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 第41节

  王培清有时候也会过分解读别人说的话,尤其是跟安平在一起的时候,他总觉得安平在说他,含沙射影的。
  他说:“应该不应该的,她自己也清楚吧。”
  车子已经在滨河路上,前面的红灯把车流拦截,外面路边的落叶被风卷到车胎底下,全碾碎了,安平看他:“我说我的观察,不一定需要你认同。男人和女人在对待感情的时候是截然不同的,女的会想他是爱我的,甚至要从任何蛛丝马迹里面去找寻被爱的痕迹,总之执着于被施与爱。但是男人不一样,他会觉得,哦,她爱我,我魅力真大,她若是不爱我,她可真没眼光,总之呢,更像是一种占有。”
  她有时候甚至会觉得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人是“主体”,人仿佛是被各式文化雕琢的“客体”。
  身边没见过一个自由的人,就连能说走就走的人都带着某种不自控的迎合。
  王培清觉得一定是车厢太暗了,他视线有点朦胧,是被人打懵的郁郁。
  他说:“你这么会观察人,那你说说我?”
  安平盯着他侧脸:“你也是普通男人啊!”
  王培清侧眸瞥了她一眼,按捺住:“期望本身跟具体的生活就有出入,过分注重观念反倒迟滞不前,我反而觉得实际生活中怎么做才重要。”
  安平侧了侧身:“可你总是心口不一。”
  王培清伸手把她脑袋摁到座椅背上:“笨死你算了。”
  安平额前的刘海被揉乱了,关键是他手掌心的温度和力量不光留在了皮肤上,还在她心里印了个巴掌,她不喜欢。
  安平偏头看窗外:“呵,这世上就只有你一个聪明人是么?”
  王培清觉得真有必要跟邵纪请教一下怎么跟女孩说话,其实他好像也只有跟安平说话的时候才会这样。
  车子到了阳光大酒店门口,安平指了指对面亮着的招牌说:“就在对面。”
  “附近有没有停车位?”王培清问。
  安平说:“你从前面路口掉头,顺京园门口有停车的地方。”
  这家店,上大学的时候跟舍友们来吃过几次,后来跟林东行,钱同元他们也来吃过,味道很正。
  两人停好车,进去已经九点,里面人也不少,空气里都飘着羊肉和香葱的味道。
  服务员领着他们找了个二人位坐下,安平让王培清点餐,纯粹是想着,他现在还有一层老板的身份。
  王培清属于吃啥都行,只要别太难吃就行的人,当然除了很辣的食物。
  “你点吧!”
  安平看了眼菜单,放下,直接报菜名:“那就两盘鲜切羊,一个羊上脑,一份老豆腐,一份粉丝,再要一份烤包子。”
  “你要不要再加点你喜欢的?”她问。
  王培清摇头:“够了。”
  清汤锅底端上来,等到锅沸腾了,服务员又把刚切好的肉端出来。
  安平涮了一块,嚼嘴里,满口嫩香,混合芝麻酱的味道浓郁,但是羊肉的味道不被盖住,反而是增香了。
  她隔着热腾腾的雾气问王培清:“今天培训结束了,我从公司拿到了产品资料,向你讨教一下,怎么才能快速深入了解产品。”
  王培清看她:“没有捷径,只有勤奋。你应该搞清楚你要做的是把产品卖给客户,同类型产品很多,你不是产品工程师,不需要那么深,够用就行。”
  “你的意思是跟客户搞好关系更重要?”
  “你这个岗位是,”王培清说,“每个职位要负责的东西不一样。”
  安平吃掉嘴里的东西:“明天郑姐就带我见客户,希望不要有什么差错。”
  王培清把服务员端上来的包子推到她面前:“你先去掉你这害怕出错的思维。”
  “紧张。”安平袒露自己真实的情绪,王培清不说她了,建议,“想着你要赚五十万的目标。”
  安平想也是,她问:“你有没有什么书可以推荐给我的,邹喻给我推了本《金字塔原理》我正在看。”
  “我从我那挑几本给你。”
  “好啊,”安平夹了一块肉给他,献殷勤,“谢谢老板。”
  王培清觉得她也真好哄:“你筷子上有你口水。”
  安平愣了下,看了筷子一眼,又看他:“这是公筷呀!”
