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沧海横流_分卷阅读_64

  前面的那些事情林钧都知道,都是当年的老黄历了,相信满朝文武知道的都不少,可是斩白鸭?这金陵王家竟然连这种恶事都干出来了吗?!
  什么叫斩白鸭?斩白鸭又称宰白鸭,就是有权有势的人犯了人命官司不愿一死,便或重金收买,或威逼强迫,令无辜的贫寒子弟替犯事之人认罪伏法,冒名顶罪。
  听说最初之时,犯事之人还愿意花重金收买他人,只让那人自行到官府认罪,若官员是个昏聩之人,急于结案,这顶罪之事就成了。因为了钱财而主动去送死的行为就好像是因贪利而被人任意玩弄、宰杀的白鸭,所以才有了这个称呼。
  后来事情渐渐演变,犯事的人家干脆与官府勾结,沆瀣一气,故意逼迫贫寒人家,迫其认罪,这顶罪之人根本无处诉苦,官官相护之下就只能屈打成招,认命被杀……
  若说放印子钱是罢官、抄家、流放的罪过,那么斩白鸭就是天大的罪行!不但伤人性命,更是冤枉了无辜之人,彻底破坏了律法的森严。
  当初燕朝末年,高皇帝还不过是一介升斗小民,无权无势,他的亲兄长就被有钱有势之人当做白鸭给顶罪杀了,因此靖朝律法对于斩白鸭之事断罪极严,敢粘上这条罪过的人无论官爵有多高,必然只有一死的下场。这王子腾竟然如此自信不会泄露,居然敢粘上这种事?
  林钧望着伏在地下的宋臣,见他脸色赤红,表情激愤,也不确定他是真的知道这私密之事还是为了活命随口编出来的。他干脆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道:“我们王家的人还用得着做什么斩白鸭?凭我们王家的权势,哪里的官员敢不给王家几分面子,敢明目张胆地给王家的子弟定罪?还用的着做这种事来让你抓把柄?真是笑话!”
  “怎么没有?!”宋臣这时候为了活命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什么都敢往外抖落,“你们金陵王家确实是家大业大,势力也大,就是在整个江南都可以横着走,杀了人都不用担心被判重刑呢,当然用不着斩白鸭来找人替死。可是你王家就没有个落魄的三亲六故吗?就不会借着权势替别人买人命,填罪名吗?”
  “你们自当这件事做的隐蔽,以为没人知道吗?那王子腾的亲外甥,金陵薛家的长房长子薛蟠因为指使奴才打死了乡绅之子,闹出了人命官司,论律法来讲,杀人偿命,需判斩刑才对。若只如此,王子腾还压得下去,谁知那死了的人身有功名,被他身为御史的同年知道了这事,抓住了不放,竟然压不下去了,非得判刑不可。”
  “王子腾却心疼自家外甥,要花钱平了此事,特意命人从北疆捎信回了金陵,买通了新任的应天府尹,私底下放走了薛蟠,捉了白鸭来替死!那白鸭此时还在金陵的大牢里面关着呢,就等着秋后问斩,你当我不知道吗?!”宋臣不服气地高声喊道。
  还真有这种事?!林钧轻轻皱眉,心里却是清楚,之所以有人肯替那乡绅之子伸冤,必定是因为这几年勋贵势力倍受打击,在朝中难成气候,这御史背后不知是站着世家还是属于皇帝陛下,若是没有势力依靠,怎么可能反应这么快,而且咬死了不肯了事,必须杀了首恶?
  听到王子腾之事,林钧心中愤恨已极。若只是一般的贪污受贿,他见倒是的多了,甚至那本百官行述上种种记载连勾结敌国的事这群昏官都干得出,可见江南官场的黑暗。可是身为朝廷的一品大员,这王子腾竟然捉白鸭给亲戚替死,这人不但没有忠义可言,就连做人的底线都没了!
  他们这些混账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人命关天?懂不懂得什么是律法森严?!
  林钧此时也不多说什么,挥手命手下兵丁将宋府之人统统压走,将钱财押运带走,今晚他还需要再查抄三家才能完工,不能因为一个宋臣耽误了整个江南大案的进度。
  江源的策略确实是很好用,先是带兵抄剿了勋贵世家手中的战略资源,让他们彻底失去了反叛的能力,然后又命人全力查抄了田庄,令田庄之中失去了领袖之人,使得下面的佃户庄丁无法起事,最后将江南腐朽的官员一网打尽,让世家勋贵彻底失去了爪牙,没有了还手之力。
  这三步可谓环环相扣,一连串的拳头将世家勋贵彻底打蒙,然后再逐步蚕食掉他们在江南的全部鹰犬,将他们在江南的势力连根拔起!
