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

  实验课结束后，鈺臻跟我回到了宿舍。本来，我想约鈺臻去吃晚餐，但是脸色苍白的她并没有胃口。于是，我只好自己一个人去外头买些吃的回来。
  「鈺臻，我买了些吐司麵包，如果你半夜饿的话，可以吃。」我将麵包、果汁放在她的书桌上。
  「嗯……雅蒨，你回来啦……」鈺臻撑着床板，缓慢地爬了起来。
  「你还好吗？你脸色不太好耶……」
  「我肚子很不舒服……刚刚已经起来拉了几次……噢……我不该麻烦你……彦霖应该要来照顾我……但是他却……」忍不住地，鈺臻又开始啜泣。
  「鈺臻，你先把身体顾好，再去管纪彦霖的事情。」
  「好……我知道了……」
  「把眼泪擦乾，不要示弱！」
  「好……对了……你买了什么回来，怎么那么香？」鈺臻抽了几张面纸，优雅地抹去泪痕。
  「我买了牛腩饭。吃牛肉，对我们家来说，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这要是被我妈看到，我大概又会被罚跪了！」
  「你妈妈……好严格……所以，你跟你妈妈会互相亲吻道晚安吗？」
  「亲吻！天啊！这还得了！我妈超级保守，如果我亲吻她，她可能会觉得我是不是心智上有问题。你呢？你跟你母亲这么好喔？」
  「对啊！我每次要睡觉前，都会跑到我妈的房间，拥抱、亲吻、道晚安。我们将这个习惯，称为『亲亲抱抱』！」鈺臻开心地说道。
  「亲亲抱抱？亲哪里啊？」
  「就是左右脸颊各一下，然后再嘴对嘴亲一次！」此时，鈺臻像个孩童般笑了出来。
  「噢……我跟我妈应该没办法做到这样。」
  「你跟你妈感情好吗？」
  鈺臻的一个简单问题，带着我的思绪回到了高中岁月，那刻苦磨练的时光、那情竇初开的季节……
  「我跟我妈，感情并不好。直到一场车祸差点夺去我的性命，我妈才警觉到失去我的痛苦。」
  「你出过车祸？啊……那有没有怎样？还好吗？」鈺臻严肃地看着我。
  「我昏迷了三个礼拜，醒来后联考都放榜了。」
  「天啊……昏迷这么久，感觉很严重……你怎么会出车祸呢？是走路时被车撞？还是骑车时不小心自摔？」
  「我当时心不在焉，整个人就像被魔鬼附身一般……我没听到车子驶来的声音，只是一味地向前衝……结果，就撞上了……」回忆起那场车祸，我的心总是会痛。那感觉，似乎从来没有减轻过。
  「哇……那我真的是非常不瞭解你……」
  「你了解我多少，鈺臻？」
  「我原以为……你没有目标、野心，不重视生活乐趣，每天只会上课、读书。然而，这两年来，我发现你是一个会努力实现梦想的人，虽然中途有阻碍，但你绝对不会放弃。还有，你热爱文学的程度，超乎我的想像。我从没想过，一个唸自然科学的人，居然能把茱丽叶詮释得那么透彻！」
  「还有什么吗？」我轻轻地微笑着。
  「还有，你是一个讲诚信的朋友。我希望，以后我也能成为像你这样的人。」
  「你已经认识大部分的我了，鈺臻！」
  「其实，我还有个问题。这问题一直埋在我心里。」
  「什么问题，你说啊？」我放下汤匙，转向了她。
  「就是……我总觉得尼克不是你的初恋，当他跟你告白时，你好像没有特别激动。就连他在舞会时放你鸽子，你好像也没特别难过。」
  「尼克对我告白，我当下是开心的。但就像你说的，我并没有特别激动。没有错，尼克不是我的初恋。」
  「难怪……我一直觉得你在感情方面，不像一个青春少女。」鈺臻有气无力地趴在了枕头上。
  「因为我已经当过那少女了！赶快休息吧！」
  「对了！尼克是不是请长假啊？他好像很久没出现了……」
  「对啊！他大概还要一阵子才会回来。哎……我也不知道他请假的目的。」我举起汤匙，继续吃饭。
  「雅蒨，我是说假如……假如你的初恋回来了，但是尼克一直没有回来，你会回到初恋身边吗？」
  这看似不切实际的问题，在我心里却是如此真实。因为我的初恋，确实就在我的身边，而尼克的音讯，就像断了线的风箏一样。
  「我没想过，你赶快睡吧！」
  见我不愿回答，鈺臻只好倒下去睡觉，而我则是继续享用我的牛腩饭。饭后，我洗了个澡，接着就坐在书桌前读书，直到半夜。当我准备熄灯休息时，突然，鈺臻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啊……我肚子好痛……」
  「鈺臻，你还好吗？你从下午就一直喊肚子痛。」
