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节

  萧奕白点点头,不觉也抿了抿嘴角,神态紧蹙:“嗯,缚王水狱的试药记录基本都没了,这些记录是后来从四大境暗部的秘密基地里找到的,高成川其实并没有把他最为重要的试体集中放在缚王水狱,他会对试体进行多次的试药,这一百年以来,皇室剿灭的异族一共五十二支,几乎两年就有一种异族人灭绝,其中不乏像灵虚族这类实力强大血统高贵的种族,单是他一个人参与负责的诛灭任务就多达二十三起。”
  萧奕白无声叹了口气,这看似简单的几个数字背后,是他这样满手鲜血的人也无法想象的杀戮:“其实每一次灭族他们都会就近将尸体处理,只留下一部分合适的人秘密送到四大境的暗部基地进行试药。”
  他的眼中微光一闪,露出一个难以相信的苦笑:“埋尸的地点是有记录的,但我在这些记录册上发现了一个叫‘镇魂铃’的东西,那不是试药的材料,而是一种民间迷信的、用来镇压怨灵的法器,堂堂一个禁军总督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他竟然命人暗中制作过一批镇魂铃,而且这些东西的都是送往了同一个地方……灵虚族的故地。”
  两人各有所思的低头不语,很久萧奕白才走过来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高成川参与过二十三次灭族大屠杀,唯独只给灵虚族送去了镇魂铃,这其中必有什么让他害怕的东西,否则那种一生鏖战于沙场的老将,怎么可能会迷信鬼神之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加上这次突然冒出来的灵柩花,我也准备亲自过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我去过那里。”萧千夜忽然开口,神色微微一变,“在碎裂之前,我曾意外的去过那里,不过当我意识到那是灵虚族的故地之后就立刻离开了,那里一尘不染,非常的干净,完全不像是很久无人打理的样子。”
  “灵虚族六十年前就宣布灭族了,故地怎么可能干净?”萧奕白诧异的接话,托腮自言自语,“我记得那一战是高成川带兵出征的,并不是一次拿下,而是前前后后围剿了几十次,用了七年的时间才取得彻底的胜利,凯旋而归的那一天,皇帝亲自在烽火门迎接他,因为他剿灭了飞垣大陆最强的异族之一,灵虚族。”
  他稍稍一顿,声音里似乎带了几分感慨:“如果说白教一战让你在飞垣站稳了脚,那灵虚族一战就是高成川奠定地位最重要的一战,那一年的高成川和刚回来的你差不多年纪,七年时间里,他不仅仅是剿灭了灵虚族,同时还抽出时间剿灭了砂狸、风狸两族,成为禁军史上最年轻的总督,虽说高家是个老牌权贵,但不可否认他是优秀的,没有他,高家到不了后来的如日中天的地步。”
  萧千夜茫茫然的仰头望天,不知是被什么特殊的情绪触动了内心——少年英雄,高成川在垂暮之年依然渴望利用融魂之术抢夺慕西昭的身体,也是因为怀念少年时期的自由豪迈吗?
  他的身体似乎已经停止了衰老,然而精神上那种忽如其来的眩晕感却一次比一次强烈,一次比一次持久,一次比一次让他感到疲倦和无力。
  “千夜,千夜?”萧奕白看着发呆的弟弟,连续喊了他两声才看见他木楞的转过头,似乎是在一刹那的失神之后才重新恢复正常,低声:“我去喊上阿潇,你再添件衣服,别着凉。”
  第1026章:故地
  三人骑着天马从雪城出发,跨越冰河踏入冰川之森,一直到深夜时分才远远看到一面连接着天际的巨型冰面,云潇看了又看,总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熟悉,似乎是曾经来过,她疑惑不解的望向身边的萧千夜,看见兄弟俩已经先后跳下了天马正在小心的检查着四周,直到确定没有异常之后才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她连忙跟了过去,抬手轻轻抚摸着冰面,小声问道:“我是不是来过这里?”
