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雾里 第45节

  她从身后望着他的长身侧影,这场面有些离奇古怪,他们好像是在荒土末世里依旧不被祝福和承认的情侣,逃到斑驳潮湿的小旅馆。
  那是陈粥能做的出来的事情,她是个前途未知、走到哪儿算哪儿的废物学生,但沈方易格格不入地出现在这里的那一瞬间,她觉得他没必要为她做这样的事情的。
  风吹过走廊吊灯,摇摇晃晃的影子落在她的鼻子上,重的让她是透不过气来。
  她于是抽了抽鼻子哑声说到:“沈方易,我一定要跟你走吗?”
  因为走廊狭窄而不得不走在前面的他于是停下来,转过身来,微微一愣,认真地问她:“不想跟我走?”
  陈粥没说话,就是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好。”他把行李箱放下,点头道,“那我留下来,留在这儿。”
  他光洁的鞋头落在灰暗的地毯上。
  谁丢的香烟屁股滚落在角落里积灰。
  墙纸上白色月季花的纹路张扬跋扈。
  他缱绻的神情染上月光。
  走廊尽头的窗户里依旧是错综复杂交织缠绕的老旧电线。
  潮湿,昏暗。他站在这儿不久,一定会长出悲哀的苔藓。
  她立刻声势浩大地摇头,“不了,沈方易,我跟你走吧。”
  十八九岁的时候,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我们都想要一辈子。
  而她十八九岁,却想说,我就陪你这一段路吧。
  *
  那段路一直往前开一直往前开。
  下一个驿站,是再一个不一样的顶楼套房。
  套房里有两个房间,一个带着书房的客厅,陈粥用她那个笨重的箱子占据那儿,打开之后,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
  沈方易洗完澡之后出来,看到的就是那样一副场景,她摆在那儿的底稿,厚厚一摞,占据了书桌,她小小个子,几乎是要被淹没在那里。
  他刚洗完的头还微微淌着水,手里拿着块白色的毛巾,一边擦拭一遍往前走,站在走到落地灯旁,把灯光再调亮了些。
  她那些底稿明明也有电子版的,他说她费劲,带那些东西干什么。
  陈粥说来都来了,做都做了,总不能什么都没学到的回去吧,况且老张真的很费心,一张一张地给她过,也是真的希望她好。
  沈方易说,那事务所带新人有些潦草和粗暴了,说如果她愿意的话,可以去外资所历练历练。
  当年的外资所已经很卷,即便是新招的只能负责一些基础实习生,也要求是国内top的本科加国外的硕士留学经验了。
  即便是当年他们学校财经类的就业率还算不错,市面上可供选择的岗位还相对充裕的前提下,外资所也永远是应届毕业生调研问卷中遥遥领先的最佳选择,原因无他,它象征了最高的平均专业水准和最好的职业发展跳板。
  送她一个才大二的况且只是本科的学生进去镀金,她知道对沈方易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是费他一句话,或许,都不用他亲自去开口。
  但她坐在沙发上整理着那些文件资料,依旧摇摇头,坐在那儿说的义正严辞:
  “沈方易,你把一个垫底的辣妹放到一群学神堆里,辣妹就再也不辣了。”她说这话的时候,天然带了点不满和委屈,抬起他的胳膊,钻进他的怀里,露出一对眼睛,“你忍心这样,摧毁一个辣妹吗?”
  她自诩辣妹。
  逗得沈方易笑。
  “那你想要点什么呢。”他坐下来,不顾她手里还拿着纸张,抱她上膝,自己的身体靠在那柔软的,如夜色一般深的蓝黑沙发上,食指微微弯曲,轻巧地点着她鼻子上的小痣,“什么都不要,总不能连新年礼物都没有。”
  他其实在出发前准备了,就在负二楼的车子里,满车厢的首饰鞋包。他多买了些,准备让她去挑,他想,买了这许多,总能挑出些来逗她开心的。
  可真等见到人,却觉得拿不出手了,那些听着柜面销售说的天花乱坠的限量款、典藏款、传承款,一样都觉得配不上她了。
  比起她,他就简单多了,他贪财,爱权,嗜烟,酗酒。
  随便哪一样,从前对他来说都是人间极乐的。
  他却把握不准,她要什么。
  他只能这样的,毫无惊喜的,直白地问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她却悄悄地伸出手,搂过他的脖子,直起腰,靠近他。一时间,她碎秘的发丝掉下来。她的头发在不知不觉中变长了,从原先的锁骨慢慢长到肩膀,再长到现在快及腰,那新长出的发梢都见证过他们在一起度过的那些聚少离多的日夜。
  灯光下,栗色的发丝落在他的锁骨上,悄悄地生出触角,迈过隆起的山脉,扫过深邃的山谷,最后久久地盘旋在他的骨窝里。
  她双手撑在如夜色一般深幽的沙发边上,指腹抵挡皮质的光滑,防止自己的身子向后坠落,鼻尖却微微靠近,一点一点的,试探地,轻啄地,乖巧地,却又撩拨而不自知地说到:“我什么都不想要。”
  他知道,她这是要了他的命了。
  作者有话说:
  明晚九点准时来宝贝们。