  “哦,”王培清低头吃掉那片肉,“是我看错了。”
  安平觉得他要这样莫名奇妙就莫名其妙吧,她拿起包子大快朵颐,还塞了一个给王培清:“邵总对我挺照顾的,我是想跟你说,我是真的想换一份工作,看能不能往上走走,旅行社如果我不自己单干,好像就一直那样了,我又暂时没有实力单干,你不要因为我们之间认识,”她没用太暧昧的词,“我们正常处,好吧。当然,我有问题请教的时候,还望您大人有大量,慷慨赐教。”
  王培清觉得真好,真是个销售的好苗子。他没好气地看她一眼:“看我心情。”
  他本身就不是不愿意跟员工分享信息差的人,更何况是她,而且怎么可能一视同仁,那不是放屁吗 ,他又不会跟其他人这个点还坐在这涮羊肉,尤其他还忙得跟狗一样。
  “那祝你心情天天愉快。”
  是,他一整晚心情都不错,当然是在她小区门口看见林东行之前。
  第47章 chapter47 .新瓶装旧酒
  车子停在花园小区门口,安平不让王培清下车,他偏要下来。
  刚下车,就跟堵在小区门口的林东行面面相觑,林东行有片刻的怔愣,王培清则是一闪而过的不快。
  安平还没张口,林东行朝她走过来,那会已经很晚,温度也比白天低了好多。林东行问她:“才下班吗?我听钱同元说你换工作了。”
  安平也没问他什么时候来的,只说:“嗯,换工作了。”
  王培清关上车门,过来,他站得离安平近些,没说话,就那么看着林东行。
  林东行就着小区门口昏暗的灯光,勉强看清楚他的脸,问:“我们是不是见过?”
  王培清放在裤兜里的手取出来一只,伸过去,面上是虚伪的温和:“王培清。”
  林东行伸手握了下,转头去看安平。安平最不会处理这样的关系,她只能一次面对一个,一对多,她不行,心里呐喊,饶了她吧!
  王培清抽出左手,原本想揽过她肩膀,但想起她今晚那番言论,他觉得安平肯定不喜欢他在这个时候表现男人的占有欲,于是手又收进了兜里。
  他对安平说:“今天下班太晚,你抓紧进去休息。”
  安平得到解放:“那我先进去了,你们也都赶紧回。路上注意安全。”
  林东行看她背影迅速消失在铁门里面,毫无留恋。月影憧憧,只剩下他跟王培清两个人,他又扫了眼王培清,觉得很眼熟,再配上他刚才说的名字,忽然想起快要高考的时候那个春日下午在图书馆门口的场景。
  “是你,我想起来了。”他说,“好久不见。”
  王培清觉得可笑,他气得牙根疼:“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不知道这两人都要结婚了,为什么又闹掰了,管他什么理由,总之这个结果是令他满意的。
  林东行心里隐隐对王培清这种主人翁的口吻不舒服,甚至,他猜想安平的第一个男人会不会就是他,他眉心紧绷,没刚才那么和气了:“我当然是在这等她。”
  王培清觉得这人油盐不进,两人各自站在一边,沉默了一会,他说:“那你等吧。”
  他转身要走,林东行又问:“去喝一杯?”