  “嗯。”萧千夜点头,凭着记忆很快就找到了一条细细的入口,“在碎裂之前……我们曾经来过一次。”
  “是那座城市……”云潇略微诧异,那时候是因为帝仲的情况极其危险,为了唤醒他越来越遥远的意识,他们才意外来到了这里。
  从这条狭窄的裂缝里穿过去,眼前的景致山重水复豁然开朗,一个冰晶的世界呈现在三人眼底,仿佛一个与世隔绝的雪色国度,静谧而美丽。
  这座隐匿于禁地深处的城市,和帝仲的故乡极为相似,她第一次踏入这里的时候只觉得分外安宁,而但当她知晓这是灵虚族的故地之后,却抑制不住的感到了一种阴冷。
  云潇往前踏了一步,和上次所见一模一样,这些巨大的冰川上浮现着凤凰的图腾,无数雪光像萤火虫一般漂浮在空中,她沿着这条路慢慢深入,每一步都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萤火追着她的脚步,像一片片轻盈的羽毛,让她情不自禁的抬手揽入掌心,火光微微闪烁的刹那,满城的图腾似乎一瞬间活了起来,那是一只华丽的神鸟,舒展着璀璨的羽翼,它安静和蔼的低头望着整座城市,仿佛一个无声的守护者。
  云潇回头看了一眼神色各异的两人,只有萧奕白微微笑了笑,解释:“神鸟是飞垣异族共同的信仰,很多异族的城市里都会有神鸟的图腾,不过这么大、几乎覆盖全城的图腾我也是第一次见呢。”
  “这里就是灵虚族的故地?”云潇的心中五味陈杂,怎么也无法把这座美丽的城市和她记忆中恶魔一样的脸结合在一起,萧奕白还是淡然的点头,继续说道,“异族人之所以很容易被军队攻破,就是因为他们喜欢同族聚集,各自隐居互不干涉,只要把外面的路封死,他们就是瓮中之鳖迟早会败,灵虚族固然强大,但死守一座空城也仅仅支撑了七年,还有很多小的种族,连七天都撑不到。”
  她的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冰川上巨大的神鸟图腾,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心痛,因为坠天之时凤姬姐姐曾引出火种托举箴岛平安坠海,自此这种炽热的、强大的火焰之息被无数异族铭刻于心,成为某种至高无上的信仰,他们信任她,爱戴她,将所有的希望寄托于她,一定也会在死亡压顶而来的那一刻,虔诚的期待她的相救吧?
  可没有人知道凤姬是一个已经濒临极限,火种无法恢复,需要长久依赖神眠之术才能勉强维持生命的人。
  萧奕白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摇头苦笑:“根据我这次找到的一些记录来看,七年里他们战死过半,最后还死守这座城的灵虚族不到五千人,高成川的兵力则超过五万,十倍的差距,坚守七年,确实厉害,异族和人类最大的区别在于对食物的需求,此地位于冰川之森深处,周围有危险的魔物横行,以至于军队的后勤补给时常出现问题,人类只要一断粮就必须后撤,这也给灵虚族腾出了喘气修整的时间,如果凤姬能从神眠中苏醒给到支援,或许结果真的会不一样。”
  云潇先是一愣,然后才低声说道:“飞垣上的异族成千上万,遍布每一个角落,如果每个人都要姐姐来救,她怎么可能救的过来?”
  萧奕白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眼中仿佛有什么光泽闪烁了一下:“所以从来没有人埋怨过她,她依然是异族人心中最为敬仰的存在。”
  云潇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用力叹了口气,忽然说道:“我被杀之前,他曾经问过我一句话,他说——你觉得长公主最恨的人是谁?你觉得长公主为什么一定要杀云夫人?”
