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话 与她的过去(一)

  第十四话
  与她的过去(一)
  ※※※
  「起床了。」
  睁开双眼,眼中的视线一片漆黑,似乎是在一间暗不见光的密室,黑色的空间并没有给我任何的压迫感;试着挪动一下身子,身体没有被绑住,手脚都能够自在的动着;背部的触感,躺的应该是张还算舒适的床,空气的味道有一股稻穀香,且参了些女孩子身上散发的淡淡香味。
  「奈菲妹妹,你没有睡吗?」
  「嗯…奈菲已经习惯了!」
  「不过没关係,因为有凯勒斯哥哥在奈菲身边,就算眼睛闭上,也不会有那些恐怖的画面了。」
  「那就好,手术后休息几天,我们就要出发了,会有好一段时间没办法躺到柔软的床囉!」
  「没关係的,嘻嘻,有凯勒斯哥哥陪在我身边呀!」
  「呵!又想要躺在我怀里啊?你这个小淘气。」
  「当然了!所以明天哥哥的手术也要加油呢!」
  「啊……手术的日子呀?奈菲会怕吗?」
  「每到这个时候…我都怕会……」
  打从心底发出的颤抖,每过一段日子就必须为她执行的重大手术,虽然目前为止的手术都是成功的,但随着身体的成长,每一次的身体适性都不一样,一但有任何疏失,这条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生命将成为不会盛开的花朵。
  温热的小手轻轻牵住我颤手的右手,为我拭去不少负面的恐惧。
  「凯勒斯哥哥是最棒的,明天、后天、还有以后,我们都会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嘻嘻!最喜欢凯勒斯哥哥了!」
  小孩子天真无邪的纯真言语,却能够给我莫大的鼓励。
  那是……好几年前,曾与奈菲一起生活的日子,曾经有过的回忆。
  ※※※
  「嘻…嘻嘿嘿嘿……医生啊…」
  「多亏了医生…奈菲才能活到今天呢…实在是太感谢了呢!」
  原先天真开朗的笑声,转变为带着丧心病狂感的笑声,鼻子能闻到股各式药剂混杂在一起的刺鼻味道。
  「嘻嘻嘻──交了个小女朋友…就把奈菲给忘了呢!」
  「果然都只是些骗小女孩的甜言蜜语…呃呜──」
  「呕呃呃──医生你……没忘记这残破的身子吧?」
  「呵呵,可是你当初相救才捡回来的呢,包括奈菲这条破碎的生命。」
  眼睛矇矓地张开,一时无法适应眼前的视线,奈菲就在前面,背对着我。
  「你看看这身子,再想想看为什么会想救这不会让人想多瞧一眼的身子吶!」
  「假如会变成今天这样,为什么当初还要救活奈菲呢?」
  「啊啊…这样的身体…果然让你提不起兴趣对吧?」
  视线渐渐回復,奈菲近乎全裸地背对我,彷彿知道我的视线已经回復,撇头回眸对我笑着。
  带着自悲感与憎恨的笑容,少女裸露的胴体全身上下数不尽的缝针线,曾经被解体后又缝回的恐怖针痕,缝针处甚至能见到一些渗出的红色血液,奈菲像是具被勉强重新拼凑的残破人偶。
  「为了见人…这身子,再平常还要再穿上肤色衣物才能遮住呢!」
  「你是天才的医生吧?……不如……这次的手术,就把这些缝针给拆了吧?」
  「可是这伤口,为什么没办法復原呢?明明是最先进的技术呢……」
  「瞧瞧你那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呢?果然…有了新的小女朋友后,都把我给忘了吶!」
  「你…你忘了吧……定时要做的…呕呃──!」
  奈菲对我吼着,表情比平时还要激动痛苦,她呕出了一抹鲜血。
  「完全…忘了呢……奈菲又一次的,咳咳!又一次被遗…遗弃了……」
  「如果…如果忘了,就让我……离开吧……这身体…一点也不可爱啊……呃呃!」
  又吐了一口血在地板上,她跪倒在地板上痛苦的爬向我,缝针处渗出的血随着奈菲的动作,也越来越严重。
  「明明说过,要永远在一起的却……」
  「把奈菲给……」
  「…丢……呜呃……呃啊啊啊啊──!」