  田庄的佃户和土地还需要进一步处理,被押解带走的官员需要等待接替的人员,世家勋贵的残余势力还需要一点一点地慢慢来剿灭,可是这招擒贼先擒王实在是很有效。
  官员们全被抓了,田庄的管事也都被捕了,掌控着佃户生死的地契和奴契落的都是那些管事们的名字,他们这一被抄家,世家勋贵们就是想用这些东西要挟佃户们陪他们造反都不成了。
  新任皇帝陛下手下的探子们就光明正大地坐在个个世家勋贵的大门口看着他们,可这些人又岂敢乱动?若说世家和勋贵趁着势力没有被完全蚕食,联起手来说不定还能与这四万大军抗衡一段时间。可是别说他们联手是几乎不可能的情况,就算他们真的联手了,然后呢?
  抗衡完这四万大军难道就完了吗,江南之地还有多少兵马驻扎?就算这些兵马的统帅都是太上皇的人,可是世家勋贵一旦联合动手对抗三国的军队就可以算作谋反作乱了,就是瘫痪在床的太上皇也容忍不了他们谋反啊?江南之兵一旦也加入战局,世家勋贵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若是还有军备和粮食在手他们或许还有机会,可是江源第一步就带兵抄了那里,几十年时间积攒下来的好东西都被江源拉走了,就算他们手底下人多也不能赤手空拳就和军队抗争吧。就算他们占领了江南一地又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底下的军队多着呢,没有粮食储备,就凭江南一地这么点人口岂能抵挡北方的强军?
  这招釜底抽薪的计谋之下,世家勋贵的爪牙会被慢慢消耗,可他们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得势力缩水,而等到江源他们彻底消化了这些爪牙,接收了这些势力,世家和勋贵的力量怕是只能剩下不到一成了,到时候又有何畏惧?
  这两处势力也不是没有别的敌人的,大靖不知多少官员和势力都曾受过世家和勋贵的苦楚。当初他们是势力太大,当然能够压制得别人没有办法反抗,可是现在世家勋贵的势力被朝廷瓦解的差不多了,若要对付起他们来就容易多了。蚂蚁成群尚且能咬死大象,更何况世家和勋贵已经不是大象了……
  太上皇说要留下世家和勋贵,可以啊!若是太过于急着铲除了他们,这些势力难免没办法被司徒晟一口吞下,免不了要有不少便宜了别人。可是现在既然世家和勋贵还没有被彻底铲除,又有人帮着朝廷打压他们,司徒晟就能一口一口地慢慢品尝了,就算不能全部吞下也能吃掉八、九成。
  江南之势就是一只美味的螃蟹,对付起来要做到要快当快,要慢当慢,先用雷霆手段掰下他们的蟹螯和两侧的腿脚,然后就可以慢慢烹制,慢慢品尝,一点都不用担心他们反抗了。
  等到太上皇故去,世家勋贵的最后一层保护的蟹壳也要被剥下去,那么里面的蟹肉和蟹黄不是朝廷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了吗?
  既然万事已定,江源便前往扬州与林钧汇合,交流了一下这段时间事情的进展就听说了王子腾斩白鸭之事。
  江源皱紧了眉头,当下书写秘折着人迅速送去京城交给皇帝陛下。这斩白鸭之事非同小可,如果命案尚且能抓人顶罪,那么其他的一些小案子呢,岂不是都可以凭借权势金钱躲过去了?长此以往,法将不法,律法将没有任何威严可言,没有了律法的束缚,那么岂不会变得国将不国?
