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头顶是奢豪的彩幡,虞凝霜快步进门,目不斜视地穿过大堂,直接到了后厨。
  与管事见了礼,算是签到,她便闷声开始干活。
  虞凝霜是不碰灶、不碰食材的初级杂役,只做些扫洒。
  这倒是正合她意。
  她在家人邻里间可舞成一只朱光翠羽的凤凰,但在外时恨不得自己是个秃尾巴根儿鹌鹑。
  小半个时辰后,厨房里麦饭蒸好了,再摆上笋脯、酱瓜几样咸菜,大家伙一起吃了这简易员工餐之后,继续干活直到将近午时。
  此时,随着午市的客人们逐渐增多,整个酒楼才全速运转起来,每个人都肉眼可见地变得繁忙。
  没一会儿,大堂管事过来,说人手不足,需后厨出一个人充作行菜,去前面招呼客人。
  正认真擦着杯碟的虞凝霜就被选中了。
  第3章 冰碗子、醉酒客人
  “快去罢,省得化了。”
  负责果子饮子制作的铛头将托盘往虞凝霜手里一塞,便紧忙回身继续给欢喜团印花。
  欢喜团是前朝时随着佛经传来的点心,米粉拌了蜜捏成团子,然后像是给美人点花钿似的,用鲜花汁子给它点上鲜亮颜色。
  至于铛头塞过来的那乌木托盘上,是两碗冰碗子,即是宋时刨冰一样的吃食。
  用的瓷碗是精巧的注碗,有夹层可注水保持碗内食物温度,此时注的当然就是凉水。
  这冰碗子做得用心,先是细碎的冰屑铺在碗底,而后码上葡萄干、杏脯之类的干果,还有梨子、橘瓣等一应鲜果。最中间的,正是一颗虞家的孩子们没吃过的鲜荔枝。
  荔枝莹莹嫩白,俏生生立在那里吹弹可破,被升腾的细细冷气萦绕。
  最后淋上浓稠的蜜水之后,这冰碗子晶光杂映,冷彩繁射,小小一碗要价一百二十文,虞凝霜三天的工钱才能买一碗。
  她无法怠慢,便依着吩咐往大堂而去。
  金雀楼主廊一侧是摆了四十来张桌的大堂,另一侧则是十二个包厢,时人唤作“小阁子”,每个小阁子以月份雅称命名。
  这冰碗子就是要送到“桂月”小阁子里去。
  应是见虞凝霜往那儿走,忽有一位焌糟娘子喊住了她。
  焌糟娘子是守着小案小炉,负责给客人们温酒、筛酒的。
  因近几日冬酿夏售的大酒陆续启坛,客人们杯盏不停,于是楼里比往常多雇了两位焌糟娘子,随时在大堂里候着。
  这一位便是新雇的,虞凝霜连话都没与她说过。此时,对方却招着手唤她过来,而后朝桂月小阁子一努嘴,压低了声音。
  “都要了七八回酒了,小娘子当心些。”
  时人好酒不假,不拘男女老少都爱小酌,可青天白日的滥饮至此,想来不是什么体面人。
  “多谢姐姐提点。”
  虞凝霜郑重屈膝施了一礼后,便进到那阁里。
  迎面就是一股酒气直冲过来,几乎要迷了她的眼。
  她定睛稍一分辨,看清此处有一位弹唱歌伎,客人则是四位郎君,其中一位穿白色长袍。
  百工百衣,各有定制。袍子可不是人人都能穿得的,这是正经的士子打扮,想来是家中人或是自己有功名在身。
  另外三位则是清一色的深色短打,乃是平头百姓穿着。
  “呦冰碗子来了!”
  “多谢齐郎君请我等吃冰碗,要不然呐,我们夏天过去了都吃不上一口冰!”
  “哈哈哈还真是。”
  四个人,两碗冰,士子和百姓……
  再加上那三人都这样朝着这位“齐郎君”赔笑讨巧,虞凝霜大致明白了此中关窍,于是径直先将一碗放在他手边,“请用。”
  而未等她开口问,齐郎君便眯着醉眼随手一指。
  “另一碗便给他们三人分了罢,瞧他们馋的。”
  虞凝霜点头应着,刚要往那边去,齐郎君却忽地“哎”了一声拦住她。
  他睁大了醉眼,看的却不是冰碗子,而是虞凝霜拿着冰碗子的手。
  “好看。”他呢喃道。
  本就有所防备的虞凝霜脸色骤变,往后退了一步。
  齐郎君却不依不饶,酒臭味和视线几乎化作实质一样,缠到虞凝霜身上。
  “诗里说、诗里说……‘碗冰红手,手红冰碗’,诚不我欺啊。”
  他大着舌头,卖弄似的拽了一句回文诗,还笑嘻嘻地问另三人“你们说是不是啊?”
  那三人哪里听得懂诗文,看他这浪荡窘态也觉出不妥来,只是因着往日习惯,为虎作伥地一味捧着他。
  齐郎君听着他们的应和,似是受了鼓励,继续眼珠不错地瞧着虞凝霜的手。
  肌红腕白,细圆无节,似沁着水色,和那剥了壳的荔枝不相上下。只可惜……柔嫩的荔枝上可没有那么些小伤口和厚茧。
  刚这样想着,他抬头看清虞凝霜样貌,当即觉得心驰神荡,将这份可惜甩飞到三十三重天外去了。
  他常来金雀楼,以前怎从未见过这么一号神仙人物?
  便是现在颦着眉含怒的模样,也如凌霜傲雪的桃李一般,正因为那份泛着冷意的凛然,更衬出原本鲜妍绝伦的颜色来。
  齐郎君嘴巴咧到耳根,挣扎起身,施了个不伦不类的拱手礼。
  “有劳、有劳小娘子送来,小娘子可累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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