  兄弟俩同时顿步,看着她一个人慢慢的沿着路往前走,自言自语的说着话:“他说长公主恨得人是你那个忘恩负义、欺骗感情的父亲,可那个人行迹飘忽、实力强大,她连找他报仇的机会都没有,可是仇恨的种子一旦埋下,就像一颗毒瘤在心里生根发芽,所以她只要抓住任何相关的人,都会不顾一切的去报复,你和你娘,不过是你爹的牺牲品。”
  “你说没有人埋怨过姐姐?”云潇止步回头,脸颊柔和语调轻缓,“朱厌一定是恨姐姐的,即使姐姐从来没有伤害过他,甚至和他素不相识,只是因为她没有在他最绝望的时候伸手相救,她就成为朱厌心中最恨的那个人。”
  两人不语,云潇又立刻转过了目光,仰头看着冰川上那只巨大璀璨的神鸟,不由嘴角微微上扬:“他和我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但一定有不讲道理的恨,他憎恨异族骨血深处对火种的憧憬,却又无法抗拒本能对火种产生的敬畏,他又想杀我又想救我,至死都陷在矛盾里,我时常在想,这样原始的本能到底是好是坏,姐姐不需要被奉为神,也不应该为此被憎恨。”
  “所以……”萧奕白听出了她的话中话,云潇指尖燃动着绚丽的火焰,像一支利箭击碎冰川上的图腾,正色,“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异族天生比人类感性敏锐,所以火种托举箴岛坠落之时产生的炽热才会被他们铭记,我要消去这种本能,希望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是真正的希望,我必须让飞垣上所有的异族人学会依靠自己,也希望从今以后,姐姐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死寂的城市仿佛有一刹那间的喧嚣,萧奕白欣慰的笑起来,望着身边同样舒了口气的弟弟,内心潮起潮落,原以为她只是一个天真到有些愚蠢的小姑娘,没想到竟然真的隐隐有了几分属于“皇”的觉悟。
  三人继续沿路深入城市的中心,一起来到街道的尽头,水红色的朝颜花还是和当年一样大片生长着,顿时就吸引了云潇的目光好奇的小跑过去,她不可置信的伸手极轻的摸了摸花瓣,低呼:“五年了,这里的朝颜花竟然还在!”
  “朝颜?”萧奕白托腮接话,“这种花很神秘,看着弱不禁风,实则却经常在气候恶劣的雪原上独自盛开,我一直不知道它叫什么,原来是叫朝颜吗?”
  “不不不,这名字是我娘取的,它的本名我也不清楚。”云潇连连摆手否认,萧奕白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忽然目光一沉,立刻从怀中翻出红姨给的绘图仔细和朝颜花辨认了一番,摇摇头小声嘀咕:“形状上倒是有几分相似,但颜色上差了很多,灵柩花是黑茎、独叶、单枝,花瓣表面呈现血色,切开会有暗金色的汁水,不是,不是这种。”
  萧千夜终于开口,似乎发现了异常,皱眉提醒:“朝颜很少这么大片的生长,雪原上一百里能有一朵都很罕见了,按照记录,灵虚族被灭已经是六十年前的事,这座城市又位于冰川之森深处,并不在军阁的巡逻路线上,想必平时也不会有人进来,它没理由这么干净,还能让朝颜花长势如此旺盛才对。”
  萧奕白思量着他的话,抬手指向城市的另一个方向:“去埋尸的地方看看吧。”
  “埋尸?”云潇一惊,感到后背赫然爬起一股阴冷,萧奕白平静的点头,回答,“帝都对异族人的政策就是灭族屠杀,连奴隶都不屑于让他们做,所以每攻打下来一个异族城市,第一件事就是将所有人处决,他们本身居住的地方就很偏远,基本都是就地处理尸体,然后将有价值的东西全部转运出去,这些东西大多数还在皇室手里,有一部分则作为奖励赏赐给了大臣们。”
  云潇下意识的转向萧千夜,第一次意识到“军阁”这层身份背后暗藏的血腥和杀戮,那个刹那间,仿佛感觉到了她的视线,萧千夜的眼睛陡然一凝,笔直的身子蓦然一颤,她的目光比这世间所有指责都更加让他难堪,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萧奕白拦在两人中间,一手牵起一个往前走,保持着微妙的平衡,笑嘻嘻的望向云潇解释:“不是我要替他开脱,他回来的那几年,除去白教一战,真的没有再参与过异族的剿灭任务,倒也不是因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主要是异族人越躲越远,军队根本进不去,加上几个稍有威胁的种族都已经灭亡了,剩下那些弱小的实在没必要浪费人力财力,这几年最大的危险其实还是游荡的魔物,不过魔物见了他就像见了鬼一样,勉勉强强还算稳定。”
  云潇咬了咬唇,脑子里涌出无数念头,鬼使神差的问道:“要是有任务的话,你们会去执行吗?”