  林钧是法家出身,一向最重视律法和制度,对于此事的影响,他看得比江源还要透彻。
  “江大人,一个国家的律法乃是国事的重中之重。仁义厚恩不过短暂安抚,律条法制才可得永年。法制即是规矩,即是公正,即是约束,即是秩序。若是法律遭到了破坏,失去了公正,那么再怎么坚固的基石也会化为一盘散沙。到时候,无人信奉法律,只听从强权,民怨沸腾,官逼民反,正如前朝一般,早晚将要衰败……灭亡。”林钧和江源都为司徒晟的心腹,相互之间的信任非同一般,若不然这种话林钧绝不会说出口。
  江源点了点头,社会制度的崩坏会引来的后果他再清楚不过了,越是强大的力量就越是需要约束,否则将会酿成超乎想象的惨剧。从这点上看,斩白鸭的后果将是极其严重的,对于国家的影响一点不比通敌卖国要轻。
  当初高皇帝正是看穿了这一点才定下了明文严令,谁触及使人替罪,无论官职爵位有多高,一律处死,即使外戚皇爵也不例外。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是如果知道此事却没有严惩,那么再怎么森严的律法也不过是一纸空文。放任违法之人破坏律法的权威,只会造成更严峻的后果,所以此事绝不能姑息!
  其他没查到的暂且不算,光是百官行述上记载的以及宋臣所说的王子腾之事,这斩白鸭在江南竟然已经出现了十几个,可见江南官场之*。如若此风不能被有效遏制,那么等到犯事之人越来越多,就是朝廷想要遏制都堵不住缺口了!
  京城,皇宫,御书房。
  接到了江源的秘折,司徒晟皱紧了眉头。
  那本百官行述上记载江南之地斩白鸭成风,与官员勾结之下捉来的替死者足有十数人。如果死罪尚且可以顶替,那么其他的罪行呢?如此下去法律岂不是成了一纸空文,成了欺凌升斗小民的工具,而白白放过了罪大恶极之人吗?
  秘折上写着:“律法之道,在于中庸也。中者,不偏也。庸者,不易也。中庸之说,不偏不斜,不易不改,智愚勇怯,贫富高下,皆不可违,皆不可犯。而今江南之官视中庸为平和,保权势而亡公义。只知私而不知公,怜富而憎贫,媚高而害下,恋权而不畏法,得势而不守制。讼不平,法不公,致使贼子横行,小民亡命,乱国之事莫过于此……”
  江源的态度一向平和开朗,就是遇到艰难险阻之事往往也不露声色,很少疾声厉色,如今奏折之中语句如此愤慨,迫切之意力穿纸背,又怎能不让司徒晟注意呢?
  司徒晟过去没有听说过“斩白鸭”这样的事情,他以为贪赃枉法,勾连敌国就是江南最严重的事情了呢,如今听说了王子腾之事也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
  当初户部的国库为什么没办法从官员手中收回欠银?就是因为太上皇放过了勋贵之家,不许司徒晟去收他们的银子。既然勋贵不肯交钱,司徒晟又拿什么来让其他人还钱呢?如此不公,又怎能说服他人呢?
  欠银之事尚且如此,那么人命大事又要如何呢?所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自古以来天经地义之事,若是杀人者因为富贵而被放走,反而要贫寒的无辜之人被宰杀顶罪,那么律法还有什么威严可言?岂不是人人都敢触犯了,根本就不当一回事了吗?
  此为大敌也,比起北蛮国、茜香国来说是更大的敌人,一旦放纵就是再怎么庞大的帝国也会毁于蚁穴之中,多大的成就也难以保全下来。比起那些外部的有形的敌人,这个内部的无形的敌人更加的厉害,更能使人麻痹,毁灭起国家来要远胜其他外敌。
  司徒晟立刻召集了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官员,命其各自调派人员前往江南查清此案,又下了明诏,命江源和林钧监察此案,以防这些派往江南的官员们官官相护,三司之人包庇犯官。
  司徒晟钦点江宁作为刑部的代表南下审案,相对比其它官员,他更信任自己这个表弟。有他和江源、林钧在江南检查,必然能够彻查此案,不会放过违法之人。
  除此之外,他要求立刻押解所有江南大案涉案人员入京,命三司尽快开始对他们进行审问和调查,命令选中代替他们的官员尽快就职,结果江南之地的相关事务。
  虽说这些犯人所犯罪过的人证物证还留在江南这边,京城江南来回传递难免有些麻烦,可是这些人的根基也同样在江南,如果在江南审理到底天高皇帝远,官员未必肯尽心查案,甚至有可能与当地势力勾结。
