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节

  他低着头,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里,终于,一张苍白的脸缓缓浮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萧千夜忽然浑身一颤,仿佛正在极力平定着自己的情绪,下意识的脱口——“小橼?”
  分心的一刹那,龙橼再次跳出水面,他的全身长满白骨,一根一根宛如长刺,随手就从胸口掰断了一根作为武器握住,咧嘴一笑,五年不见,他丝毫没有成长的痕迹,只是单纯善良的眼睛染上令人心惊肉跳的血色,也根本认不出来面前站着的男人到底是谁,白骨挥动之际,蛟龙紧跟其后嘶吼着扑过来。
  萧千夜大跳避开,六式搅起水流凝聚成无数道水色长刀,他的手一动,水刀也跟着一起砍向疯癫的蛟龙,同时金线继续收敛紧缩到百米之内,范围越拥挤,蛟龙就越容易撞到线上被切碎,但他的目光一刻也没有从龙橼身上挪开,发生了什么,长老院那群该死的家伙,到底都在这个孩子身上做了什么?
  “小橼!”他低声喊了一句,古尘虽已经手下留情避开白骨,但“咔嚓”一声诡异的声响过后,龙橼丢掉手里破碎的白骨,又毫不犹豫的掰断另一根,萧千夜看的心惊,在龙橼掰断骨头的位置,竟然有新的白骨迅速的生长出来,数秒之间就填补了缺口,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他清楚的看见了龙橼千疮百孔的身体里游走的破军之力,顿时一切疑惑迎刃而解,巨大的愤怒压顶而来,他暗中提力逼近龙橼,一把扣住对方的手腕以金线缠住。
  这样恐怖的力量在一个孩子的体内肆无忌惮的蔓延,如果再不抑制,很快小橼就会和魔化的蛟龙一样被反噬成为破军的口食!
  他死死的扣着龙橼,竟然感到自己的手臂有些奇怪的松弛下去,五年的摧残,那群泯灭人性的畜生持续不断的从这个孩子体内以禁忌之术召唤魔神遗骨,为了不让他死去,长老院一定是在他的身上动用了更多恶毒的东西来延续生命,这样的痛苦、绝望、憎恨一朝爆发,岂不是正如北斗的末星破军,先破后立、先耗后补,置之死地而后生!
  “放手……”在萧千夜身上神力的影响下,龙橼的神色也微微变了一下,不知意识是否还清醒,嘴里喃喃哀求,“放开我……阿姐,我要去找阿姐!”
  萧千夜的脸刹那间就沉了下去,缓缓放下了手,颓然点头:“小橼,你姐姐托我救你回去……”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另一个略带熟悉的声音,不是从龙橼的口中,而是从他身上密布的白骨铠甲里带着一重又一重的回音响彻起来:“呵……萧阁主真是心善啊,连我都要被感动了。”
  话音未落,无数白骨从龙橼全身刺出,逼着他不得不松手后退,然后,鸟笼般笼罩整个内湖的金线之术被虚空里裂出的魔刃一刀砍出裂缝,魔化的蛟龙呼啸掠出,朝着皇城嘶吼着扑去!
  第七百八十八章:坠天
  他快速稳住平衡,五指捏合之下立刻修复了破损的金线之术,但已经有数百只蛟龙趁着这短短数秒逃了出去,萧千夜眉峰紧蹙,脸色渐渐凝重,仔细的控制着金线朝着蛟龙消失的方向追击过去,而破军也在借着龙橼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只是五年杳无音信而已,这个人对自身神力的控制竟然已经如此炉火纯青,那几根金线像长了眼睛一般闪电般出现在皇城上空,直接凝聚成他的残影只做了一个手起刀落的动作,顿时看不见的风刃无声无息的扫过整座城市,直接将逃出去的蛟龙搅碎成渣!
  然后他微微松了一口气,重新将目光严厉的落在几步之外的龙橼身上,魔刃从虚空中裂化而出的一刹那,他就知道这是破军的诡计,那家伙在奚辉败北之后立刻转投了煌焰,如今到底是在哪里,又是什么样的状态?
  许久,破军仿佛察觉到了他身上的反常,再也不敢轻举妄动,甚至控制着龙橼警惕的退远,慢慢试探的笑道:“呵……你好像不仅仅只是失踪了五年啊,这种金线之术一旦触碰就能直接割裂沾染着魔气的蛟龙,不仅范围能覆盖到整个内湖,甚至还能分离成你的残影持续追击,这可不像是五年时间能掌握的东西,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的改变如此巨大?”