  奈菲没能够把话说完,表情痛苦地趴倒在地板上,瞪大的双眼与急促的呼吸声,双手紧握用力压着自己心脏的位子,嘴里不停吐出血液。
  我没有忘记,只是奈菲的症状,比平时还要来得早了太多……
  「凯、凯勒斯…哥哥好痛苦…救……救救我…好痛啊……」
  「拜…拜託你救…救救奈菲……」
  ※※※
  ──八年前──
  烈阳高掛在天空上,南方沙漠都市──多利亚城的正午,一如往常的酷热,毫不留情的阳光狠心地烈烤着南方大地一切事物。
  城市中的市民为了抵抗如此的烈阳,只能够穿上厚重的衣物去抵挡阳光,没有阴影的石砖路,甚至能够将一名成人焦烤成人肉乾。
  城内的士兵拖着辆手推车,上头载着一名衣不敝体的乞丐,由于种种原因,被搁置在路上任由烈阳活活晒死。穿过一个守备森严的内城城门,进入一栋建筑在绿洲旁边,高而华丽的大别墅里。
  在这栋别墅的某个房间,一群穿着白色外袍的人聚在一起,房内各行各业的医学用具,一面被改装用来放置满满医学记录书本的墙壁,一堂有关于人体的医学,一对在人群中格外显眼的医学者。
  带着满腔热血的年轻医生,仔细聆听那些经验老道的医学者的争论与心得,快速舞动着手上的羽毛笔,在纸张上记录着争论出的答案;一位有着白美髯,虽然有了苍桑年纪,却充满威严的老医生,在这场人体医学的讨论中脱颖而出,老道的经验与实际操作理论,胜过了多数光说不练、纸上谈兵的医学者。
  由新型的科魔法仪器辅助而產生的手术,又称为「精密人体分剖学」,能够将人体完美切开,根除病源后又能够完美地缝合,并在一段日子后,伤口能藉由人体本身的组织去完美癒合。
  送上的是自愿者的尸体,血腥,却又是科魔法医学的一大跨步,这全新的仪器让所有医学者嘖嘖称奇。
  或许在手术执行时,多少有些不人道,但那些负面思想,都能够在完美拯救一条宝贵的生命后得到释怀,无论如何,最后都会是一个完美的结果。
  医学研究结束后,年轻医生一满得意地看着手里捧着的纸张,都快能成一册书本的笔记与心得,虽然疲惫,但绝对值得。
  与自己的老师,也就是那位在研究会上表现突出的白美髯老医生,在下榻的旅店共进简单却美味的晚餐。
  明明该是满载而归的欣欣,但老医生却一脸不安、若有所思的模样。
  「凯勒斯,你知道器官移植的手术吧。」老医生问了年轻医生说:「因为科魔法的关係,让医学突飞猛进的手术,这手术能够让一个将死之人起死回生。」
  「当然知道!今天的研究不就是针对这手术做讨论的吗?」
  「这手术以往几乎是不可能达成的,虽然手术可行,但可没有人会白白捐出自己的器官给一位将死之人,但现在可不同了,科魔法能够将人体的器官完美地与人体分离并保存下来,留给需要的人使用。」
  「老师,这不是很好吗?这科魔法的新研究可以让我们救活更多的人!」
  「但也会有不肖之徒藉由这东西行不肖之举啊。」
  「这怎么说呢?能够保存自愿者死去后的器官,留给需要的人使用,虽然在现在的社会会有争议性,但是所有结果都会在一条生命被救活后產生逆转啊?」
  「如果,你这自愿者的器官,被以一千金币贩售,你有什么感想?」
  老医生的话让凯勒斯突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一千金币?这价格也太…况且自愿者的器官不是交由各个城市的医学公会保管吗?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贩卖的情形?」
  「你果然太天真了,救人是我们的使命没有错,但别忘了,要从医学公会得到的需要的特效药,都必须付出与药相同代价的物品或金钱才能拥有。平常我们这些医生还必须依靠药草还减轻病患的症状呢。」
  「甚至有些医生还得要与那些自视甚高的魔法师学习白魔法,才能真正开始做所为的行善。一个不求回报的医生,背后的辛苦,是那些向利益看齐的医学者无法体会感受的。」
  「多亏了科魔法,让医学有如此的进步,但也因为科魔法,那些无良的医学者与商人也开始掛勾起来……」