  深入交流我怕来晚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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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第 43 章
  ◎好乖◎
  他只能滚着喉结, 干燥的说不出话来。
  他其实可以轻松地托住她,裙摆和浴袍底下能严丝缝合,连接处让人窥不见天光, 抖动的灯火也能轻易得引得她心里的火苗爬出她的心墙, 或者用青筋暴起的手握住她的发尾绕成一个马尾,跟从前一样,调度她, 自己控制她的力度和节奏。
  一切臣服于他的方式是他们彼此达到的一种双方都满意的边缘行为。
  可偏偏今晚,他并不想那么做,好像那么做, 今天的目的就变了。
  他只能像拎一只小猫一样, 轻易地抓过她的后脖颈, 把她拎开一些, 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柔声道, “再这样,你的房间,就整出来, 放那些碍人的底稿去。”
  这话被陈粥听来, 就有点威胁带恐吓的意思了。
  她知道他手段多,她能抵挡一时为自己争取一个“矜持”的地盘,却没信心抵抗他再三的“骚扰”的。
  她这些日子没怎么睡好觉, 沈方易是答应了先不折腾她的。
  “拜拜。”她于是一溜烟的下来,从箱子里抓过一套睡衣, 顾不得穿鞋, 哒哒哒的跑进洗手间。
  她躲进卫生间后, 飞快的关上门, 而后用自己瘦削的脊背,抵着门把手。
  从她那个地方望出去,可以看见深幽深幽的海,那海风吹过来,扬起她的发丝,她在突然的安静下来的独处空间里,从外头独立的阳台上看出去,原先陷在黑暗里的人依旧站了起来,手肘交叉,抵在那阳台的栏杆上,他烟灰色的衬衫在微微露光的鱼肚白天里翻飞,好像有一只烟白色的蝴蝶停在他的衣角。她站在那儿出神,只听到自己胸膛里有力的心跳。
  一下一下的,跳的她生疼。
  *
  厦门是一个温柔的城市,九龙江入海口来来往往,骑楼老街熙熙攘攘,走在充满故事的街道里,用闽南语说一句浪子回头,买一碗地道的沙茶面,然后随便找一个浑浊的海浪码头,听着不知道从哪里过来的浪花,就这样拍啊拍,拍啊拍。
  那是接下来的几天,陈粥带着沈方易做的最多的事情。
  他说她来得早,她得做东,走到哪儿,都得带着他。
  于是她一个外乡人,带着他满地瞎逛。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沈方易的奶奶辈就是闽南人,厦门他也常来,熟的很。但他不说,哄着她,白让她带着瞎逛,瞎玩。
  她兜来兜去最后没辙了,她靠在围栏上,朝着冬日里不怎么蓝的大海,侧身对沈方易说,“沈方易,厦门还不错吧?”
  他同样靠在那围栏码头上,只是阳光刺眼,找他这只伥鬼白日出来游行似乎是要他的命,他眯着眼恹恹的,还算是给面子:“还行。”
  他最终还是没忍过,瘾君子一般点起手里的烟,眉眼倦怠。
  他深深沉溺于世间让人消亡神智的那些东西,青天白日里看上去病态又慵懒,少得出门。能在他在白日跟她什么都不做的能在这里吹风,已是最大的让步。
  但她总觉得不够,她试图走过去。
  她走过去的时候,沈方易会下意识的,拇指和食指触碰之间夹过口中的烟,离她远些,靠在那码头围栏上,尽大可能地抬起自己的眼。
  但青天白日,他从来懈怠。
  “沈方易,你兴奋一点嘛。”她贴上去,脚尖抵到他黑色的皮鞋。
  她这样鼓动着。
  他听完后,眉毛微微抬,这才淡淡地说到,“耶。”
  这声耶与他的人设实在是相差太大,陈粥觉得好笑,往回走了一步,“沈方易,你无趣极了。”
  他听完她苛责,他这才抬起他的眉眼,在横风灌溉袖口的码头围栏上拦住要走的人,未拿着烟的手指摩挲上她的耳垂,温热的触感在指腹的纹路上蔓延,慢条斯理地说,“我这么无趣,你还这么喜欢我。”
  耳垂很快就微微发红。
  他说话的时候,单薄的唇会微微上扬,胡茬短到很难看清,但依旧是根根硬朗的,是欲的。
  她挪开眼,往后一步,躲开他的手,揶揄到,“也就只有一点点喜欢你。”
  “一点点?”他用了反问的语气。
  烟快要在他手中燃尽了。
  他笑:“一点点也够了。”
  由单薄的烟丝燃烧起来还未来得及成形的烟雾狂热地追赶着从南而来陆续带着暖意的风。
  烟灰烫到手,他终于是松手。
  悬浮在半空的星火,毫无挣扎的掉落,坠入一声轮船的长鸣钟。
  原先握着烟的手转而拢住她的脸,她从那风中能闻到烟草的味道,她听说让人上瘾的东西叫尼古丁。
  他爱那个东西。
  他的手沿着她的颧骨,到她的颌角,再到她的下巴,修长的手骨拢着她,像是重逢后在他车里睡的极为安眠的那天一样,他轻易地,又托着她柔软的梦。
  她想,她要是尼古丁就好了。
  她抬头看他,出神的看他。
  他低下头来,原先另一只空着的手,撑着她身后的围栏,他递上深情的眉眼,鼻尖靠近,温柔的,婉转的,在他从来不清醒的青天白日里,消沉意志地吻她:
  “小粥,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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