  “我没必要回答你的问题。”萧千夜低低笑了起来,轻蔑而讥诮,“当年你在东济岛濮城曾砍了她一刀,这笔账也是时候算了。”
  “东济……”破军回忆着那些事情,忽而低笑,“那时候来救她的人不是你,甚至决战的那一天,站在她身边保护了她的人都不是你。”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破军的讽刺是他心底永远的痛——如果要拯救飞垣,他就必须孤身独行,将那个最牵挂的女子,留在原地。
  “那一天呀……”破军故意放慢了语速,欣赏着他看似平静的面容下微微的眼神变化,带着低沉的冷笑和入骨的刻毒,“她从千机宫破壁而出,或许是因为失去火种,又或许是因为受伤的身体上沾染了药龙的血,她一时情急被高原的雪光灼伤了眼睛,陷入失明,可她急着要去救你大哥啊,急的都要哭出来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出现了,骗她是风魔的手下,并主动提出带她过去……”
  萧千夜的肩膀微微一收,即使破军不提那个名字,他也一瞬间就能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破军不怀好意的笑了,声音低了下去:“我不忍心她被一个欺负过她的人欺骗,所以我帮她恢复了光明,哈哈……明明我才是最大的威胁,她却一秒都没有再看我,而是毫不犹豫的挥剑砍向那个早就死去只剩魂魄的人,萧阁主,你不知道那一刻她的表情有多害怕,她面对冥王都没那么害怕过。”
  破军稍稍一顿,很久才意犹未尽的叹了口气:“后来他们掉进了地下裂缝里,我以为她一定会直接杀了那个人呢,可她为了救你大哥,竟然和他和解了,真是让人费解的女人,只要她愿意,一只手就能掐死那个魂魄,可她没有这么做,也亏得她忍下了这口屈辱,最后你们被冥王双双重创之际,就是那个魂魄在最后关头拉住了你哥哥,否则现在的萧奕白应该和夜王一起永远的被束缚在阵眼之中,永生永世不可能逃脱了。”
  萧千夜的眼眸一怔,心里不知什么滋味,手指也无意识的微微一震,破军感慨的笑起,讥讽道:“真是没用,你既然让一个最不应该出现的男人,保护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
  他没有反驳,沉默地忍受着那种锥心刺骨的痛,脸色平静的让破军也感到窒息,然后淡淡回道:“她为我受尽屈辱,我也会为她铲除最后的隐患。”
  “嗯?”破军迟疑的看着他,豁然发现金线之术穿越了虚空裂缝直接出现在他本尊附近,再定睛,萧千夜已经仰头凝视着他,古尘的刀光在一刹那如急雨坠落,他倒抽一口寒气,在躲避不及间被刀气击穿身体,不得不强行闭合虚空裂缝迅速掩去踪迹,萧千夜也没有在这种时候和破军纠缠,他一把扣住龙橼的手腕,再度用金线之术绑住他,然后抬手创造出新的间隙之术,小心的将昏死过去的龙橼放入其中。
  做完这一切,他冷定的抖落刀身上滴落的血,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传入破军心底:“你好好躲着,我很快就会来找你算账的。”
  破军双拳紧握,不对劲……这个人不对劲!这哪里是五年可以有的实力转变,就是五千年、五万年都不足为奇!
  发生了什么,那一头苍白的短发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金线之术彻底收敛的一刹那,十万魔化的蛟龙被搅碎成灰落入内湖中,萧千夜看向手心里仍在持续涌动的力量,眼神隐隐藏着锋利的光,仿佛察觉到土地最深处某种能将他拉回噩梦中的低沉震动,他的脸色终于不可自制的扬起一抹惊恐,顿时大跳回到高空中,黑水的屏障已经开始化成雨水倾盆而下,刺目的阳光穿过黑色的雨,折射出一种不详的色泽。
  在视线的尽头,云泥岛的边缘开始摇摇晃晃的往下方坠落,从最初的小块尘土,到大片大片的土地,都在脱离天空坠入凡尘!
  他的脑中竟有一刹那的空白,四个阴云般的大字豁然在眼前闪过——碎裂坠天!
  萧千夜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肩背不明原因的开始颤抖,海啸、地震、山河位移!他所在乎的人都在精疲力竭的奔波,他失去了军阁的战友,也害死了很多无辜的人,他好不容易从将自己的祖国从那场碎裂中力挽狂澜得以新生,竟然这么快就在另一座萍水相逢的流岛上眼见着一切即将重演?这到底是云泥岛寿数的终结,还是持续五年的过度汲取让灭顶之灾提前到来?
