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煞 第63节

  经历过之前在灵浮岛上布下护道大阵,楚维阳觉得自己对于九元赤纹的体悟又更深邃了一层。
  不说这九元赤纹本就极契合水火两相的打熬,只说这一部道书里林林总总的诸般篆纹,却能似是层层精炼一般,最后直指九枚赤文,化作总纲与要旨。
  这其中的变化,尤为契合楚维阳熬炼《万灵秘摘》的丹道,都是繁中求简,都是万里证一!
  至于《清微雷云篆箓书》,命雷霆用九五之数,本也宝器至高,这是根基的牢稳与否,况且这部道书号称雷篆与云箓的极致,以此为辅,更意蕴着楚维阳这宝器之中,无物不收,无物不炼!
  每一个修士的精气神都可以决定着很多事情的变化,小到宝器的成就高低,大到法门最后证道与否。
  与此同时,当那焰火之中,渐渐地已显露出宝器的大体形状来的时候,楚维阳复又一翻手,取出了数枚空荡荡的乾坤囊。
  这会儿,捏着那乾坤囊,楚维阳手中翠玉火一烧,灵光乍现的瞬间,便在焰火里崩溃开来。
  再看去时,好好的戒子纳须弥之物,便被焰火毁的彻底,明光兜转之中,只有一道道透明颜色的丝线,仍旧显照在焰火里。
  这也是一桩宝材,是深海之中幻空兽的脊柱里抽出来的筋,又经修士反复祭炼之后,方能得这么一根丝线,炼入乾坤囊里,兴许省点是点,可楚维阳炼制自己的宝器,却总想着尽善尽美。
  看着不满意,狠狠心,咬咬牙,将闫见明与淳于淮的乾坤囊也尽数取出。
  果不其然,到底还是山门里出来的大户人家,只一人的乾坤囊里,就能抽出一小捆的幻空丝线。
  这般估量着足了数,楚维阳这才手捏法印,依着淳于芷传授给他的戒子纳须弥的阵法,复将这些幻空丝线也尽都炼化入了器胚之中。
  这会儿看去时,已经能真切的瞧见那宝器的形状了。
  一尊日月山河簋,一尊双耳圈足簋!
  宝器状似鼎似釜,却又蕴藏着自身的独特意蕴,圆形,侈口、深腹、圈足。
  簋身两侧的双耳,形制一般无二,只是仔细看去时,其上一耳雕琢凤羽纹路,再仔细看去时,内里阴刻《五凤引凰南明咒》;又一耳雕琢龟甲纹路,再仔细看去时,内里阴刻《九面玄龟太一咒》。
  山河簋在紫金焰火之中不断的兜转着,许是天意如此,到了这一步,霎时间引上来的火气与煞炁都濒临极限,炼金铺就的法阵也不复早先的平坦,哀鸣声中,几有不堪重负的扭曲。
  而伴随着紫金焰火的威能缓缓变的孱弱,楚维阳再抬手一招的时候,那山河簋随即便兜转着灵光,跃入了楚维阳的手中。
  分明在焰火里的时候,还有人腰身粗细,可是这会落在楚维阳的手掌心,灵光一兜转,就变成了巴掌大小。
  触手时,是恍若美玉的温凉触感,不曾有古铜器的斑驳,仔细看去时,玄色的器身中隐约可见层叠的暗金颜色纹路,透着光滑与水润。
  紧接着,楚维阳正要想着往内里看去。
  忽地,一道霹雳声响在了耳边。
  怎么回事儿?
