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还巢_分卷阅读_66

  彭家的招待很是不错,然而瑶芳却颇觉有些不便——消息来源少了,能说话的人也少了一个张先生。而无论是彭娘子还是彭家姐妹,她们说的,她很少感兴趣,却又不得不陪着。旁人不觉,她自己却颇觉乏味,连教青、绿二人读书的时间都被挤得没影儿了。
  然而这样的交际又是不能少的,没道理去人家做客,却不理主人家。过不两天,瑶芳便想到一个借口,悄悄儿对丽芳等人说,她也想写书稿,忽然想起来了,叫人不要打搅。
  彭毓颇为欢喜,央着她必要头一个看。丽芳与彭敏却有些发笑:你才十岁,写甚书稿?在能够说亲出嫁的大姑娘眼里,瑶芳可不还是个半大孩子么?
  瑶芳也不分辨,只将门一关,把她们都关在了门外,没两天,就抛出一卷书稿来,写的是:受欺辱女扮男装,顶门户踏入科场。
  此书极合丽芳胃口,连彭敏彭毓都看住了,催要下一回。瑶芳却说:“哎呀,一时写得多了,想不出来了,我要出去发散发散,才能写出下回来。”恨得丽芳牙痒,看着她的背影对彭敏道:“回家去我必日夜盯着她,写不完不许她吃饭睡觉!”
  彭敏口里犹豫着说:“这不好吧?”可眼里管出来的意思却全然相反:快榨出下一卷来!
  如 此在彭家住了一个月,书稿只写了三回,瑶芳却得了许多清净。写着写着,自己也来了兴致,心里列了一个长长的计划,要写到这女主人公封侯拜相才好。丽芳不知 道她的计划,只知道这书她很是喜欢,便作主印了一些,倒是颇受闺阁女子喜爱,连一些青年男子也命人买了书去看,茶余饭后,聊作笑谈。
  唯 丽芳十分着急:自打回到家里,瑶芳的事情就多了起来,不要说关起来写书了,连催问都要避开父母。丽芳心中怏怏不快,更兼家中父母又在考虑为她说亲的事情。 五月里,趁韩燕娘还没有生产,她便拖着妹妹,要往宁乡“消夏”,等到八月回来,韩燕娘可是要生了,就再没机会这般轻松了。
  韩燕娘知晓其意,也不愿她在家里与贺敬文怄气,欣然同意了。罗老安人听说之后,命宋婆子传话给韩燕娘:“等你生完孩子,可要给大姐儿收收心!她好说人家出门子了。”
  韩燕娘唯唯而已。
  那 边姐妹俩已经轻车熟路,在彭家住下了。瑶芳依旧得空往江边吹风,只丢下半截“边关烽火君将行”的书稿,留下丽芳在房里看到一半跳脚。要抓妹子写下文,才发 现瑶芳已经施施然带着丫头,乘车往江边看景去了。怪只怪她急着看稿子,没留神妹子当时说的是:“我出去散散心。”她居然还点头答应了!还说“多带两个 人”。
  彭娘子特意命自己家的管事娘子带着两个人相陪,丽芳又命陪同前来的两个贺家护院跟着,一气护送到了江边儿。管事娘子还在嘀咕:“小娘子,这会子江边没甚好看的。”却依然不能打消瑶芳出去看看天宽地广的决心:“你不懂。”管事娘子只得闭嘴。
  到了江边,瑶芳不看红花绿树,只看川流不息,背着手临江远眺……
  等等!江里翻滚的那是个甚?!咦?还有人喊“救命”?这是有人落水了啊!
  瑶芳对自家护院道:“有人落水了,寻个竿子,捞人吧。”
  护院还想逞强:“我们都会水的。”
  瑶芳道:“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脚的,取绳子系在腰上再下水!”
  这般吩咐十分周到,管事娘子心道,这知府家的千金就是不一样,样样想得周到,就是人怪了点儿,不看花不看戏,跑来看江水!
  瑶芳不管她是怎么想的,眯着眼睛等结果。贺家护院水性不错,不多时便捞上来一个半胖不胖的小子,还有一个小瘦子。瑶芳与那个胖点的一打照面,两人都吃了一惊:“怎么是你?”
  姜长焕是怎么跑到江里去的?!
  没道理啊,姓江的都不掉江里了,姓姜的却掉了进去。
  ☆、第60章 蝴蝶在这里
  ????半刻之前,打死贺瑶芳她也想不到会在江里把姜长焕给捞上来。
  【这小子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彭家仆人不认识姜长焕,但看得出他的衣衫是好料子,一番惊讶之后,也上来要帮忙。管事娘子还问:“二娘认得这小郎君么?”