  短短片刻之间,无数记忆汹涌而来,让他按住额头在高空大退一步,就在这一刻,皇城的方向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萧千夜一瞬回神,他的视线能看到云泥岛的每一个角落,皇城被无形的手从中心撕扯成两半,顿时整座云泥岛失去平衡左右皆是急坠百尺,巨大的惯性让城内的百姓摔倒在地,轰然倒塌的房屋顷刻间就将半座城市掩埋!
  萧千夜的眼神微微变了一下,沉默了一瞬之后,才收敛起来的金线再度铺天盖地的展开,以他为圆心,无数金色的光芒利箭一般刺入云泥岛,他深吸一口气奋力一提,两侧的土地被金线拽住,终于一点点稳定下来。
  毕竟是一己之力拉住整座坠落的流岛,很快他就感觉到土地深处爆发的毁灭之力沿着金线震动着他的手臂开始痉挛,他不动声色的暗暗提力,额头上的汗沿着脸颊一滴一滴越坠越快,这股力量如此的巨大,被誉为流岛的终结,难怪需要奚辉那样强大的人才能抵抗!
  很快拉扯住土地的金线就开始一根根的断裂,萧千夜担忧地低下头,目光穿越云泥岛望向更下方的土地,但他此刻几乎将全部的力量都分散在金线上,一时间视线也因此模糊不清无法准确判断下方究竟是哪里,若是大海,云泥岛或许可以像飞垣一样脱离天空成为海上孤岛,若是荒无人烟的土地,倒也无伤大雅,万一下面是人口密集的城市,这么大的一座流岛掉下去,两边都是灭顶之灾!
  萧千夜眼底掠过一丝狠辣,他的时间和力量都是有限的,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临的衰弱之前,他还不能将宝贵的神力浪费在一座萍水相逢的流岛上,要放弃吗……他此行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云潇铲除所有的隐患,他的对手是黑龙,是破军,是上天界的冥王煌焰,一座初次踏足的流岛罢了,他根本不认识岛上的人,就算碎裂坠天掉下去,和他也没有丝毫的关系。
  虽然脑子里在找着各种借口说服自己,但他每次松开手心的金线之术,飞垣上一幕幕的生离死别就噩梦般的浮现出来,让他每次都无意识的又重新收紧,继续保持着拉扯的动作。
  手臂的痉挛开始蔓延到肩膀,长时间的拉扯显然只是在浪费时间,流岛一旦开始坠天,这个过程就是不可逆转的,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像当年的凤姬一样,就近找一处安全的地方,带着整座云泥岛脱离天空,但是以坠落的速度来推算,他若是现在松开手里的金线去找这种地方,只怕根本来不及。
  怎么办……他紧咬着牙,无数个念头飞速闪过,就在万般可能反复在心底斟酌之际,脚下的湖水忽然映出璀璨的火光,一只艳丽的火焰之鸟掠过高空,流光四溢的羽翼轻轻挥动之下,带动炽热的火浪卷过湖面!
  他惊讶的瞳孔都在颤抖,即使头顶是神鸟的原身,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出来——阿潇……她醒了?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这么快醒过来?!
  第七百八十九章:陌路
  火焰沿着金线一路蔓延,帮着他一起拉住了摇摇欲坠的云泥岛,很快就有越来越多的神鸟汇聚过来,它们以特殊的方式交流着什么之后,一只一只用身体缠住金线,皇鸟的瞳孔倒映出下方男人的身影,却是冷漠的宛如在看着一个陌生人,立马就察觉到他身上特殊的神力涌动,云潇从火焰中走出,隔着遥远的距离警惕又生疏的问道:“上天界的人?”
