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

  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他终于有心情思考一下那个关键的问题:下一步究竟应当怎么办?他想到了夏尔·杜布瓦——这个一直以来给了他很大帮助的助手——或许他应当将夏尔叫来一起商量一下?可这也就意味着要将他如今的处境对夏尔和盘托出,他不确定这是否是个明智的选择。或许夏尔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的第一反应是要保全自己?这一点也不难理解,就连吕西安自己也认为,若是他处在夏尔的位置,八成是要这样做的。在海战中,战舰上的军官们或许会选择与舰同沉;可是在政界这片变幻莫测的大海上,一艘船即便是进了一点水,船上的人也会一窝蜂地跑去给自己找救生艇的。他不应当高估夏尔的忠诚,就如那句老话所说的——永远别抱有希望,这样就永远也不会失望。
  但是,他或许可以不和夏尔沟通,却不能不和阿尔方斯谈谈这件事——毕竟这一切都是阿尔方斯挑起来的,而到了这个地步,解铃还需系铃人,除了阿尔方斯以外,也没人有能力把他从这个泥潭当中拯救出来了。
  他决定尽快和阿尔方斯进行一次谈话,最好就在今晚——他要弄清楚阿尔方斯如今到底打算怎么做?银行家的手里还有没有他不知道的底牌?阿尔方斯是要继续硬着头皮推进《金融现代化法案》,还是知难而退?如果是后者的话,吕西安是否会成为被牺牲的那个棋子?
  除此以外,另一重忧虑依旧在吕西安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即便阿尔方斯有帮助他的意愿,可银行家还有这样做的能力吗?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阿尔方斯所面临的麻烦可不比吕西安少。阿尔方斯的权力来自于他的金钱,银行家在政界的影响力是他的金钱帝国投下的长长影子,可如果本体不存在了,影子还能留下来吗?
  阿尔方斯或许很快就会垮台——这个念头让吕西安感到一阵惶恐,他甚至觉得这个念头有些可笑。可换个角度想一想,拿破仑皇帝在1812年还处在他的巅峰,统治着从里斯本到华沙的整个欧洲,谁能想到两年以后,联军就进入了巴黎呢?还有更近一些的例子,在1869年时,谁能想到拿破仑三世皇帝在一年之后就要倒台?谁能想到强大的法兰西会被她当初的手下败将普鲁士无情地羞辱呢?盛衰兴亡,此起彼落,有时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罢了。
  若是阿尔方斯完了,那么他也就完了——除非他能在这之前找到一个新靠山,一个像阿尔方斯一样强大的新靠山。而这个人选也是唯一的,那就是唯一一位能够和阿尔方斯分庭抗礼的银行巨头,交易所的“叶卡捷琳娜大帝”,著名的罗斯柴尔德夫人。他手里的那些巴拿马运河的文件,是罗斯柴尔德夫人梦寐以求的武器,而这样的武器只有罗斯柴尔德夫人能够运用——如同一把巨剑,只能由一位巨人来挥动,只有罗斯柴尔德夫人,才能够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些文件,将阿尔方斯一劳永逸地击垮。
  吕西安感到自己的脑子像是被这个念头烫了一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呀?他想要打垮阿尔方斯?难道阿尔方斯会成为他的敌人吗?
  反正他总是要破产的,那么为什么不趁你还有机会的时候救你自己呢?脑袋里的那个恶魔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吕西安感到口干舌燥,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柜子前,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兰地,喝下去之后却只感到恶心。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然后又是一阵沉闷的雷声,他感到自己快要透不过气了。
  他气馁地瘫软在办公椅上,这间办公室的四面墙和天花板仿佛就要坍塌下来,将他埋在下面。对面的那幅画像当中,红衣主教黎塞留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画里的主教阁下目光严厉,仿佛是在嘲笑他吕西安的软弱,嘲笑他的愚蠢。是啊!他就是如此,他既软弱,又愚蠢。他曾经抱怨过命运的不公平,可或许命运一直是公正的呢?一个人如果既软弱,又愚蠢,那么他就不可能得到任何东西,即便得到了,命运也会让他再次失去一切,而那比起从来未曾拥有过要更加残忍的多。
  大雨又下了将近一个小时,当吕西安下楼时,他发现夏日的闷热暑气已经消散了不少,湿润而清凉的风吹在脸上,让他产生了一点想要散步的雅兴,于是他让马车去协和广场等候,自己则步行穿过杜伊勒里公园再与之回合。
  杜伊勒里公园里的游人并不多,天空中的阴云消散,阳光在塞纳河的上空勾勒出一道彩虹。水滴从公园当中树木的枝头上不断朝下滴,它们就像是一群刚从池塘里爬出来的猫,正在抖落着自己皮毛上沾上的水珠子。这座巨大的花园曾经被包围在杜伊勒里宫和卢浮宫之间,在第二帝国时期的夏日,皇帝和皇后会在这些大树上挂满灯笼,举办盛大的晚会。如今帝国不在了,杜伊勒里宫也不复存在。在权力的舞台上,表演永不停息,可演员过气的速度却快得惊人,有时候甚至连台下的观众都来不及记住他们的面孔和名字。
  那些过去的回忆再次不打招呼就闯入他的脑海:刚来巴黎时,他经常来这里散步,当年的他兜里没有几个铜板,可野心却比整个城市还要大,满怀着一股子劲头,要和这世界斗一斗。那时的他行走在这座公园里铺着砂石的小路上,用手去扯断橘子树的枝条,看着卢浮宫的巨大影子出神,心里想着那些曾经在宫殿里发号施令的大人物,毫不怀疑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在历史书上被用来和那些人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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