  青竹与绿萼是都认得姜长焕的,这小子倒是经常往贺家跑,贺家上下没有不认识他的。青竹还是一张没有太多表情的脸,绿萼的表情就很精彩了:“贺小郎?”认完了人又望向瑶芳,仿佛在向她求证。
  瑶芳小心地半蹲在姜长焕身前,晃了晃手指:“没呛坏吧?把他倒过来控控水。”本来行为就有点怪,别再给水泡得更坏了。
  姜长焕正呛着水,听她用这种“衣服湿了拧一拧”的口气说自己,气得“噗”的一声,把肺里的水都气出来了。瑶芳半蹲在他身前,见他喷水,也不起身,猫着腰噌地后退了两步,堪堪避开了。
  贺家护院心虚地收回压在小胖子肚子上的手,讪讪地道:“吐出水来就好了。”
  瑶芳左看右看,无奈地抽出自己的手绢儿递给姜长焕:“擦擦脸吧,你怎么掉江里啦?去个人,给姜千户家里报个信儿。大活人不见了,还不得担心死?来,搭把手,将他扶到车里去。”
  姜长焕脑袋还有点懵,被架上了车,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瑶芳忙上忙下,吩咐人报信、向人说明他的身份、命人将他的小厮也给扔到车夫身边儿。她自己也爬上车,将一块干净的布巾罩到他的头上:“擦擦头发。”
  姜长焕还没醒过神来,笨拙地捂着脑袋,头发上的水滴滴答答落到了脖子里,他忙按着布巾将脖子也擦了。头发上的簪子早不知掉到哪里去了,他的形象十分狼狈,擦了几下,好歹是缓过气儿来了,姜长焕才发觉自己的境况有些不大对头——擦!我被她给捞出来了!这可怎么办?
  他 父母十分宠爱他,长子是用来继承家业的,幼子是用来疼的。只要别养成孽子,简氏觉得就很好了。不幸的是遇到了皇帝特别照顾穷亲戚,姜正清坚定地要严格教导 儿子们。以往没什么追求也就罢了,如今于宗室内择其优者授官,是给宗室开了个别样的科举。简氏再疼儿子,也得依着丈夫操练姜长焕。读书、习武,都是不能少 的。
  习武时天热,姜长焕也好跑到水边儿上玩耍纳凉。男孩子皮一点儿,谁都觉得是正常的事儿。跑马热了、练拳累了,凉浸浸的江水里 泡一泡,怪舒服的。父母都不禁他,禁也禁不住,孩子大了,会翻墙会上树。他也会水,身边又有人跟着,从来就没出过事儿。不幸的是跑到贺家好几回,也没见着 那个揍了他的仇人,心头火有点大,这回游泳消暑的时候游的就有点远。一不小心,被卷没了。
  载沉载浮之心,直觉得自己犯贱犯得连命都要搭上了。
  春 日里,从她哥哥口里知道她某日要去书铺,那一日果然在书铺“偶然”见到了她,却在书铺不远的巷子里堵人的时候被胖揍一顿。太可气的!这样的凶婆娘,一定是 嫁不出去的!更可气的是,自己亲娘都不相信自己是被个凶丫头揍的!还拿来跟笑话儿似的说给知府家娘子听,两个女人笑得前仰后合的。
  越想越生气,这还是亲妈么?!姜长焕愤愤地用力擦着头发,绸衫带着水,嗖嗖作响,星星点点的水珠在车厢内飞溅。两个丫环不好说什么,瑶芳颊上一片湿润,微一皱眉,平和地对他道:“你少用些力,慢慢擦,别把头发都拉断了。”
  姜长焕渲染在“我被她救了”的悲情之中,凶巴巴地道:“要你管!”
  绿萼两道眉毛都竖了起来,若非顾忌身份,早要骂起来了。瑶芳却只是淡淡看了姜长焕一眼,看得这小子心都凉了——这特么是什么眼神儿啊?久远的记忆被翻腾了出来,确切地说,也不算太久,就是他爹在授了千户实职之后,一家人往吴王府里辞行,他被母亲带着见了吴王太妃。
  老 太妃很是和气,他也恭敬有礼,得了太妃的赏,不想吴王世孙看中了他新拿在手里的一只木雕的小马,必要要。他心里虽不很痛快,还是很给面子给递给了世孙。当 时老太妃看着曾孙,也就是这么一眼,世子妃忙不迭将世孙抱走,太妃微笑着说了一句:“小孩子不懂事。”惊得他寒毛都立起来了。
  【苍 天!她那是什么眼神?!当我是不懂事的孩子么?我哪里不懂事了?我读书认真、弓马……也很娴熟好吧?会哄爹娘、会逗……咳咳,你爹!打从见了面……等 等!】姜长焕的手停了下来,脸色比被灌了一肚子水的时候还难看。这熊孩子终于发现,自己有些事情好像处理得不太对。更悲催的是,他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把 自己当不懂事的小孩儿的姑娘。
  悄悄再看瑶芳一眼,怎么看怎么觉得她长得好看——原来我挺喜欢她的啊!姜长焕扯下布巾捂在脸上,深感自己过去两年丢人丢大发了,还浪费了许多时间。家里爹娘琢磨着给他哥说媳妇儿的事他颇有耳闻,难免开了一点这方面的窍,较之同龄人,他想的也就多了一点。
  多了这一点,就要了亲命了,越想越脸红,险些呻吟出声——我怎么就这么傻呢?之前一定傻透了啊!哪有那样傻兮兮的去招人白眼,还自鸣得意,以为人家会多看我两眼的啊!!!