  萧千夜定定地站在那里,一时间不由有些目眩神迷,他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似乎还想回到心爱的女子身边,然而下一刻,火焰在他脚边掠过,划出一道直线阻止了他的动作,云潇的眼神陡然凝聚,警告:“浮世屿不欢迎上天界,阁下止步吧。”
  那道细细的火焰直线,宛如隔绝了天堑般遥不可及的距离,但他只是微微低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真的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心也在短暂的狂喜之后,咯噔一下坠入深渊,再无一点声响——两生之术已经在她体内生效了,现在的云潇应该是早就不记得自己了,可他却无法得知那些被篡改重写的记忆到底是什么,只能抿着嘴一言不发。
  星辰的轨迹既然被逆转,他就不能再将这个最爱的人拉回深渊。
  他终有一天会因为凝时之术汲取的力量耗尽而陷入衰竭,如果是曾经那个云潇,一定又会为了他不顾一切的牺牲自己,这种无休无止的宿命,他无论如何都要亲手斩断。
  云潇看着这个人,似乎有微微一顿,大脑出现某种奇怪的空白,但很快就被各种明晃晃的碎片填满,虚假的记忆在两生之术的作用下以最真实的方式填补着所有的违和感,让她冷淡的将视线从萧千夜身上挪开,极快的扫了一眼正在剧烈震动的云泥岛,随后,一声让他痛彻心扉的冷笑从头顶传来,一如浮世屿皇鸟一贯对上天界应有的不屑,一字一顿的斥问:“阁下是上天界的人,竟然大发慈悲拉住一座正在坠天的流岛?这座岛被墟海侵占五年,直到刚才终于露出破绽暴露出来,你是正巧路过,还是别有用心的在此另有目的?”
  萧千夜继续沉默,他不敢接话,麻烦了……因为两生之术的力量,云潇的记忆和他所经历的一切有着非常明显的偏差,他根本就不知道现在云潇的脑中这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他一个疏忽,就会让一切前功尽弃。
  见他神情寡淡的挪开了视线,云潇只是微微一笑,喃喃嘲讽:“世间传言上天界一贯自视为神,想来是不愿意和我们这种渺小的种族说话了。”
  这是他此生第一次从云潇口中听到如此敌视的话,带着冰山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她是浮世屿的皇鸟,而他是被厌恶、被浮世屿避之不及的上天界之人,那个在山门口围着他打转的小姑娘,那个三更半夜提着灯吓唬他的小师妹,那个笑呵呵出现在他生活中每个角落的心爱之人,都随着两生之术一别两宽,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是他期待的吗?为何心痛的感觉还是毒蚁一般撕啃着内心,痛的无法呼吸。
  过了一会,一只神鸟恭敬的在她面前跪地,低道:“潇皇,此地已无蛟龙族的气息,莫非是察觉到您的到来,这么快转移了?”
  “转移?”云潇眉头一蹙,下意识的望了一眼萧千夜,忽然间情不自禁的抬手按住心口,脸上起了某种隐蔽的变化,似乎有什么复杂的情绪在刹那间搅动起模糊不清的光影碎片,但她很快恢复平静,再度扫过下方内陆湖之时,脸上的厌恶也悄然转变成惊讶,低道,“是你杀了那伙蛟龙?上天界的冥王既然纵容黑龙为祸万千流岛不管不问,这种时候怎么你们的人又忽然良心发现了?”
  萧千夜眼眸微沉,快速分析着她话语里潜藏的信息,虽然内心的失落无以复加,但还是以最淡然的神情抬头看向了她,回忆着上天界一贯的所作所为,随口答道:“路过而已,它们自己出言不逊冒犯了我,顺手杀了,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哦……”云潇忽地冷笑起来,眼里闪过一丝锋芒,“上天界手握生杀大权,倒是这伙蛟龙有眼不识泰山了,不过阁下意外帮我除掉了入侵的敌人,浮世屿虽然不愿意成为上天界的附属品,但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你能一己之力暂且拉住云泥岛不坠落,但应该无法逆转坠天的命数吧……”
  她顿了一下,抬手唤回一个伙伴,命令道:“阿良,你去看看下方是海还是陆地,可有城镇。”
  “是。”神鸟低声领命,火光一瞬坠落,不久后返回禀报,“回潇皇,是陆地,但位于戈壁滩附近,无人居住。”
  她点点头,支退属下,抬起手,一团火在掌心熊熊燃烧,再次和萧千夜四目交错之际,她的眼里有平静而坚定的光,甚至有一闪而逝的期待,笑道:“我姐姐曾托举一座名为飞垣的流岛平安的坠落在海上,那座岛在不久之前险些被你的同修夜王摧毁,如今好不容易苦尽甘来,绝境逢生,你倒是和他不太一样,你想救云泥岛吗?”