  还没等楚维阳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中的山河簋登时灵光饱满,兜转间直接从楚维阳的掌心中飞跃而出,迎风暴涨间,直接将楚维阳倒扣在了其中。
  闪瞬间抬头看去时,楚维阳瞧见的,是蒸腾的火气撕裂炼金铺就的符阵,是紫金颜色的焰火狰狞着要爆裂开来。
  眼前再一黑,那曾经压在楚维阳嘴里的脏话,到底还是被他挤着牙缝骂了出来。
  草——
  ……
  数日之后。
  灵浮岛周围的海面上。
  还没出得护岛阵法的范畴,这会儿,楚维阳端坐在舟头,四下里尽数被层叠的雾霭环绕着。
  此刻,楚维阳身旁,正放着那尊山河簋。
  那日里符阵到了极限,本也是无法预料的事情,电光石火之间,还是宝器以懵懂的灵韵护主。
  只是或许,这一饮一啄的天意,本也就在其中了。
  那几若是天雷引动地火的瞬间,原本篆刻在地面上的符阵几乎和那紫金焰火“同归于尽”,只是轰隆的毁灭波动之中,许是同出一源的缘故,仍旧有小半的道韵,彻底的烙印进了包裹在地洞的窟窿口处,被雷云篆纹紧锁;而符阵正中央,原本的百鸟朝凰,和莲花大日的阵纹,却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的烙印在了山河簋的底座上。
  起初时,楚维阳心中还有些不安宁,到底是出乎了预料,唯恐到这一步功亏一篑,毁了自己的宝器。
  可是当淳于芷也反复端看之后,反而说天意之下,这许是最好的安排。
  北海玄铜与乌精铁本都是外海的宝材,天生多占了一分水气,这山河簋复又炼在灵浮岛上,风水堪舆中,复又再多占了一分水气,非得是这般以部分的符阵加持那《五凤引凰南明咒》,才能教山河簋中水火和谐。
  这会儿看去时,山河簋中本就有水火回旋。
  水是几若无边无际的乌光汪洋,恍若是有人用手搅动着寒潭。
  火是翠玉里透着天青颜色,分明如一轮大日坠世,要证那煮海的天威!
  而在那水火交缠之间,则是渐次浓郁的丹香弥漫开来,仔细看去时,翻滚的鱼肉里面,又有一尾浅红颜色的妖鱼,这会儿汲取着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的浓郁灵气与药力,几乎要彻底化在乌光水里,浸润于无形。
  鼎中日月何人有,炉内丹砂世所无。
  人笑此中多寂寞,此中寂寞与人殊。
  有了上好的丹鼎,也寻到了丹方里那最好的一味主药。
  这会儿,楚维阳眉头挑动着,猛地伸手一抬。
  倏忽间,四下里雾霭轻动,便见一尾妖鱼被乌光裹着,似晕晕乎乎里,就被炼去了妖兽血煞,直直坠入山河簋中。
  眼见得此,楚维阳复又喟叹了一声。
  “这修行,就是吃;这吃,就是修行……”
  “甚么神仙日子……”
  ……
  与此同时,外海,百蛇列岛。
  远远地,一道赤红颜色的灵光兜转,随即自半悬空处显照出身形来。
  仔细看去,是一中年道人,脚踏在赤凤火相之上,那赤凤灵韵充沛,端看去时,几若是真个妖兽一般。
  烈烈海风吹拂而过,中年道人鬓间一缕白发在风中狂舞。
  “莫家……楚维阳……”
  第66章 群妖出世火飘摇
  世有五凤——
  多赤者凤,多青者鸾,多黄者鹓鶵,多紫者鸑鷟,多白者鸿鹄。
  这会儿,茫茫外海上,一座孤寂的岛屿上面,伴随着争相呼啸的啼鸣声,远远地看去,五色焰火交缠成旋涡,内里不住随着明光兜转的,正是五凤的外相!
  只是或许炼入法焰之中的妖兽血煞太过浓烈了些,仔细观瞧去,五色焰火上面尽都像是笼罩着一层朦胧的暗红色纱衣,也正是这一道暗红颜色,竟将五色焰火的气机尽都牵系在了一起。
  啼鸣声中,连五凤的外相,也在暗红颜色的映衬下,变得愈发栩栩如生,几若是凤凰真灵现世!
