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配 第63节

  他的心里忽然柔情万种。
  “我不觉得。”谢朗的目光从鸟笼上抬起来,他看着谢瑶,语气有种出奇的沉静:“他那么做,只是因为他在这里……不快乐。”
  他说到结尾时,因为心里又感到难过起来,语声也因此变得轻了。
  不快乐。
  当他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交响乐正好也播到了结尾。
  整个华贵的大厅里一片安静,而在安静之中,落地钟忽然发出了沉闷的整点报时,“噹”的一声响动,像是时间都凝滞了。
  “什么?”
  谢瑶和谢珏错愕的神情很相似,他们似乎谁也没有想到谢朗会说出这样的话。
  就好像是,在这个宅子里、在谢家,有人这么郑重、认真地、像个孩子似的提出“不快乐”这件事,是匪夷所思的。
  谢朗感觉自己的心被那种神情刺痛了。
  他哑声说:“所以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光彩的,也不觉得光不光彩有多么重要——这次是这样,以前、以前的很多事也是……”
  “你在说什么事?”
  谢瑶的神情徒然阴沉了下来:“以前的什么事?”
  “……”
  谢朗感觉他的胸口凝滞起来了。
  那一瞬间,他看着巨大的外祖父画像下的母亲,看着坐在对面的瘦削的舅舅,像是刚才黄昏时分外面的火烧云掉落在了他的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着。
  “色情录像的事。”
  谢朗一字一顿地说,完全无视了此时谢瑶已经铁青的脸色:“前两天王阿姨和我说,你派人去查父亲的所有遗物,说没有查完之前不会给任何人。母亲,我高中时你已经把他所有的……那些东西都搜出来烧掉了,现在他人已经走了,你还要再查一次吗?”
  “你给我闭嘴!”
  谢瑶声音尖利,直接把茶盏重重地扣在茶几上站了起来。
  那只笼子里的小玄凤被吓得鸣叫起来,那哀哀软软的叫声,不知为何又让谢朗想起了小也。
  和那件事相关的一切,那曾是他不能言说、不能触碰的禁忌。
  冥冥之中,像是那娇幼的鸟鸣在告诉他什么。
  如果不这样,他没有办法……他没有办法让自己能够去满足黎江也。
  他必须与曾经的信仰宣战,他必须让自己拥有这样的勇气。
  谢朗没有站起来,但仰着头,一字一顿地继续道:“母亲,收集这些、看这些、还有做那件事,真的有这么不光彩吗?”
  在他胸口,那朵巨大的火烧云燃烧得更加厉害了。
  第54章 《想你了》
  谢瑶的指尖微微颤抖着,胸口在黑色的旗袍下急促地起伏着。
  谢朗很少能见到她这么激动的模样。
  他的母亲在大多数时候冷静、克制,就像她那一头永远盘得没有一丝碎发散落的黑色长发,像她从小到大一遍遍教给他的冰冷信条——
  完美,来自于绝对的自律、自我反省与洁身自好。
  谢瑶明明站着,用惯常的、高高在上的姿势俯视着他。
  可在这一刻,那尊完美的、仿佛在虚空之中的神祇,好像第一次在他面前撕开了自己石像般纹丝不动的面孔的一角——
  他们的对峙是沉默的,但却也异常凶险。
  谢珏身子前倾,忽然咔哒一声扭开了精钢鸟笼的笼门,
  他看起来波澜不惊,只是等受惊了的玄凤飞到自己手指上站着之后,忽然抬起眼睛看了一眼谢朗背后站着的张秘书,淡淡地道:“张秘,你去帮我问问刘叔今晚厨房都准备了什么。这几天天气不好,我想喝点鸡汤。”
  “……”
  张秘书倒没有马上就被支开,而是先迟疑了一下,等到谢朗转头对他点头,才恭谨地应道:“是,那我去问一下。”
  谢珏也不抬头,用苍白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捋着玄凤的脑袋,直到张秘书彻底离开客厅之后,才轻声道:“瑶妹,别激动,坐下说吧。”
