔叔的意思是?”
  “有人在新城布置了一个要了十万条人命的阵法。当时在场的只有两拨人,一拨是灵教,一拨是储仙宫。灵教乃我南虞国教,一向爱民如子,那做坏事的自然是另一拨人了。”
  秦效勋说:“可当时在场的还有……”
  郑玉慢条斯理地说:“他们是灵教请来助拳的好朋友,灵教是好人,他们自然也是好人。储仙宫在南虞的境内势力已然化整为零,影响大不如前。裴雄极等人此次不仅没有收到好处,还吃了一个大亏,短期之内,已无再战之力,而下一代中,裴元瑾刚刚晋升武王,未成气候,他和赵通衢尚有一争,是不可能将工夫花在南虞的。更何况,陛下是百姓的陛下。你要在乎的是南虞百姓的想法。至于江湖中的事情,交给灵教自行解决即可。其实,陛下本不该插手灵教内部事务的。乌玄音与班轻语无论谁胜谁负,都不会动摇陛下的地位。但陛下一出手,反倒将班轻语推到榕城去了。”
  秦效勋冷笑道:“可是朕被裴元瑾劫持的时候,班轻语收买的刘光城分明想要趁乱杀死朕,那时候,朕在新城留下的棋子可还没有动手呢!可见她早与秦昭暗通款曲!”
  这一点,郑玉也没有想通。
  毕竟当时班轻语正全力准备飞升,如何能分神到临安城外?而且还预知了他被裴元瑾挟持?
  “你既然怀疑班轻语和秦昭暗通款曲,就不该将小金子和魏老送到榕城。”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他们是班轻语的手下,你送他们去榕城前线,等于为秦昭输送了两员大将。”
  秦效勋脸色微微一变:“朕马上招他们回来?”
  郑玉道:“不必了。我已经安排榕城内应送了一份消息给秦昭,告诉他我们将会送两名细作过去。短时间内,秦昭是不会相信这两个人的。而时间一长,我自然会想办法把着两个人变成真正的细作。”
  秦效勋顿时放下心来,看向郑玉的目光充满了信赖和依恋。郑玉一回来,那些困扰他的问题似乎就不再是问题了。
  他有些期待地说:“那玄音和班轻语……”
  郑玉看了他一眼,道:“陛下。您要想清楚,乌教主若是重掌灵教,只怕是不会安分留在宫里做娘娘的。”
  秦效勋苦笑:“她本来也不愿意。”
  郑玉说:“但陛下总要有个继承人。不然,百年之后,您辛苦坚守的江山落入当年摄政王的血脉之中,岂不叫先皇也难以瞑目吗?”
  秦效勋沉默不语。他心中自然还是希望乌玄音能回心转意,却也知道郑玉说的是实情。
  郑玉又道:“当然,迎娶皇后这件事,总是要乌教主自己提出来才好。”
  秦效勋不想再听下去,便道:“裴元瑾还在南虞,我们接下来是否……”
  郑玉说:“如今陛下身边高手如云,即便他成就武王又如何?据我所知,武王武神之间是不会轻易动手的,裴元瑾成就武王之后,反而束手束脚,想来也不会再鲁莽闯宫。陛下身为南虞之主,百姓受到戕害,自然要申讨,却也不必大动干戈,就让沿路州府贴出追缉令做做样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送他们早点离开便是了。”
  秦效勋如今对地道里遇到小桑小樟依旧心有余悸。
  他叹了口气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郑玉依旧稳若泰山:“有桃山兄弟在,陛下尽可安心。而且发布追缉令之后,储仙宫必然对当日出现在新城助拳的其余人恨之入骨,到时候,岭南掌门、巨鹰武者自然也会有所选择。”
  第93章 死路是自找(下)
  巨鹰武者的选择显然不是很多。
  傅希言并不打算让他曝尸荒野,堂堂武王,还是能发挥一点余热的,比如,将尸体挂在城门口,告诫武者们,不是武功高强就能为所欲为的,做人一定要善良,不然,巨鹰武者就是你们的未来。
  可是尸体只有一具,到具体分别的时候,便有些捉襟见肘,新城、金陵、临安……都是重灾区。
  也罢,到时候再说吧。
  大不了把尸体拆一拆。
  傅希言对郭巨鹰丝毫没有死者为大的尊重,只想着自己转世的莫名其妙,也没经过阎王审讯,过了这么多年,也不见鬼差来缉拿自己拨乱反正,所以,这个世界大概率是没有地府的。郭巨鹰这等恶人既然下不了地狱,那自己也就没有必要对他的尸体太客气了。
  像这种死不悔改的人,生前没什么贡献,死后总要积点德。
  傅希言一边想,一边默默地吸收了饕餮蛊吐出来的真气。
  郭巨鹰最后残留的真气虽然对武王来说不多,但一般人来说,已经是车载斗量了。但不知是不是吃过太多亏,这次饕餮蛊十分吝啬,拼命地吞噬着,只有打饱嗝时忍不住,才溢出来少许。
  傅希言也不计较,有嘛就吸收,没有也不强迫。
  一人一蛊默契地保持着互相的小交易。
  *
  傅希言和裴元瑾在前面领路,潜龙组拖着尸体,沿着寿南山他们留下的暗号,一路找过去,途中遇到请缨寻人的张巍,才知道他们遇到了沈伯友,正在前面的茶亭歇脚——自从裴元瑾晋升武王,寿南山等人对他就放心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紧张,很多事都放手让他单独处理,这也是信任储仙宫下一任领袖的意思。
  茶亭是附近村民集资建的,由几个大婶一起打理。
  有百姓在,傅希言等人便没有把尸体带过来,怕引起惊吓,就放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只派了一个人看着。寿南山、应赫等人还特意跑去看了一眼。
  武王无敌并不是虚话,到了这个境界,杀人很容易,被杀却是很难的。至少近几年,已经没有武王或武神死于别人之手了。
  或许是没了天敌,才使他们变得肆无忌惮。
  但愿郭巨鹰的死能为他们敲响警钟。
  茶亭的茶叶是最差的那种,喝到嘴里有一股涩味,但蒸出来的杂粮包却很香甜。
  傅希言他们到的时候,茶亭的存货差不多被寿南山他们吃空了,只从牙缝里留下了二十来只。
  但已经够了。
  傅希言刚刚参与了杀郭巨鹰的战斗,精神已经处于极度亢奋中,只象征性地吃了一个,并没有什么胃口。倒是裴元瑾,一口气吃了五个,茶闻了闻,就换成了清水。
  傅希言想起虞素环的话,好奇凑过去:“你不喝茶,难道不会犯困吗?”
  裴元瑾看了他一眼,道:“睡觉不用练武。”
  傅希言:“……”
  所以小时候裴元瑾睡不醒只是为了逃避练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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