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阮瑾

  “不打?”
  李少卿轻挑眉,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特别,收回目光、专心吃东西。
  东越屡次挑衅,前朝末就开始吞并边境城池。姜兴邦堪堪将其打回了界限后,越军元气大伤。如今是重振旗鼓,看新朝根基不稳,想趁火打劫了。如果这都不敢打,北国怎么可能不来敲诈。
  算了,怎么能指望陈天然。他哪里敢让朝中的‘开国将军’再握兵权,有心御驾亲征,他又哪里敢离开国都。
  连璞的眸光似乎因李少卿的反应有半刻波澜。他笑了笑,说:“作乱的是越国国王军,越国长老院院首有意和谈。不日将至温都。含元殿的意思是先谈谈。”
  见李少卿没什么反应,连璞慢悠悠喝了口水,说:“越国院首尔晓在信中向你问好。师父。”
  这个师父说得格外生硬。似乎是想压制住某种情绪而找补的称呼却暴露得更加一览无遗。
  “尔晓?”李少卿的眸光闪过某种微光,神色中似乎有笑意。
  “对。”
  她什么都没说,又好像是陷入了某段时光中,深远绵长。
  许久后,情绪不明地低笑一声。
  越国信神,长老院作为供奉母神、传递仙音的无上机构,其院首对世俗的掌握不低于越国国王。接驾的官员正在焕新临温的驿站。与邻国的结交确实是新朝的头等大事。
  陈天然进了李少卿的院落,笑道:“国师好雅兴。”
  李少卿用桌面上的棕布抱着壶柄,闻言只是添了杯香茶,递至对侧的桌面。陈天然自觉坐下。登基还不到两月,陈天然明显瘦了。五官越发明锐,尤其是那双眸子,如今是遮也遮不住的精干。脱胎换骨般的蜕变,权利就是有这样的力量。
  “国师…”李少卿不清不楚地重复了一遍。她升官了。
  “能教出贺修宁连璞这样的大才,又有尔晓这样的故交。国师乃真龙实凤,今日我成就的一切,都是沾您的光啊。”陈天然既是感慨,又是忌惮,最重的便是因依赖而产生的憎恨。可是依赖,半点不虚的依赖。
  “劝降尔晓,陛下能用什么来换?”
  “劝降?”陈天然轻笑,“我不是来请你的。我是来提醒你的。”
  陈天然看李少卿太重了。他得杜绝她和李尔晓回越国的可能。
  “明白了。”李少卿神色依旧看不出波澜。
  他看着白净的素盏,片刻,环顾四周后又是低笑:“至今,连璞也未得进这院落,尝这半口清茶吧。”
  “李少卿,你忍他,”陈天然双指将茶盏推开,手撑在桌面上,直直看着她,“为的只是我那对长平名正言顺的国策?”
  “其实我也很想看看。”李少卿抬眸看着他,含着笑,眉眼艳绝。她缓缓倾身靠近,秋风将她身上温和的药草香带过,“连璞能为我做到哪一步,你又能为他做到哪一步。”
  屋内灯火通明,照得二人的剪影暧昧非凡。自是查不出她眼底的冷意。几乎是话音刚落时,一支枯枝破风而来,死死钉在门框上。若不是李少卿及时推开,被钉住的就该是陈天然了。
  “陛下。”李少卿看着那支枯木,笑意更甚,流出一星半点却极为有冲击力的轻佻和邪意,“都敢对您下手,这还能忍?”
  陈天然到底是陈天然,他将自己的愤怒极快压制住,狠狠地盯住她,片刻后,笑着说:“你都能,我有什么不能的。”
  “看来,我们来日方长。”
  “当然。”
  李少卿走了。连璞只差百步。
  “罪臣连璞犯下大错,还望陛下责罚。”
  连璞的恭顺听起来如此强硬,陈天然却半点追究不得。
  “你师父给你留的。”陈天然眼神示意西侧的满茶,一饮而尽自己杯中茶水后,方才语气中的怄气与怒意一下烟消云散,他笑看连璞,无奈地说,“朕刚才什么都没做,你真是不讲理。”
  “坐坐坐,你喝,喝喝。”见连璞又要开始做样子,陈天然将他压下。
  “先生的意思,是想见越国院首。”陈天然与连璞走在路上,隔着半步的差,月光和身后人灯火的桔光照得他身上的龙凤绣流光溢彩,“你怎么看?”
