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节

  少年道人温和看着他们,静水流深,今日娲皇之事,终究是缓缓沉静在了心底,旋即阴德定休真君似想到了一件事情,道:“对了,还有一事,也是本座让黑白无常去寻道友的缘故之一。”
  “阴司幽冥引了一个魂魄回来。”
  “是人间界的人皇。”
  “他自尽了。”
  齐无惑眸子微抬,倒是有些惊愕,旋即想到梦中经历时的那位皇帝,不缺乏谋略,贪求于身后之名,在现实中更看重长生,但是自始至终,他堪称为了长生和名望不惜一切代价的举动之下,潜藏着的决断却往往为人所忽略。
  可以毫不犹豫背叛兄长。
  毫不犹豫付出百万人的性命为代价,让上千万人流离失所。
  为了钳制自己的儿子,甚至于可以割让边关。
  在发现事不可为的时候,果断投靠佛门。
  这样的决断,发现自己的性命操之于人手,有可能身败名裂的情况下,也可以为了身后名而干脆利落的自我了断,不得不说,这样的决断,甚至于超越了齐无惑的预料,阴德定休真君挥了挥手,让黑无常将卷宗递给齐无惑,轻描淡写道:
  “我察觉到此人本来不该如此早死,其自尽之事,和道友有关联。”
  齐无惑心中明悟。
  这恐怕才是阴德定休真君让自己来的主要原因。
  所谓的阴德换取宝物,只不过是个幌子,少年道人翻阅这卷宗,阴德定休真君笑眯眯看着那道人,确认后者知道了自己的意思和提点,这才满意点头,端起来茶喝了口,很有世外高人,幕后大能的味道啊!
  嗯?
  这什么味儿?
  阴德定休真君身子微顿,视线垂落,看到了茶杯里面的浑浊液体,旁边的孟婆小心翼翼道:“真君,真君你还记得吗?你之前说给我放个长假,让我转世为人三百年啊,你还记得吗?”
  “还记得吗?”
  阴德定休真君嘴角抽了抽,大怒:“孟婆!!!”
  “说了不要给本座下药!!!”
  “这玩意儿,我喝了没用!”
  孟婆遗憾地转过头去:“啧。”
  “???!!啧?啧什么意思?孟婆你刚刚咂嘴了是吧?!”
  “我是你上官啊,你是本座的下属,你怎么敢的?!”
  黑白无常无可奈何。
  “又开始了。”
  “嗯,自从真君之前让孟婆喝了孟婆汤让她无休干了三千年之后,孟婆有事没事就给真君下药。”
  正在这个时候,黑无常忽而瞳孔收缩,整个身躯都刹那之间绷紧了,白无常同样如此,那边大怒一只手直接覆盖了孟婆脸庞恨不得把这家伙按到桌子里面的阴德定休真君猛地抬头,神色凝重。
  杀气——
  无比浓郁癫狂的杀气!
  轰!!!!
  血色的河流猛然散开,就环绕在那少年道人的身边,剧烈的晃动着,不断地迸发出嘶吼,可怖的杀气直接笼罩了这一片阴司阎罗,万鬼惊惧哀嚎不已,黄泉受激而动,阴德定休真君道:“齐无惑?!”
  少年道人死死盯着卷宗里面最后一部分,双手攥紧。
  题娲皇庙。
  “凤鸾宝帐景非常,尽是泥金巧样妆。”
  “曲曲远山飞翠色,翩翩舞袖映霞裳。”
  “梨花带雨争妖艳,芍药笼烟骋媚妆。”
  “但得妖娆能举动,取回长乐侍君王。”
  但得妖娆能举动。
  取回长乐侍君王。
  齐无惑脑海中浮现出来那局促不好意思的微笑。
  你还好吗?
  谢谢……
  仿佛一根绷紧了的弦绷断。
  心中压抑着的愤怒终于爆发。
  轰!!!
  血河暴动,杀机森然,双手不自觉覆盖了最顶尖的炽烈之火,掌中之卷宗瞬间化作烟尘,少年道人缓缓起身,眼底已经不自觉开始晕染了金色的寒芒,这金色的流光散开,自其双瞳逸散,朝着外面摇曳出了一道轨迹,化作了神灵一般苍茫雄浑的杀意。
  黑白无常被震慑不能动。
  阴德定休真君看着少年道人。
  齐无惑道:“……此人魂魄,现在在阴司?”
  阴德定休真君道:“是。”
  少年道人缓缓稽首:“贫道想问。”
  “先前所说,以阴德换阎君之说,是真是假?”
  阴德定休真君并无半点的轻佻含义,正色道:“若道友需要的话。”
  少年道人起身,重新化作了清净道袍,闭了闭眼,神色平和,声音平静,却似乎有血海般杀意。
  “那么,有劳道友了。”
  “一日阎君。”
  “即可。”
  第58章 断罪!