  「我上了好几次厕所，但还是好痛……」
  「那么，我送你到医院，好吗？」
  我将鈺臻扶起，搀着她的手臂走到门边。就在我触碰到她的身体时，赫然发现，她的体温高的如锅中滚烫的沸水。
  「鈺臻，你发高烧了！」
  「是吗……」
  我把日光灯打开，发现鈺臻的脸惨白的跟鬼魂一样。她瞇起双眼，将全部的力量往我身上压了过来。她失去了意识，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在我的搀扶下，她踏着摇晃的步伐，在门口的椅子坐了下来。
  「鈺臻，你等我一下喔！」
  我迅速地衝到离房间最近的公共电话，拿起话筒直拨119。几分鐘后，救护车闪着鲜红的亮光抵达了宿舍门口。医护人员将鈺臻抬上担架，而我则是忧虑地跟在一旁。
  「你朋友今天有吃甚么东西吗？」医生问道。
  「她早上吃什么我不知道，但是，下午过后她就不再进食了。」
  「所以她晚上都没吃东西？」
  「对，因为她在傍晚时，就开始喊肚子痛了。」
  「好，我知道了！我们已经先为你朋友做了紧急处置，她休息一会儿应该会好些。然后，我会帮她开个单子，到时候你再带她到检验科，抽血、验尿、验粪。」
  「那……检验报告什么时候出来？」我焦虑地看向医生。
  「大约一小时。你朋友算是紧急案件，今天之内就能拿到。」
  「好，谢谢您！」我向医生点头道谢后，就坐在床边照顾鈺臻。
  检验完成后，我坐在急诊室的长凳上，等待着鈺臻的报告。由于鈺臻送医时，已接近半夜，所以现在的我十分疲惫。正当我靠着墙，快要睡着时，医生朝我走了过来。
  「小姐，你朋友的检验报告出来了。」
  「请问是金黄色葡萄球菌吗？还是说……」
  「你朋友并不是细菌感染！」
  「不是细菌？那是什么？」
  「你知道吗？你朋友吞下了大量的虫卵！」
  此语一出，我被吓得说不出话。
  「虫卵？她怎么会吞虫卵？难道是早餐不乾净吗？」
  「我不认为是早餐造成的，如果是早餐里含这么大量的虫卵，她应该中午前就会不舒服了。我怀疑，可能是午餐，或是她下午吃了什么东西。」
  「午餐？我们午餐是点一模一样的东西，但是我不会不舒服啊！」
  「那么下午呢？」医生一脸严肃地盯着我。
  「她下午没吃东西，除了喝水。」
  「喝水？也许你们学校饮水机有问题。」
  「但是，我跟她都是装同一台饮水机的水啊！」
  我往鈺臻的床头看去，只见一个黑色保温瓶孤零零地佇立在矮柜上。
  「水壶是黑的，就算被放了虫卵，应该也不知道吧！」
  瞬间，一个可怕的想法浮现在我脑海。在上实验课时，大家会到处走动。有的人会到磅秤区秤量药品，有的人会到器材室领取实验用具，鲜少人会一直坐在座位上。假如，我跟鈺臻同时离开，那么，其他人就有机会在她的水壶内塞虫卵！
  「不好意思，请问医院可以帮我检验这里面的水吗？」我将鈺臻的保温瓶握在手中。
  果然，检验报告出炉后，一切如我所料。鈺臻的水壶，被人恶意加入了虫卵。至于这个有心人士是谁，我心里倒是有不少答案。于是，回到学校后，我立马前往实验室，寻求老师的协助。我本来想调阅监视器，然而，实验室的监视器早已故障，再加上，老师的态度始终是那要死不活的样子。最后，我只好一无所获地离开。
  我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间晃，望着即将西下的日光，为大地披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薄纱。那娇羞的晚霞，彷彿一条粉色绒毯。她温柔地拥抱着天际，也如慈母般安抚着无助的我。即使天色已黑，我依旧不想回到宿舍。因为在那单调的空间，我找不到属于我的暖色系世界。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我来到了冈部先生的办公室。从玻璃窗口，我能看见那柔美的鹅黄灯火。我想敲门进去找他，寻找我所需要的解答。然而，冥冥之中，那一股约束我的力量，使我的双脚无法向前迈进。正当我犹豫着，是否要转开门把时，突然，鹅黄色的灯光熄灭，办公室的门被打了开来，冈部先生就站在我面前。
  「雅蒨？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待在这边呢？」冈部先生的语调中带着惊喜。