  瑶芳见这孩子一会儿如全拼头发,一会儿又捂脸当雕像,生怕他自己把自己给闷死了。叹一口气,轻轻戳一戳他的上臂:“别蒙脸,擦擦头发,到了县衙洗澡换衣裳就好啦。你出了这样的事儿,令尊令堂哪怕责骂几句,也是因为担心你。以后不犯就好啦。自己小心着些儿。”
  声音轻轻的,入耳能把人都烤化了,姜长焕觉得自己整个人就像铁匠刚从炉子里掏出来的红铁块儿,快能把湿衣服都给烤干了。胡乱点点头,想想不对,又把布巾罩脑袋上慢慢擦了起来。
  瑶芳轻声道:“宁乡县的彭知县与我家是熟人,我与阿姐现借住在他家,你且安心住下,等着家里来人接你。”
  白布巾上下动了两下。
  “到了那里,我说与彭娘子,请个郎中给你看看,许要喝些压惊的药。”
  白布巾又上下动了两下。
  瑶 芳自己养过儿子,对乖巧的男孩子很有一点移情作用,见他袖子还在滴水,对青竹道:“取咱车上的盆来。”要给他拧袖子上的水。姜长焕两只耳朵通红,热得要冒 烟了。又想车走得慢些,一直这么共处一处才好,又觉得浑身湿答答的很尴尬,想快些摆脱这狼狈的样子,打理得干净清爽再出现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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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 了县衙,管事娘子跳下车往后衙跑,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与彭娘子。彭娘子听了,忙命人:“洗了热水来,再去寻几件干净衣裳。哎,先拿大郎小时候的旧衣服对付 着,去外头成衣店里赶紧买两套衣衫来。去把老爷叫来,就说我说的,让人派两个人去湘州府里送信儿,别忘了也告诉知府一声儿。”
  有 她照应,姜长焕一进后衙就被引到彭海的院子里,沐浴更衣,连他的小厮也被洗刷一新。姜长焕剥去湿衣服,发觉衣裳沾在了身上,颇显身材,而自己的身体,肥白 可爱,却不够男子气概,又是一阵尴尬——都被看了去了!头上还有些痒,一摸一把泥沙。想淹死在浴桶里的心都有了。
  磨磨蹭蹭洗完澡,成衣店的衣裳都买了回来了,彭海的旧衣也不用穿了。姜长焕对着菱花镜努力调整了一下表情,沉着地对贺家仆役道:“承蒙关照,还请引我见见主人家,当面致谢。”
  他去寻彭娘子道谢的时候,彭娘子正与四个姑娘一处说笑。丽芳等听说瑶芳从河里捞里一个胖子来都觉得新鲜,等听到是姜长焕,又觉得真是太巧了。听姜长焕来了,几人也不甚避让——都是半生不熟的熟人,姜长焕年纪又小。
  只见姜长焕一身新衣,面色虽然还有一些不大好,却十分有礼地向彭娘子道一声:“叨扰了。”又有点僵硬在向瑶芳道谢。
  瑶芳大大方方地道:“小郎君不必客气,家父家母与令尊令堂皆友善,知道了只有高兴的。”
  姜长焕心里懊丧,也知道事情急不得,自己的记录太差。清清嗓子,转请彭娘子通知家里。彭娘子笑道:“已经遣人去啦,你只管在这里歇着就是。顶多明天,你家里就来人接你了。”
  丽芳与彭敏将要及笄的年纪,对一切男女之事都有很多隐密的好奇与联想。见姜长焕面红耳赤,如此不好意思地看瑶芳,还过一阵儿看好几眼,不免就想到了许多。两人头碰头,神色暧昧地笑笑,又凑到瑶芳跟前:“嗳,那小子在看你,是不是……”
  丽芳原是讨厌姜长焕的,因他“欺负”妹妹,然而贺成章渐渐对他印象有些改变,多少影响到了丽芳。现在又看他这个样子,丽芳又生出一种隐秘的快感来——小子,欺负我妹子的时候可曾想到有今天?
  瑶芳知道,小姑娘在这个年纪很好说这些个八卦趣事,越辩白她们说得越起劲儿,不辩白便又坐实了流言。好在她有杀手锏:“咦?突然想写话本了,可我要心情不好,就写不出来了,要不就要写死个把人,死谁好呢?”说完,拿眼睛瞟着两个年长的姑娘。
  彭毓看戏看到开心处,噗哧笑了出来,又急急捂住了嘴巴,也笑着看姐姐们。
  丽芳恨恨地道:“算你狠!谁都不许写死,赶明儿印出来,你想书铺被人砸烂菜叶么?”
  姜长焕的耳朵动了一动,又转过头去与彭娘子说话,言语里颇多忏悔,悔不该鲁莽行事,令父母担心。天下父母岂有不喜欢懂事孩子的道理?彭娘子打着包票:“一定为你说好话。”又说姜长焕年幼,还落水受惊,命人好生伏侍他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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