  “…”连璞只说,“听凭师父决定。”
  “那你们商量。”陈天然说,“少说也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不急。”
  “微臣遵旨。”
  李少卿就这么一破探身,还真让连璞对他有意见了。明明气得跳脚,还得在这笑着装大尾巴狼。等到科举恢复,再花三五年教教可用之才,他就把这些贱人通通杀了。
  一个李少卿,抵得上满朝文武,可惜…入马车前,陈天然看了一眼依旧灯光通明的某处。
  道不同。
  刚从长平动身的李姜和因突发变故取消行程,再未提起温都之行。变故不详。
  其后,李少卿和贺修宁同时染上风寒。
  “陛下,连府那位是风邪之症,因不适近期骤降冷风所致,呼吸不畅全身乏力。贺大人是风温肺热病,咳嗽不止。并无联系。”谭太医行礼后将药箱的肩带提了提。
  陈天然左手屈指,阴影掩住大半眉眼,他右手食指轻点桌面,抬眸看着谭太医身后一小厮,说:“你呢?”
  “回陛下。”阮瑾被教得很好,乍看之下确实有几分贺修宁的如玉君子之风,“那位夫人细细看了我半会,笑了一声,说快走吧、不要让连大人看到了。”
  李少卿笑得极好看,颇有几分雪凌桃花之美。言语中的戏谑出奇地加深了这种美。
  “连璞看见你了吗?”
  “应当没有。谭大人在院门向连大人禀报前,我提着药箱先走了。”
  “连大人没有向微臣询问过他,心挂贵人,恐怕无暇顾及他人。”陈天然的目光转过来前,谭太医回答。
  “这样啊…”陈天然后躺,背靠在椅子上,指尖点了点太阳穴,重新抬眸之际高声说,“来人,阮瑾僭越犯上,杖责一十。”
  “陛下,陛下恕罪啊陛下。”阮瑾大惊失色,当下腿脚就软了。
  “谭神医在此,你不会有事的。别怕。”陈天然和颜悦色,看着全副武装的侍卫将弱得好像没有骨头的阮瑾拖走。
  “连璞是没进院门还是没来得及进?”
  “连大人在院门等候。”谭太医沉思片刻后,说:“还有。院里主卧闭锁,贵人在侧卧休憩,她对房内物件并不熟悉。”
  “谭大人是聪明人。”陈天然笑容和煦,“赏十金。退下吧。”
  “谢陛下隆恩。”谭太医告退。
  李少卿的问题不大。烧一烧是正常。无奈冷风肆虐,连璞又在意得紧。夜深,谭太医赶往连府时,他正将帕子拧干,替换她额上的那块。李少卿眉头微皱,面色泛着不自然的红,呼吸紊乱。
  “还请姑娘搭把手。”谭太医看向连府的侍女。
  “太医大人的徒儿呢?”长相伶俐乖巧的年轻侍女顺从照做的同时,似是好奇地低声问。
  此时,李少卿不悦地将额上的帕子拿开,罕见地带着些烦躁,说:“不凉了。”
  随后便转身,背对着众人,只留出供诊脉的右手。
  好奇,不得不转为在意了。连璞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帕子放入水盆中,一言不发地看着太医问诊。
  “不敢让大人挂念。那小杂碎是罪有应得。说夫人细细看了他一眼,还对他笑,还说什么不要被连大人看到了。这话脏了圣上耳,十个板子是开恩了。”府门,谭太医看着连璞,无措地捧着被对方执意塞下的荷包,拘束地扶了扶边角已经破损的药箱,“既然连大人相问,我也不瞒。换了别人去,心里转好几个弯,只怕心生嫌隙,对我不满。”
  “明白了。”连璞笑着将他送上马车,“谭大人仁厚坦荡、医术高明。日后多劳费心了。”
  次日,太医谭泽受命携徒阮瑾暂居连府,侍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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