  然而谢瑶并没有坐下来,而是转过身,抬起头默默地看着高悬在墙上的谢外祖的画像。
  她神情严肃地闭上了眼睛,过了几秒钟之后,才背对着谢朗,低声说:“谢朗,作为你的母亲,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尽职尽责地教导你,就是想让你成为一个不愧于谢家血统的、优秀的人。这么多的心血、这么多的管教,结果你今天竟然为了这么一个离家出走的、不负责任的父亲来质问我——你太让我失望了!谢朗,一个连自己的肉欲都无法控制的人,怎么配成为你的父亲?你既然问了,那我就告诉你,是的,他在家里收集那些东西,在我眼里不仅不光彩,而且还肮脏、软弱、可悲!我只要一想到,就觉得恶心。”
  她的几个形容词,一字一顿,一个比一个用力,近乎是咬牙切齿。
  就连谢珏都听得神色一凛,可听在谢朗的耳朵里,却更是如遭雷击。
  他低下头,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才能让自己的肩膀保持平稳。
  他又想起了他曾经在暴风雨中对着浑身颤抖的小也说的话。
  他说,他觉得他们之间做的那件事:肮脏、软弱并且罪恶。
  这一秒,他石头一般钝厚的心陡然之间裂开了一条缝,他忽然懂了在那一刻小也的心碎——
  他想起很多画面,想起月光照在男孩白皙的身体上,那些细密的、毛茸茸的汗毛;想起男孩被他亲吻时,那湿漉漉雾蒙蒙望着他的眼睛。他想起他们的第一次,黎江也因为痛所以微微蹙起眉毛,可一双手臂还是痴痴地环着他的脖颈,一直巴巴地望着他,像是想把他的模样永远地记住。
  小也已经给了他最美丽的东西——
  是他这个笨蛋,把月光摔碎了扔进污水槽里,却还以为脏的是月亮。
  “那你呢?”
  谢朗漆黑的眼睛看着面前那瘦削的、高挑的背影,如同看着一尊对着他漠然地背过身去的神。
  他忽然抬高了声音:“既然这么恶心、这么肮脏,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母亲,为什么又要和他生下我!为什么!”
  他对着谢瑶的语调从来没有这么激烈过,甚至在谢珏面前说起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那已经不仅仅是反抗,是凝聚了这些年来他作为一个儿子,面对这样的母亲所有困惑和痛苦的终极问题——我到底算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爱,如果那件事只有恶心和肮脏,那我的出生又算是什么?
  “你!”谢瑶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谢朗。
  她的的目光……夹杂着难以置信,还有依稀可见的星点恨意。
  谢朗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他的胸口燃烧着火焰,可四肢却异常冰冷。
  那不是对着一个她爱着的儿子应该产生的情感,而是仿佛是对着一个不共戴天的异教徒会产生的深恶痛绝。
  “好了!”
  谢珏忽然厉声道,他今天以来第一次露出这么严肃的神情。
  他站起来轻轻拍了拍谢瑶剧烈颤抖着的肩膀,随即转头对谢朗说:“小朗,你也住口。我明白,父亲刚走,你情绪不好,但这不是你对母亲说出这么没礼貌的话的理由——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先回去。”
  谢朗坐在那,却没有马上开口。
  “谢朗!”谢珏抬高了声音,他身居高位多年,一张脸一沉下来,眉宇间更仿佛压抑着沉沉的阴霾,气势惊人:“你听到我的话没有?”