  王培清心想,他是想干嘛?跟他斗酒,那显然不是他擅长的,而且体育生,这方面肯定不差。
  “改天吧,”王培清回身,“明天还要早起上班。”
  林东行点头:“行啊,留个联系方式吧,我是搞体育的,周末会跟朋友们一起打球,你有兴趣一起来。”
  王培清面上的表情依旧虚假,他装腔作势的:“好啊,留微信还是电话。”
  他不喜欢有什么事在微信上磨磨唧唧敲字说半天,尤其是相熟的人,能见面解决的尽量见面解决,再不济打通电话,至于微信工作实在有需要就用。
  林东行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吧,方便些。”
  王培清没吱声,拿出手机扫了。瞥了眼他头像,在备注栏输入:踢足球的。
  “再约。”他丢下这两个字转身就走。
  林东行看着他把车开出去,又去前面路口掉头,呼啸而过,他也上了车。
  风声很大,不停有枯黄的树叶被吹落,他没立刻就走,坐在驾驶位上出神。
  他很难把自己从这种阴郁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他一直都是个很平平无奇的人,性格本本分分,家里人对他的教育也是如此,老老实实按部就班。
  好在有体育特长,还算添了点光。
  整个高中生涯,他只能望见安平的后背,那个轮廓已经烙印在了他的神经里。她永远坐在第一排,个头高为了不挡着班里其他同学,班任只好每次把她放在靠墙或者靠窗的位置。在班里的女生喜欢跟后排的男生们打闹暧昧的时候她从来都在埋头做自己的事,除了要放卫生工具才会从后排经过,一开始还会有男生试探性地去招她,但是被她呵斥几次后都对她敬而远之。
  一般那个时候他都会坐得很端正,看不懂的数学题也会硬着头皮看。
  他渴望某一天她能发现他,但从来都没有。
  即便是后来恋爱了,他仍然觉得安平是在很努力地跟他谈恋爱,她的态度是诚恳的,是认真的,但在他的炽热面前依旧显得冰冷。
  她是在拿着参考书跟他恋爱,甚至在努力探寻将两人关系进行保鲜的手法。可他想要她是冲动的、爆裂的,在他面前是无所顾忌的。
  但他又是狭隘的,是局限的,也是被驯化的,所以当他说出那句斥责她的话后,他彻底陷入了一场无边际的空洞。
  因为他并没有因此舒服一点,哪怕是一丁点。
  他甚至愤怒,为什么命运的天平不愿意向他倾斜一点,所有给予都要他拼了命才能挣到。
  而她的纯洁就那么悄无声息给了一个连痕迹都没有留下的对手,他觉得自己无比可悲。那是一整个青春期的幻灭,也像是一场迟来的成人礼,可他没经住锻造。
  父母半生的积蓄都用在给他买房的首付上,他也是一点都不敢松懈,鞭策着自己考学,考编。这已是他的极限,可他供在心头的人,却不是属于他的。
  他知道自己卑劣,可是他抵抗不了这种卑劣。
  安平正在换衣服,听见来电音凑过去瞧了眼,她滑下接听键:“嗯。”
  林东行声音是干涩的,他说:“安平,是他对吗?”
  这是去年之后两人正式谈到这个话题,今年前半年他申请去了新疆交流,也几乎没有见过面。安平低头抿唇,将手里的衣服放下,她站到窗户边往下看了眼,他还在,低着头目光垂落在黑漆漆的地上,她没否认:“嗯,是他。”
  林东行牙关紧咬,愤怒的,但是他再也不会对安平说重话了:“他辜负了你,为什么现在还能出现在你身边?凭什么?他还能一副那样自得的姿态。”
  安平揉揉眉心:“我跟他的事,我不想跟你说。你开车注意安全。”
  林东行叹气:“为什么你不想跟我说呢?你是不是心里还想着他?”
  安平唇要咬出血了,林东行对她太好了,好到即使有了那件事,她也没法责备他,只是徒增一种深深的遗憾。
  她说:“你坚强点好吗,我不会再安抚你了。我是跟他有过一段,这不代表我就要在脸上写我不是处,我跟别人睡过,你问了我告诉你,你接受不了,好,那我们分开,就这样。”
  林东行低喃:“我不是这个意思。”
  安平被他搞得有点无力:“你知道吗?你说的那话让我也一度自我厌弃。可好在我反应过来了,”甚至更残忍的是让她发现原来这个男人跟她不合适,就算她带着他所看重的“忠贞”也不合适,“最后一次,下次你再这样我没有耐心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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