  老医生无奈的口气说道:「今天在市街,我见到了那个傢伙,和这次研究会的邀请人有接触,所以才会如此感叹。」
  「老师您的意思是?」涉世未深的凯勒斯显然还不太知道老医生着眼的地方。
  「知道海瑞德吧?多利亚市最有名的贵族之一,同时也是器官走私集团的大金主。」老医生摸着自己的白鬍鬚继续对凯勒斯说道:「一个器官走私者与医学公会的管理人见面,会是有什么事?这不用我说你应该知道吧?」
  「…………」凯勒斯哑口无言,他知道老医生的意思,前后连结,全新的器官保存科魔法、器官走私者、加上医学公会管理人,是一条完美的连线──泯灭良心的连线。
  「但这是个好机会,要是能抓出最大的首脑,中央便能够明正言顺的将医疗资源集中的体制给改革,同时还可以有效喝止那些无良的商人。」
  「但我这一调查,连你也可能陷入危险,若明早我没回来,你就快离开多利亚市,懂吗?」老医生披上黑色的外袍,晚餐连一口都没有吃,就离开了房间。留下的是一脸错愕的凯勒斯。
  夜里,还在一盏微弱光亮的油灯前埋头复习医学笔记的凯勒斯,下榻的房门传来敲门声。揉了揉乾涩的双眼后上前应门,门外站着是一位穿着颇为气派的年轻人,凯勒斯在研究会上见过他一面,他是一位有主见,而且思绪聪颖的年轻医生。
  「您好,我是迪赛弗,您就是麦德森先生的得意门生吧?麦德森先生不在吗?也罢,会长派我前来邀请您参加公会的夜宴,还请您前来参加。不,不如说,请务必现在随我而来参加这场夜宴。」
  彬彬有礼的态度与友善的笑容,加上白天对他的印象,凯勒斯没做任何怀疑,便跟随他,参加这场夜宴。
  夜里的多利亚市与白天差别甚大,夜晚的寒风刺骨,让衣着单薄的凯勒斯直发哆嗦。
  「呵呵,凯勒斯先生不是本地人吧,毕竟身为医学者,夜里好好休息不乱出户外才是正确的,多利亚市日夜的温差非常巨大,当赛克迈特女神离开,哈索尔女神出现时,多利亚几乎不会有人逗留在街道上。」
  「唉呀,忘了凯勒斯先生不是本地人吶,多利亚的人们称太阳为赛克迈特女神,月亮则是哈索尔女神。不过这对一位学医的人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不,多亏您,我才瞭解多利亚的人们对太阳与月亮的崇敬。」
  「呵呵,您多想了,凯勒斯医生,我们崇敬的可不是那种神话的传说,而是活生生的海瑞德大人啊!」
  在两人间聊下,不知不觉已经来到白天的别墅。
  跟着迪赛弗的脚步,在守备森严的城门口接受盘查,多亏迪赛弗,才没被门卫百般刁难,进入别墅,一楼走廊显得清幽诡譎,单调得脚步声,彷彿整栋别墅只有两人。
  往楼上的楼层移动,开始有成群的士兵在走廊驻守与巡逻。
  「呵呵,公会真是大呢,连我有时候都会迷路吶。」迪赛弗走到一半时自嘲地说:「就快到了,小心别走丢啦,要是走丢了,被巡逻的警卫逮到可就难处理了。
  来到五楼,五楼只有楼梯口有着士兵驻守,笔直的长廊可以见到另一端的楼梯有另一群士兵点的灯光,早上研究会便是在这楼的中央房间。
  「请您随我来。」迪赛弗带着一抹有些不同的笑容说道,他加快脚步。
  推开华丽的白色双木门,迪赛弗回头看了在一旁的凯勒斯:「进来吧,盛宴正等着你呢!」
  凯勒斯踏进门口,被眼前的一目给吓呆了──整排整齐的手术床,手术床旁清一色摆的是科魔法为医学研究而生產的结晶,器官保存器以及光线切割仪器。
  能够见到这么先进的东西,照理说凯勒斯应该感到兴奋才是。只不过,那一个个躺在手术床上的人?不…应该说是尸块?
  凯勒斯跌坐在第一张手术床前,此刻,他理解了老医生在晚餐和他说的事了。
  因为,第一张手术床上,那被完美解剖并且分尸的尸块主人,只剩下一脸安详的头颅被搁在装满器管的容器旁……
  拥有白美髯的头颅……是他的恩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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