  “当然。”萧奕白毫不犹豫的接话,唇角露出一丝捉摸不定的笑,“抗命是死罪。”
  云潇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却说不出一个字,萧奕白温柔的摸了摸她的脑袋,用坚定不移的语气一字一顿清楚的说道:“不会再有这种任务了,我保证。”
  她勉力控制着情绪,直到萧千夜以同样的方法跟着摸了摸她的脑袋,重复:“不会再有这种任务了,如果有——我会抗命。”
  云潇点点头,闭眼靠在他的胸膛上,深吸一口气:“走吧,去埋尸地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第1027章:镇魂铃
  三人一起来到城北,很远就听到一串诡异的风铃声由远及近的飘来,萧奕白凝视过去,神色沉重的低声解释:“根据记载,灭族任务结束之后通常会在附近找一处空旷的场所将所有尸体掩埋,军队最反感的就是那些怪力乱神的说辞,因为会搅乱人心引起恐慌,所以不会大费周章的请人超度作法,更不可能事后特意制作镇魂铃,而且飞垣人不信转世轮回,认为死亡就是回归天地自然,也很少有人会做那种法器,高成川此举反常,一定还有隐情。”
  “就算是在中原,也不会用镇魂铃这种东西祭祀。”云潇接话,感受着风里隐隐吹来的阴霾,目光紧锁,“魂魄不入轮回就无法转世,镇魂铃的作用就是镇压亡灵,是一种非常恶毒,为正道所不齿的法器。”
  萧奕白若有所思,回道:“我倒是对各家各派的歪门邪道都了解过一些,高成川请的是东冥的太岁阁,还特意从祭星宫调了一位法祝过去协助制作这批镇魂铃,不过太岁阁十几年前就散了,所以也没找到更详细的记载。”
  “你少研究那些东西。”一直沉默听着的萧千夜终于忍不住蹙眉骂了一句,三人并肩往前走,视线的尽头处突兀的出现大片的红色,映衬着周围晶莹剔透的冰雪显得格格不入,萧奕白率先停下脚步,他拿着手中的绘本认真对比看了许久,黑茎、独叶、单枝,花瓣表面呈现血色,他的目光赫然严厉,抬手指过去,“灵柩花,那就是灵柩花,居然会有这么多?”
  只是一阵风吹来,云潇就被空气中独属灵虚族的血气味勾起了最为惊恐的过去,让她闪电般的抬手按住了胸口呼之欲出的杀气,强行镇定着将指尖一束险些激迸而出的火焰掐灭。
  “阿潇……”萧千夜担心的牵住她的手,低道,“你别过去了,在这里等我。”
  “没事,没事。”云潇摆摆手,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反手牵过他一起朝着灵柩花靠近,镇魂铃开始摇晃,那是一种虽然清脆却让人毛骨悚然的特殊声响,一声又一声直击心灵。
  萧奕白跟着两人,蹙眉观察着四周,城北有密集的房子,很明显不是什么宽敞的场所,为什么高成川会选择这种地方处理尸体?