  「冈部先生……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说，你方便吗？如果你急着要回去，也没关係，我们改天再聊。」
  「我不赶，听到你要找我，我很开心。进来吧！我泡一壶茶给你喝。」
  我跟随着先生走进了办公室，鹅黄色的灯火再次亮了起来。先生冲了一壶伯爵茶，并且拆了一盒饼乾。我安静地坐在他身旁，看着他将杯中的茶香，倒入优雅的马克杯中。
  「雅蒨，还好吗？」
  「不，我不好。」在他面前，我已经不想强顏欢笑。
  「发生什么事了？」
  我啜了一口茶后，就把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毫无保留地讲了出来。
  「这真的不是一件小事，我没想过，你们系上居然会发生这种霸凌事件。」先生认真地看着我。
  「其实，那个女生以前就很不爽鈺臻了。她只是一直在找适当的时机点，对鈺臻下手。」
  「那么，鈺臻现在还好吗？」
  「她已经吃了驱虫药，现在躺在医院休息中。应该不久后，她就可以出院了。」
  「雅蒨，那个女生有没有对你做出什么事情？」这时，先生默默地用小拇指勾住了我的手。
  「嗯……没有，他们没有对我怎样。只是，因为我都站在鈺臻身旁，所以班上同学也不敢接近我。不过，我不在乎。我觉得保护朋友，是对的事情！」
  「这就是我欣赏的雅蒨，勇敢、无畏。」
  先生对我的讚美，使我害羞地低头笑了笑。
  「对了，雅蒨，这个给你。」先生从书桌的抽屉中，拿出了一样东西。
  「这是什么？」
  「这是录音笔，你可以随时带在身上。如果你有听到什么重要资讯，就可以把它录起来。到时候，你就有明确的证据，让那群人被记过、处罚，甚至退学。因为我主要都是待在文学院，鲜少有机会到你们那边去，所以，这部分就交给你负责，好吗？」
  「这个录音笔，跟我平常看到的录音卡带大小差好多。」我将录音笔捧在手心上。
  「这是国外进口的，体积较小，方便携带。」
  「那……我还是还给先生好了。既然这录音笔是外国货，想必不少钱吧？」
  「雅蒨，你就带着吧！我比你，更希望事情早点解决。只要那些人遭受到惩罚，你跟鈺臻才会安全。」
  「嗯……说的也是。」我点了点头后，就请先生教我使用这录音笔。
  「还有一件事，雅蒨。」
  「什么事？」
  「我……我知道你可能不想听，但是为了你的人身安全，我还是必须提醒。」
  「你说吧！什么事情啊？」
  「就是……警方最近在调查校园贩毒、吸毒事件，那些被逮捕的人透漏，贩毒的人确实在我们学校。」
  「天啊……在我们学校，然后你上次又说是个外国人……怪不得，尼克的行踪我总是无从而知……」我全身瘫软地靠在沙发上。
  「现在一口咬定是尼克，还有点早。只不过，雅蒨，你自己要小心一点。那些毒梟，可能都在校园附近。」
  「先生，你还有获得什么资讯吗？我想，你身旁应该有不少警察朋友。」
  「我知道的是，他们的交易场所，就是学校附近的那间夜店。」
  「我听说那间夜店很大……先生，你知道他们是在哪个楼层做这交易吗？」
  「他们说，他们都是在地下二楼做交易。」
  「地下二楼？我记得只有地下一楼而已，哪来的地下二楼？」
  「是啊！所以，警方还在继续审问。警方认为，那群人可能在说谎。」
  「原来如此……」
  「雅蒨，你先别烦恼夜店的事情。校园吸毒，就交由警方处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蒐集证据，保护你自己还有鈺臻，好吗？」
  「好……我知道了……」
  我将录音笔收起后，就跟着先生离开了办公室。当我们准备分道扬鑣时，我望向那一条通往宿舍的路，迟疑了一下子。
  「雅蒨，怎么了吗？」先生抚着我的背问道。
  「那条路，有点黑……」
  「你怕黑吗？」
  「我不怕黑，只是……我很讨厌恐惧围绕在心头的感觉。你知道的……鈺臻被霸凌，然后尼克……呵呵呵……越来越像个毒梟……」承认尼克贩毒，我的心就像玻璃般碎了开来。
  「雅蒨，别怕。我相信，老天爷会给尼克跟鈺臻，最完美的安排。」
  先生主动挽着我的手，陪我走向那一条充满黑暗的漫漫长路。我们看似进入了无止尽的深夜，然而，或许就像先生说的，属于我们的白昼一定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