  京城可不同于南方,在这里某些人休想在司徒晟的眼皮底下包庇这些罪人。只要他们被关进了刑部大牢,就再也别想逃脱罪责了,这辈子都休想再回江南之地。如此做来可以最快速度地斩断世家和勋贵的势力,让他们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既然知道了王子腾勾结官员斩白鸭的事情,那么江源自然会命人彻底调查薛蟠杀人之事,没过多久还真让他给查到了。
  这个薛蟠确实打死了人,而且不是今年刚刚杀的人,而是于去年秋冬之时就已经因为与人相争一个貌美的丫鬟,指使豪奴殴打对方致死了。
  因为薛蟠是金陵四大家族之人,这应天府尹也不太敢抓人,生怕丢了官帽,这才拖了又拖,只说此案存疑,需要慢慢调查。后来事主的家人找了来,在加上那御史撑腰,一定要状告薛蟠,他这才没办法,命差役抓来了薛蟠。
  就算抓了案犯,这应天府尹也怕四大家族不肯放过他,连忙给王子腾去了信件报讯。王子腾那封指使他斩白鸭的信一送到,他才彻底放了心,当堂判薛蟠个斩刑,暂时哄走了原告,之后才找来了白鸭替罪,私底下里放走了这位薛大少。
  这位薛大少回家以后初时还不安稳,谁知后来又差点闹出事端来,已成了寡妇的薛母怕他这个独子犯了事,被人发现了白鸭之事,干脆带着儿女前往京城躲避了,只留下那被抓来的白鸭在死牢之中等着秋后问斩。
  靖朝是有死刑复核复奏的制度的,而且规定除十恶不赦的罪名外,不许地方判下立决的死刑,最多只可以定为监候。而在地方审判死刑之后需要层层审批,直到刑部的时候还需要进一步的复查,最后由刑部将资料整理之后奏报皇帝,由皇帝亲自审判,只有皇帝也点头了才可以行刑,因为这些审核实在秋天进行,所以往往秋后才能问斩。
  如今时候还没到,朝中复核还没有开始,金陵那里还没来得及行刑,不然这充当白鸭之人怕是早就死了埋了,估计坟头的草都有三尺高了。
  这也得感谢那个御史,要不是他盯得紧,应天府尹才不敢继续下手,否则就算定不了立决之刑,随便来个“病死狱中”,这白鸭之人不是就死无对证了?就算事后申明案情,斩了薛蟠,这人也不能死而复生。幸好如此,别管那御史原本的心思如何,倒是保下了无辜之人一条性命……
  “薛家,王家……”江源冷哼一声,真是找死!
  ☆、第七十八章 入黑牢百两换一命仰头看何处是青天
  金陵城,又称为应天府,因为是靖朝的初年的都城,迁都京城之后定为陪都,执政的官员不是普通的知府,而是不常设的府尹。比起一般的四品知府,金陵的应天府尹和京城的顺天府尹都为正三品的高官,很是不低了。
  既然已经知晓斩白鸭之事,江源和林钧还是决定在三司官员到来之前,前往金陵查探一番。这个替死的囚犯可是十分重要的证人,若是被人害死了可就是死无对证了,虽说也不是没法子再找到证据定罪,可到底也是一条性命,怎能让其白白流逝呢?
  这个应天府尹也是百官行述里面记载的有罪官员,早就被兵丁们拿下了,如今已经被押解进京。因此现在整个金陵就数江源的官位最高,而他手中又握有司徒晟钦赐的代表钦差之位的金牌令箭在,他们二人当然能够自如地出入牢房,府衙之中根本无人敢拦。眼看着过去的府尹倒了,谁敢在这时候触怒钦差呢?
  应天府的死牢被设置在府衙的西南一侧,露出地面的部分不过数尺而已,其余的部分则被安置在地下,据说是便于巡逻查看,而且能防止犯人出逃。死牢以青砖为墙,青瓦为顶,看起来普普通通,若是不加以说明,外人还以为是个地窖呢。
  露出地面的部分除了瓦片铺成的房檐以外,墙壁之上还有一个个设置着铁栅栏的一尺见方的小窗,通往里面的囚室,这样安排之下,巡逻的衙役只要从窗边走过,就能居高临下地看到牢房里的犯人是不是还在,有没有越狱逃脱。
  大牢入口处共有三道大门。第一道是足有两寸厚的榆木制成,生怕不坚固,外面还包了一层厚厚的铜皮,内里是由一条尺宽的铁栓给牢牢卡死的。这道门十分严实,除非从外面用撞木硬生生撞松门上的户枢,否则里面的人不开门,外面的人无论如何都进不去。
  门板被漆成了黑色,门上的辅首衔环用的却不是常见的椒图,而是代表刑狱的狴犴,看上去严肃异常,却又有些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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