  很快他就发现了无数密密麻麻的丝线,从城北建筑的最高点延伸出来,另一端钉在了稍微矮一点的房子上,那些随风摇摆的镇魂铃就是被悬挂在丝线上,随着几人越深入,发出的铃声就越刺耳,一直走到灵柩花附近,数不清的镇魂铃同时剧烈的摇荡,三人不约而同的捂住耳朵,但那种声音更像是从心里传出,让人的精神出现刹那的恍惚。
  灵柩花被铃声影响,原本就鲜红的花瓣仿佛能渗出血雾,很快整座城市就变得朦胧起来,萧千夜紧紧抓着云潇的手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即使是他这种不谙法术的人都能明显感觉到周围有种窒息的压迫力。
  萧奕白不得不抽出袖中的风神凝聚起屏障,这才勉强抵抗了越来越震慑心魄的铃声:“这附近至少有三千个镇魂铃,好强的力量。”
  云潇深吸一口气,那些丝线其实是连在一起的,只要一个铃铛发出声响,就能同时引动所有铃铛产生共鸣,但是除去这些震耳欲聋的铃铛声,她还隐隐听见了更加低沉的人语声,不是哭泣,不是哀嚎,而是一种让她心惊肉跳的怒斥,一般而言,死于非命的亡魂多半饱含怨念,如果一直被禁锢在某处无法挣脱,那么时间越久产生的戾气越重,严重的会将附近的土地全部侵蚀,变成寸草不生的死城,但是自他们走进灵虚族的故地,这里一尘不染,宁静的仿佛世外桃源,一直走到城北灵柩花生长的地方,他们才清晰的感觉到了异常。
  他们的面前本是一大片和城内建筑格格不入的黑色地砖,如今已经有无数灵柩花破砖而出,从破碎的砖石上还能看到当年画下的复杂图案。
  萧千夜凝眉看着这种黑色石块,微微一惊,脱口:“是海魂石。”
  萧奕白是个深谙歪门邪道的人,他半蹲在旁边捡起一块碎石握住掌中,又认真的看着丝线的走向和镇魂铃的分布,终于恍然大悟的明白过来,用风神简单的在地面上画了一个法阵:“难怪高成川要选在建筑物如此密集的城北处理尸体,他是以丝线作为媒介,串联三千镇魂铃设下了一个禁锢亡灵的法阵,还用最僵硬的海魂石作为封土镇压尸体,这么大费周章的举动,真不像是高成川那种人会干的事情。”
  云潇下意识的往他身后退了一步,这种黑漆漆的石头精准的砸入了她心中那潭许久不曾有过波动的死水,有一种痛苦跟着泛起涟漪,萧千夜轻轻抱着她,萧奕白捏着碎石不解的自言自语:“海魂石需要军械库和祭星宫合作,用特殊的工具才能切割,多用于四大境及缚王水狱的牢房防御,这块砖看起来差不多有一百米了,单是把它运送进来就得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这下面埋的尸体当真这么厉害,让高成川如此费尽心机的想要镇压?”
  他一边说话,一边沿着碎石继续检查,镇魂铃的声音越来越响,仿佛某种危险即将来临的前兆,让几人不约而同的提高警惕严阵以待的观察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起风了,是从城北莫名掀起微风,拂过几人的面颊,然后萦绕全城,萧奕白紧蹙着眉头,手中风神忽然折射出一道寒光,顿时刚才那缕掠过的风就呈现出了类似人影的形态,它轻盈的从这座死寂的城市上空盘旋而过,将所有的灰尘湮灭,连同覆盖的白雪都瞬间融化成水雾,很快又消失不见。
  萧奕白眉宇间微微变了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不屑:“难怪一座灭族六十年的城市还能一尘不染,这是搞什么鬼,难道是想让城市保持原样,自欺欺人的让亡灵相信什么都没有改变?”
  “嗯,就是这样。”云潇却非常肯定的接下了他的话,指尖点起一抹火焰沿着镇魂铃的丝线覆盖过去,在火光的作用下,空无一人的城市中竟然浮现出许许多多模糊的身影,他们好像并未察觉到自己已经死去,还是如生前一般正常的生活,云潇叹了口气,语调里带着一丝不齿,低道,“环境是能影响亡魂的,如果真的能瞒天过海让亡魂无知无觉,那确实比直接镇压更有效,镇魂铃原本就是一种强大的法器,尤其是它们的声音极具迷惑力,再加上地面上特殊的法术,这是一种软硬兼施的镇压手段。”
  “哼,杀了这么多人还怕恶灵缠身?这可真不像我认识的那个高总督了。”萧奕白冷哼一声,云潇随即散去火光,那些隐约的幻象也随之消失,但她又警惕的盯着破砖而出的灵柩花,面露疑惑,“海魂石本身就很坚硬,加上法阵和镇魂铃的双重束缚,亡魂不可能自己撕裂它,我看这片地砖倒更像是被人刻意的破坏过,所以灵柩花才能顺着缝隙生长出来。”
  三人默默互换了神色,萧千夜烦躁的揉了揉眉头,低道:“应该就是五鼠口中的解朝秀吧,他是冲着灵柩花来的,所以只破开了海魂石的地砖引灵柩花生长,而没有动另外的三千镇魂铃。”
  “估计他也不敢动吧。”萧奕白点头认可了弟弟的猜测,叹了口气,“虽然不清楚那位秀爷究竟是何方神圣,但是这下面的阴煞之气连我都觉得恐怖,如果不是非常有自信能应付的了,那保险起见肯定是不能乱动的。”
  萧千夜的脸色闪过一丝狠决的杀气,咬牙:“他倒是溜之大吉了,扔了个定时炸弹在这里,如果不是红姨发现燕寻身上有服用灵柩花的特征,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再过几十年也不会有人察觉。”
  云潇弯腰摸了摸灵柩花,立刻就被上面凶狠的煞气逼退一步,正色问道:“这块海魂石下面就是当初掩埋尸体的地方吧?”