  似乎这才是《五凤引凰南明咒》的正统修法。
  只是倏忽间,伴随着一道焰光扫过,原地里本还是葱郁的灌木丛林,登时间便化作了焦土,连地面上原本湿润的顽石,也在闪瞬间开裂。
  焰火的霹雳声中,尽数是岛屿上面万物生灵陨落的哀鸣。
  以及——那最为凄厉的嘶吼人声。
  五色火焰化成的风暴中央,是那中年道人用冷漠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眼前关于一整座岛屿生灵的性命的毁灭。
  那焰光里不断扭曲着的,那极尽跃动的诡谲形体,落在中年道人的眼中,便好像是甚么野蛮而原始的舞蹈——自由、烂漫。
  再仔细观瞧了一会儿,那中年道人竟似是感怀了起来,半低着头,再抬起手来的时候,竟然从眼角处抹去了一点泪痕。
  紧接着,他脸上露出了些几乎病态的狰狞,可随着脸颊的抽搐,再看去时,他竟像是在浅浅的微笑着。
  “据说……玄门的踏罡步斗,这脚步间的九宫八卦,尽都源自于巫觋,源自于古巫法门,那会儿先民蒙昧,春雷时起舞,丰收时起舞,胜利时起舞,悼亡时……也要起舞。”
  说话间,中年道人兀自扬起手,一道法印隔空打落,漫空中似是有一道暗红色交织的雷火化作利箭,将一位逃出了火焰风暴的修士身形洞穿。
  看去时,那人竟毫无反抗之力,一命呜呼不过是眨眼间道人的“举手之劳”。
  “见明那孩子死了,死在了庭昌山,闫家往后百十年的希望,没了。”
  “杀他的人,从见明那孩子的乾坤囊里,拿走了庭昌山的部分法统,虽说谁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可因果担在闫家身上,出了事儿,就得要我们抵命……”
  “那个人是该死的,可他将法门传了出来,流落到了你们这儿,于是这世上该死的,就又多了一家。”
  “见明孩儿,阴冥路上,你且好生看着,为叔已经在给你报仇了!”
  “要有大火!要有漫天的尘烟!要有那巫觋的肆意起舞!要自由,要烂漫……”
  话说到最后,那中年道人几乎悸动的整个人颤栗起来,肩膀猛烈的抖动,整个人像是在打摆子。
  原本苍白的脸色在这一瞬也变得通红,仿佛沉醉,连眼波深处酝酿的灵光,也尽都暗红的血煞颜色。
  下一瞬,中年道人的手又往焰火之中一招。
  焰光兜转之间,浑厚的法力落下,倏忽间包裹着一个清瘦的老者,就要拽出火焰之中,往自己的面前拉扯。
  雄浑的法力灵光,几乎在满空中凝结成一道火煞手印,被攥在掌心里的那老者,也是四肢百骸尽都发出骨裂的哀鸣声音,整个人咧着嘴,似是想要呼号,却生生发不出声音来。
  等那老者被拉扯到中年道人面前来的时候,老者仍被火煞手印攥在半悬空,只见得身形扭曲,再看去时,嫣红的鲜血已经从老者道袍之中不断滴落,可还未等落到地面上时,便已经被热浪烘干,只留下愈发腥臭的气息。
  与此同时,中年道人抬起手来,似乎是想要去捏着老者的头颅。
  可仔细看去时,那老者头顶上枯发稀疏,若婴儿胎毛一样,可偏生仔细看去时,老者的稀疏枯发下,尽是一头的腌臜,像是甚么脏污淤积,又像是皮质的角化,更像是修魔功的反噬。
  一眼大略看去,又像是老者的枯发下,生生又铺就了一层滑腻的蛇鳞。
  再多端看一会儿,便发现连老者脸上沧桑的皱纹也是这样,那本该饱经风霜任由岁月雕琢的地方,却忽地生出些粉红颜色的细密纹路,恍若是蛇鳞纹路,又像是本就枯竭的血肉在皮下寸寸断裂开来。
  于是,中年道人伸在半悬空处的手旋即顿住,紧接着,他便像是看到了甚么脏东西一样,赶忙将手缩了回来。
  饶是如此,中年道人都不禁怒斥道。
  “人身本已是通衢仙路,偏生要学那畜生模样!当年若非是七十二道城之主庇护,似你们之流,便该判归孽修之类,见一个杀一个!”
  说着,中年道人的脸上复又涨红了几分。
  “贫道已经是在除魔卫道了!”
  话音落下时,许是心情悸动,那火煞手印猛地一用力,那老者身上骨裂的声音几乎像是爆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倏忽间响个不停。
  也到底,终于还是有一口鲜血,直接从老者的口中吐了出来。
  猛地张大嘴巴,老者的口中就只剩了艰涩的呼吸声,恍若破败的风箱一样,似乎连哀嚎都已经成为了耗费心神的一件事情。
  中年道人几乎猩红的双眸中酝酿着杀意,看着那老者,像是在看甚么仇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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