  萧千夜沉默着,只有眼神在微微的变换,这到底是什么神奇到让他也无法理解的法术,她什么都记得,记得煌焰,记得黑龙,记得凤姬,甚至也记得飞垣的灾难和墟海的侵略,唯独……只忘记了他一人。
  他终究只是闭了一下眼,眉间露出淡淡倦意:“随手而已。”
  话音未落,云潇在他眼前恢复原身,那样明艳千里的火将云泥岛上空的黑水全部燃烧成灰烬,很快火光笼罩着整座流岛开始慢慢的下落,萧千夜也立刻提力重重的拉了一把金线之术,他曾无数次的在飞垣的传说里听闻那场坠天,但同样的景象摆在眼前之时,他才终于明白为何凤姬会在那之后陷入长达千年的衰竭,一整座失去天空之力濒临毁灭的流岛啊,要耗费多少力量才能让它安然的落地?
  想到这里,他暗暗将自身神力通过金线深深的扎入云泥岛深处,尽可能的将这股毁灭之力扛在自己的肩头,她虽然苏醒,但不可能这么快恢复,一定是担心入侵的蛟龙强行催动火种中的生命力,他绝不能在这种时候让云泥岛的坠天之力再影响到她!
  一人拉扯,一人托举,流岛的诞生需要经历成百数千年,但它坠落却连一个时辰的时间也用不了,很快云泥岛就贴近荒无人烟的戈壁滩,萧千夜最后一次提力,全身的神经都紧绷成一条直线,土地开始一点点的接触到下方的地面,即使他们已经将速度将至最低,但两座大陆接触的刹那还是在整座流岛上引起山崩地裂的巨响,他只能抽回一只手,将一部分的金线钻入高大的山川中以免其过度位移引起无法预料的后果,而云潇也在同时以火焰之力稳住了大江大河不至于掀起洪水。
  直到夜幕彻底降临,云泥岛上的震动终于停止,这么多年浮萍般飘浮在高空的流岛终于安稳的落在戈壁滩上,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扬起了头——皓月在高空,第一次变得如此遥远。
  他散去金线之术,掌心被洞穿的伤口传来微微的刺痛,然后就瞥见火光在眼前摇曳,云潇像过去那样朝他走来,只是脸上的神情充满了陌生,隔着几步的距离瞄了一眼他的手,低道:“你受伤了?”
  他随手抹去伤口,不敢抬头看她,反而是云潇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刹那间又发现自己居然莫名失语,奇怪的情绪充斥着内心,仿佛有浓郁的迷雾阻拦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但很快两生之术继续填补着虚假的记忆,让她也只是随便挑了挑眉,没有将这些反常放在心中,相比起这些,现在的她更加好奇的是对方手里的武器,那样修长的黑金色刀身,扩散着强悍到让她忍不住退避三舍的力量,她顿了顿,指着古尘忽然说道:“这个……能给我看一下不?”
  被她突然的问话惊了一下,萧千夜僵硬的抬头,云潇已经踮着脚凑到了他面前,一反刚才的冷漠和排斥,几乎整个人都快要贴到古尘,或许是身为浮世屿新一代皇鸟,她的火种中依然保留着溯皇和龙神某些刻骨铭心的东西,没等他回答,云潇抬手摸了摸刀身,一惊,忍不住抬头,眼睛里有敬畏的光,脱口:“古尘……真的是古尘!你、你该不会是……”
  豁然间想起一个名震天下的名字,云潇屏住呼吸本能的往后方缩了一步。
  这一退步,萧千夜终于感觉到那个自终焉之境回来就再未开口过的人散发出掩饰不住的落寞——是的,当两生之术的金线贯穿三人之时,她所遗忘的人不仅仅是自己,还有曾经一见钟情,苦苦找寻九千年的帝仲。
  帝仲做出了和他一模一样的选择,沉默着,透过他的眼睛平静的看着云潇——她的双瞳里有火光在跳跃,好奇盖过了敌视,主动坐到了他身边。
  萧千夜心底五味陈杂,他知道“帝仲”这两个字对万千流岛而言意味着什么,也不奇怪她会在认出古尘之后将他也误认为帝仲,可他该如何形容这一瞬间内心的失落、不甘和酸楚?
  原来被心爱之人错认……是如此的绝望。
  下一刻,他就被云潇抓住手臂撩起了袖子,她惊讶的发出一声低呼,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真的是澈皇留下的灼伤!你是……”
  “我不是他。”萧千夜微微变了脸色,轻轻甩开她的手,逃一样的提着古尘站起来。
  云潇抿抿嘴,拖着下巴笑呵呵的看着他,调侃道:“这么冷漠,不愧是自恃为神呢!你不是他吗……嗯,那算了,我叫云潇,你叫什么?”