  金碧辉煌的人间皇宫大殿,青铜巨柱之上是足足可以燃烧百年而不熄灭的鲸鱼油,是为长明灯,侍从们垂首躬身,皆是死寂安静,不敢抬头,在内殿之中,正上演着父慈子孝的一幕。
  “父皇,起来喝药了。”
  太子李晖,近日里来侍奉于父皇的身边,衣不解带地服侍着重病的人皇,面有悲哀色,这么长的时间,看去都有些衰弱疲惫之感,而今天下皆是称赞于太子李晖的孝道,已经有民间传闻,说是下一代的人皇如此的慈孝,宅心仁厚,定然是一代明君。
  “太子,朕听闻,外面有什么传言了,是吗?”
  人皇躺在床榻之上,双膝已断,不能运功,才不过短短时间,就已经失去了往日的那种精明强悍,失去了那种一切万物皆在我掌握之中的从容不迫,胡子拉碴,眼底浑浊,原本的一头黑发此刻已经是灰白相间,看上去何止是老了二三十岁的模样。
  一下子就从那种雍容的君王姿态,化作了老病之姿。
  太子李晖跪在床榻前,捧着青玉碗,轻声道:“皆是些巷里传言之事,都做不得真的,愚民总是如此,听风便是雨,过一段时间也就平复下来了。”
  “父亲只是短暂受疾而已,要养好身子,等到父皇亲自出现,大臣和百姓自然知道之前的揣测都是虚假之事,一切谣言不攻自破。”
  “是吗……”
  人皇的神色浑浊,只是吃了几口药汤,就大口咳嗽,但是似乎因为儿子的亲自照顾,精神好了很多,在被废之后,倒像是成了个寻常的老人一样,依恋儿子,就连大宦官都颇为高兴地说,今日的皇上精神好了许多,吃了一整碗粥,这都是有赖于太子的孝心,感动苍天。
  皇帝吃完了药粥,疲惫睡下了,太子李晖看着他,眼底的悲哀和关切消散了。
  这不像是个皇帝。
  白发乱糟糟的,脸上多出了皱纹。
  只是一个失去了力量的老者罢了。
  李晖脸上重新带着温和的微笑离开了这里,和大太监寒暄,彼此恭维,而后抬起头,看着冬日凉薄阳光之下显得尤其清冷的宫殿,双手揣在袖口里面,神色平淡,一步一步走远了,心中想着,要以手下的势力,将各种消息留言继续往外传。
  老七啊,你不明白。
  兵家魁首的刀,只能够用来开疆拓土。
  百姓舆论,方才是最大的兵戈。
  能兵不血刃地让我走上这最高的皇位。
  现在百姓皆说我之仁孝,等到上位之后,再将先皇弊政去除,广行仁政,以立下正统,这皇位就会牢不可破了……不过……
  李晖忽而想起来了李琼玉和秦王,这两個曾经是他联手钳制太子和父皇的盟友,到了现在,那至高无上的皇位,已经在自己的眼前展开来,当走上这个位置的时候,曾经的盟友,具备有前代被害贤明太子之子嗣身份的秦王,一定程度上也具备有正统性。
  这是一种威胁。
  想办法……扫去吧。
  李晖想着。
  一步步走远了,在这凉薄的皇宫之中,在这冬日的血色落日之下,在那皇帝漠然无波的注视之下,早已经残废的皇帝平静看着自己的儿子走远了,顾左右曰:“朕,一直觉得翟儿最是像朕,但是现在看来,这才是最是像朕的。”
  “他上位之后,为了自己的名望,一定会将朕之过往,尽数披露吧。”
  皇帝的神色冰冷,他忽而微笑了下,道:“但是,晖儿,你终究小觑了朕。”
  他抬起眸子,那种独属于一方帝王的睥睨霸道重新出现在他的身上,皇帝看着挂在墙壁上的宝剑,他缓缓拔出这柄用来装饰用的剑,虽然是用来装饰用的兵器,但是既然是皇家之物,这放在外面自然也算得上是最为上乘的兵器。
  寒芒冰冷,削发如泥,倒映着皇帝的眼睛,那双眸子从容不迫。
  他以剑锋整理了自己的须发,而后取出了一枚丹药,这是烈性的剧毒,服下之后,无论修为如何皆死,大太监跪在地上,什么都不敢说,只是惨笑着道:“奴婢今生侍奉皇上,没有什么遗憾了,希望他生还能在主子身边儿。”
  旋即拔出匕首,当即自尽,鲜血流出,自小陪着长大的太监自杀,皇帝眼底没有波澜,旋即端坐于此,服下了丹药,双手握着剑柄,剑锋抵着地面,忍受着剧痛,却仍旧脊背笔直坐在那里,稳稳当当,维系帝王的威严。
  今日之后所有人都会知道,皇帝数日不食,之后吃下了太子的药粥。
  而后中毒身亡。
  因为太子传播流言日久,范围也足够的大,所以天下皆会知道这一点。
  晖儿,朕教导你最后一课。
  舆论之刀,虽然锋利,却随时可以反噬己身。
  因尔等之缘由,以及那道人传遍天下的话语,朕本就已经在风口浪尖之上,此身一死于佛道相争,二死于亲子噬父,则必震动天下;朕比你知道这天下,必有数不清有胸有沟壑,狼子野心之辈以【清君侧】【复君仇】之名义起兵讨伐太子。
  如此,你之皇位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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