  “嗯。”萧奕白点点头,看着她的动作,低道,“你想揭开它?”
  云潇摸着手尖的刺痛,认真说道:“法阵已经被破坏了,虽然镇魂铃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但最多十年这里的束缚之力就会完全失效,到了那个时候,被镇压六十年的亡灵就会彻底失控,高成川当年不惜迷信也要制作这些东西,说明在灭族之时肯定还发生了什么让他害怕的事情,虽然死去的人无法复生,好歹让我为他们进行超度吧。”
  “超度?”萧奕白的手不经意的颤抖了一刹,保持着稳定的语气柔声说道,“弟妹,这是灵虚族的故地,下面埋的也是灵虚族的遗体,你……真要为他们超度?”
  云潇笑了笑,往昔的伤痛刻骨,她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半点怨恨:“又不是他们害的我,况且亡灵跑出去,遭殃的是军阁的战士和普通的百姓。”
  兄弟俩对视了一眼,云潇已经往后退了一步,双手合十默默祷告,火种从她的心口处缓缓飘出,悬浮在法阵的上方,一点点凝聚成长剑的形态,火焰幻化成蝴蝶落在破碎的海魂石上,开始缔结昆仑的诛邪剑阵。
  第1028章:埋尸地
  镇魂铃开始疯狂的摇晃,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仿佛是要阻止她的动作,越来越强的风平地而起,吹的衣袂刷刷作响,直到萧奕白抽剑挑起另一股烈风与之抗衡才勉强安静了分毫,诛邪剑阵的金光混合着漫天的火焰在埋尸地铺展开来,破碎的海魂石缓缓向上悬浮,终于露出下方尘封六十年的悲痛过往。
  几人的眼眸情不自禁的下沉,在厚重的封石下,数不尽的尸块层层叠叠的堆积在一起,迎面扑来刺鼻的火油味,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毒药毒虫混杂其中,然而即使如此,那些尸块却崭新如初仿佛只是刚刚死去,依然能清晰的看到白森森的骨骼和血淋淋的肉,这样匪夷所思的景象让云潇心头不安,她默默引动剑阵的灵力流转,梵文忽闪而出星星点点的沾在尸块上,伴随着她口中低低的祷告,禁锢多年的亡魂终于重见天日。
  亡魂呈现出淡淡的白色,一个个漂浮蹿到半空中,它们的面容是在数秒的沉静之后开始逐渐扭曲,一双双眼睛茫然的望向不远方自己生活的城市,然后缓缓低头看着脚下血腥的埋尸坑,虚假的回忆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六十年前灭族之时的历历惨况,直到它们的瞳孔转变成惊人的血红色,云潇也不得不加重了火焰的力量,她的额头竟然渗出了豆大的冷汗,能感觉到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正在撞击着诛邪剑阵。
  “弟妹小心……”萧奕白低声喊她,他只是在旁边站着都能感到越来越大的压迫力,风神立刻卷起无形的屏障,更多的风刃汇聚在一起蓄势待发,云潇对他轻轻的摇摇头,示意他不要痛下杀手,亡魂越来越多的从埋尸地里飞出,从迷惘到哀伤最后化为无穷无尽的愤怒,当嘶吼声第一次盖过镇魂铃,城镇上方串联的丝线开始根根寸断,禁锢的法阵终于消失。
  下一秒,一只婴孩状态的亡魂闪电般的掠到了她的面前,在所有人都未察觉的刹那间就已经紧贴着云潇的鼻尖,她屏息凝神,能清楚的嗅到这只亡魂里与众不同的特殊阴煞,比埋尸地所有的亡魂加起来还要让人毛骨悚然,它微微歪头,似有片刻的迟疑,一只小手极轻极轻的摸了摸她的脸颊,冰凉入骨的寒意从皮肤渗入心扉,而她只是一动不动静静的站着,看着面前的亡魂咧嘴笑了一下,对她低语:“您来了,凤姬大人您终于来了!”