  他背对着云潇,没有回话,一如当年昆仑山初见之时。
  云潇百无聊赖的踢了踢脚,自感无趣摆摆手:“我虽然不喜欢上天界,但你嘛……你本来可以成为那个例外的,可你不想理我,那就算了,反正我也不稀罕。”
  说完她拍了拍裙角自言自语的告了别,萧千夜目光一凝,霍然转身想伸手挽留,但他的手指只是微微一动立刻缩回了袖里,半晌,嘴角噙着一丝苦笑,低道:“你保重。”
  第七百九十章:歉意
  话音未落,他的余光豁然瞥见天空一道淡淡的流星朝着云泥岛的方向坠落过来,一下子就认出来那是上天界的光化之术,萧千夜本能的将云潇一把拉回到身后,来不及分辨那道在一秒之后悄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到底是谁,古尘已经毫不犹豫的动手幻化出锋利的刀刃,来人惊讶的往后退了一步,赶忙摆手:“别别别……是我呀。”
  他眼前出现的是一袭紫衣的烈王,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在看见古尘动手的一刹那,那人本想抢身反击,但他立马就被烈王抬手拦住,只能抿着嘴,略显不快的盯着两人。
  “烈王……”云潇也认出了这个女子,她在虚实交错的记忆里认真的想了想,下意识的抬手从自己的左肩慢慢抚摸到右肩,这个位置上好像曾经有一道巨大的剑伤,但又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唯有一点她能清楚的想起来,她曾经在烈王所在的厌泊岛短暂的居住过一段时间,是得到了她的帮助才缓和了混血之身的灼烧之痛,云潇的眼眸微微一闪,对着她礼貌的拱手,以示感谢。
  烈王迟疑的看着她,总觉得这个姑娘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她虽然是站在萧千夜旁边,但完全没有了曾经那种黏人的模样。
  萧千夜不动声色的拦在中间,目光却是厌恶的落在烈王身后的男人身上,低声问道:“苏木,你来做什么?”
  苏木低头垂目,他是赫赫有名的山海集之主,是万千流岛黑市交易中最重要的一颗枢纽,但此刻的他静静的站在烈王身后,宛如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不敢有丝毫的轻举妄动,沉默了好一会,烈王主动走上前来,反而是对着他认真的弯腰低头,做出了诚恳的道歉之姿:“温柔乡一事我已经知晓,天香水的配方中确实是掺杂着黑色荼蘼的粉末,很抱歉我种植了它们数百年,却不料那是一种极其危险的毒品,如今我的……”
  她顿了顿,扫了一眼跟她一起弯腰认错的苏木,无声叹气,慢慢接道:“如今我的弟子利用它制作毒品,危害万千流岛搅得民不聊生,我责无旁贷,特意带着他一起前来请罪。”
  “请罪?”萧千夜眉峰一挑,并不领情,冷漠的回道,“向我请什么罪,温柔乡对我起不了作用,要请罪的话……”
  他抬手指向云泥岛皇城的方向,眼里的光更加如冰川般透出凛然:“要请罪的话,就去和那些被毒品残害了身体和理智的百姓请罪。”
  紫苏咬了咬唇,这事情确实是她一时疏忽造成的恶果,被对方如此不屑的讥讽两句也是应该,但苏木瞥见她脸上淡淡的哀伤,忍不住回嘴道:“温柔乡泛滥是我一人所为,烈王大人也是被我蒙在鼓中并不知情……”
  “苏木,闭嘴。”紫苏呵斥阻止,他咬了咬牙,紧握双拳不敢再争辩什么。
  “温柔乡……”云潇叨念着这三个字,脑子里有些奇怪的东西在旋转,嘀咕道,“飞垣也有不少无辜的百姓被温柔乡荼害,烈王大人此番前来,可是有了解决的方法?”
  紫苏担心的看着她,回道:“这几年我从黑色荼蘼的根茎中提取出了一种罕见的药材,虽不能完全根治,但已经可以阻断毒物对人类身体的摧残,另外我查阅典籍,发现黑色荼蘼花的种子其实是双生,在特殊的情况下会成长成另一种更为罕见的红色荼蘼,眼下我也已经命人去找,若是能有收获,或许对毒瘾能有所作用。”
  “太好了!”云潇冲过去握住紫苏的手,大大咧咧的笑起来,“烈王大人,您能给我分一点吗?我姐姐一直很苦恼飞垣上那些深受毒瘾残害的人,现在墟海入侵之事已经解决,剩下那些逃窜在外的也成不了气候了,我既然醒了,她就可以先回去,好不容易救出了心爱之人,该让她早日团聚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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