  “……”谢朗最终还是慢慢地站起了身,他虽然没有再问下去,可是那笔直的腰板、高大的身躯还有深沉的眼神却毫无疑问地吐露着某种并不打算退让的信息。
  “对了,”谢朗临走前看了一眼手机,又转头看向了谢珏:“舅舅,刚刚张秘书发信息给我,说厨房早就准备好鸡汤了。”
  他语气很平静。
  张秘书问了却不回来汇报,当然是因为他们都知道谢珏刚才只是找个借口支开人。
  虽然只是一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小事,可是在这种情况下突然提起来,谢朗虽然无意,可听在谢珏耳朵中却有种震慑的意味,他瘦削的面孔面无表情,说:“知道了。”
  直到谢朗离开许久,谢瑶才终于坐回了沙发上,她低下头用手扶着额头,喃喃地说:“哥,我要查查他身边的人。”
  “……需要这样吗?”谢珏手里的玄凤已经飞到了肩膀上站着,他就坐在谢瑶身边,虽然听了这话皱了皱眉,但还是温和地说:“瑶妹,小朗大了,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也正常,我瞧他生意上做得都不错,到底还是个孩子,要不先放放?”
  “不,”谢瑶猛地抬起头,她的眼睛里已经有一些红血丝,哑声说:“小朗是个好孩子,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这么不听话过,他和以前不一样了。我兢兢业业地教导他、保护他这么久,怎么会这样,一定是因为他身边……有坏影响。搞不好,他身边有人、搞不好是女朋友什么的,一直瞒着我。”
  她有点语无伦次。
  谢珏其实不太理解,迟疑了一下,问道:“其实也不一定是因为这个吧?或许是上官刚走,他多少有点小情绪,或许过阵子就好了。”
  “你不懂。”谢瑶用力地摇着头:“只有这种事能让这么听话的孩子走歪,就只有这种事!”
  那歇斯底里的样子让谢珏有些无奈,可他似乎更担心谢瑶的情况,所以想了一下,最终还是轻声说:“瑶妹,那听你的,需要人还是别的,你和我说。”
  ……
  在同一时刻,谢朗正坐着张秘书开的车,已经迫不及待地给黎江也拨通了电话。
  “喂?”电话那边,男孩的背后听起来像是有水流的声音,像是在户外,但又偏偏小心地压低了声音。
  “怎么声音这么小。”谢朗问道,哪怕只是听到黎江也声音的那一刻,就已经觉得快乐。
  他的心脏、他的四肢,全部因为快乐而变得酥麻。
  “躲在阳台抽烟,所以小心一点咯。”
  黎江也叼着烟,一边洗碗一边把手机夹在肩膀上和谢朗聊天,他的声音有点不起劲,蔫蔫的。
  他饭早就吃完了,这会主要是想要抽烟,也懒得听大哥和妈妈聊他的那些耀眼事迹,所以就主动说要洗碗然后躲到了阳台。
  “吃得怎么样?”谢朗竟然有点听出了黎江也的兴致不高,他停顿了一下,试图笨拙地逗他:“有没有听话少吃一点?”
  “没有。”黎江也用水冲着盘子,故意用鼻子哼了一声:“我吃得可多了,撑死了,再多一点点都吃不下了。”
  谢朗忍不住低低地笑了。
  他再次抬起目光时,透过车前方的镜子看到张秘书一边开车一边看了一眼自己,不由局促地停顿了一下——因为接下来的话语,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小也,”他清了一下嗓子:“……想你了。”
  “……”电话那头,一下子就只剩下了水流冲盘子的声音。
  谢朗有一瞬间还以为黎江也没听见,可是再说一遍,感觉好像也不太能够做到,就在他迟疑的时候,那边的水流声一下子停了。
  “朗哥,”黎江也的声音忽然清晰了起来,哪怕是隔着电话,谢朗都仿佛能看到男孩那双雀跃的、亮晶晶的眼睛:“我等着你呢,我想吃烤串、蒸生蚝、毛血旺、还有红糖冰粉!我们去我大学附近的夜市吧,叶沁天他们说晚上那儿好热闹的!”
  他这一开口就彻底收不住了,像是只欢快的、叽叽喳喳的小鸟。
  “嗯。”谢朗看着车窗外飞速向后倒退的树影,轻声说:“我还有二十分钟就到,下楼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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