  这一声“凤姬大人”叫的她心如刀绞,她看着这个孩子,眼神莫测,亡魂轻飘飘的在她面前俯首作揖,甚至露出了一抹开心,扬起血色的眼眸期待万分的看着她。
  “发生了什么?”云潇忍着心头震惊和悲凉,她在这个婴孩面前缓缓的弯下腰,温柔的抚摸着它的脑袋,又复杂的望了一眼身后的埋尸地,哽咽着说道,“你还没有出生吧,是谁把你变成这幅模样的?”
  “出生……出生?”婴孩愣愣的重复着她的话,认真的点点头回答,“我还没有出生呢,阿娘说了,全族的希望都在我的身上,让我耐心等待,等待出生的那一天,为他们报仇。”
  云潇闭目叹气,一旁的萧奕白也紧紧的咬住了牙——活死婴,是一种将尚在母亲腹内的婴儿用法术杀死,死胎靠吸食亡魂继续成长的禁术,它不仅要求母体有强悍的体格支撑,对腹中死胎也是极尽的苛刻,稍有不慎就是一尸两命,死胎成长的时间会根据吸食的亡魂数量持续数年不等,最后在母体死亡后破体爬出,获得新生。
  灵虚族本就血统强大,尚未出生的婴孩如果胎死腹中,会比一般死灵更为阴厉难缠,他们在遭逢灭顶之灾的时候,族内的年轻人是先手刃了老弱病残,然后集体自尽宁死不屈,这个胎儿若是真的从死尸中诞生,出生又遭逢灭族杀戮,那是天时地利人和,可以直接吸食全族的亡魂甚至五万精兵的生命!
  他竟然感到有一丝庆幸,难怪高成川要制作数量如此之多的镇魂铃,还好那个一贯讨厌鬼神怪力之谈的高成川罕见的迷信了一次,否则这只亡魂能让整个伽罗生灵涂炭!
  “凤姬大人,我什么时候才能出生呀?”婴孩抓着云潇的手,那样的笑容竟还有几分期待,“阿娘和我说不到时候,哥哥姐姐们都出生了,只剩我一个了。”
  “哥哥姐姐?”云潇一震,随即叹息了一声,婴孩的神色终于有些哀伤起来,小声呢喃,“哥哥姐姐都死了,我晚了一步,没来得及出生。”
  三人同时打了个寒颤,这种话从一个婴孩亡魂的口中说出来,带着道不尽的阴冷让人后背发凉,它摇头晃脑的飘摆起来,绕着她飞了一圈,伸手环绕着她的脖子咯咯笑道:“凤姬大人您的气色好多了!您睡了那么久终于醒过来了,是来帮我们的吧,这次我们一定能杀了那群该死的人类军队,他们总是堵在冰川之森见到异族就杀,好多年了,也该让他们尝尝苦头了!”
  就在云潇准备伸手抱住它的时候,从埋尸地赫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呵斥:“回来——”
  婴孩一惊,那是它母亲的声音,让它立刻就放开云潇飘了回去,剑阵的中心站立着一个女人,她的身体是零碎的尸块组合,一时分不清到底是亡魂还是死尸,她直勾勾的看着不远方的云潇,露出狠辣的目光:“你不是凤姬大人!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冒充她?”
  伴随着她的声音,刚才还安静的亡魂全部围了过来,云潇一只手控制着剑阵,另一只手不得不分心稳住正在满地抖动的镇魂铃,女人一张口,零碎的牙齿脱落下来,语调更显尖锐:“镇魂铃……你在控制镇魂铃!”
  话音未落,亡魂群起而攻之,她踉踉跄跄的往后倒退了几大步,连忙摆手:“不是,我并不是要用镇魂铃对付你们,已经过去六十年了,当年那些官兵都已经不在了!你们的亡魂被禁锢于此,快要变成魔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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