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吕西安拿起桌上的裁纸刀,走到墙角处。那块地板的一角微微往上翘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常年的热胀冷缩,这块木地板稍有些变形。
  他小心翼翼地将裁纸刀插进那翘起的一角与其它的地板块之间的裂口里,将裁纸刀当作撬棍,轻轻地撬动着地板。他的动作很轻柔,这是由于害怕裁纸刀弯折的缘故。
  他这样撬动了十分钟,看着裂口逐渐扩大,终于那块地板被他从地上翘了起来。
  在地板和楼板之间,有着两厘米厚的一点小小的空隙,足以放进去一些文件,但不够放下全部的文件。
  吕西安回到写字台前,他从这一堆文件当中找出了最重要的几份:巴黎地理学会的论文;筹备委员会的会议纪要;德·雷塞布男爵与巴黎的代理人之间的往来电报;提交给常务董事们的运河工程进展报告;以及最新的财务报表。
  他又从厚重的账册里扯下那几页记载了给官员和议员们贿赂的纸页,将这几张纸和其它的几份文件一起,塞在了这个空隙里,刚好把这个缝隙塞满。
  而后他将那块地板重新压实,还用脚踩了几下,那里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任何人都看不出这下面藏了东西。
  至于剩下的几本账册,他将它们放进了保险柜当中,将柜门锁好。
  当他做完了这一切之后,他终于有时间细致地考虑一个和他自己切身相关的情况了:在巴拿马运河的这场丑剧当中,阿尔方斯和他的银行扮演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作为巴拿马运河公司的常务董事之一,这些欺瞒公众和其他投资者的行为几乎可以确定得到了他的支持,至少也是默认。
  根据目前的股价计算,阿尔方斯所拥有的这两百万股股票的价值超过了三十亿法郎,当然这只是一个数字而已,如果他要在交易所里抛售这些股票,那么巴拿马运河公司的股价就会跳水,他很难真的把这些股票卖出这么高的价格。
  这两百万股的股票,应当是在几次增资的过程当中逐渐购入的,根据吕西安的估计,伊伦伯格银行获取这些股票的成本,大约在十亿法郎左右。等到泡沫破裂,那么这十亿法郎必然打了水漂,这样的损失即便是对于伊伦伯格银行这样的大银行来说,也会是伤筋动骨的。而其他的银行所面临的情况,与伊伦伯格银行也大致相似,因此维持巴拿马运河公司的泡沫,就成为了银行家们的共识。
  这些银行家们是多么地不负责任!他们用储户的存款,建造了一座黄金的高塔,而这座高塔的地基却位于滑动的流沙之上。当这座高塔坍塌的时候,它不但会毁灭它自己,还会毁灭它周围的一切:将嫁妆钱投入交易所,满打满算要用投资收益嫁人的老姑娘;劳碌了一辈子,将积蓄拿来投资,试图为自己多挣得一些养老金的老工人;乡村里穷困的农夫;机关里潦倒的小公务员——这些人的一切希望,都将要随着这高塔一道毁灭了!这只是时间问题,灾祸终会到来,就如同索多玛和蛾摩拉城终究要被上帝的怒火化为飞灰,这些人的财产也将随着巴拿马运河公司一道灰飞烟灭。
  吕西安想到了阿尔方斯,想到了他的漂亮和优雅,他那高贵的气派和绅士的风度,那聪明的头脑和机敏的口才,而这一切都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上,而且是别人的金钱!将无数人的金钱聚集在一起就形成了资本,就像是无数的小溪汇聚在一起就形成大河,而阿尔方斯本人就是资本的化身:黄金是他的骨头,钞票是他的肌肉,交易所是他的力量之源,就像巨人安泰的力量来自于大地,阿尔方斯的力量来自于交易所那闹哄哄的大厅,无数投资者的金钱汇聚在他的手里,于是他就成了上帝,按自己的喜好去塑造世界。
  阿尔方斯轻轻一抬手,就把吕西安变成了政界的新星和百万富翁;但这也就意味着,他只要把手翻转一个方向,就能够把吕西安重新打回到尘埃里。这样的人的喜爱,是一种危险的喜爱,因为喜爱随时会变成厌倦,而厌倦又会转变成厌烦。
  他感到心烦意乱,午餐也没有吃多少,而他的脑子也开始造反,到了下午,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恐怕一段时间内是没办法利用这些文件了。
  “就让这些秘密暂时尘封下去吧!”他心想,“运河的工程还在进行当中,那些已经浪费掉的钱是没希望追回来了,但只要船闸运河能够完工,那么就皆大欢喜,没有人会受到损失,没有银行会倒闭,也不会有金融危机了。”
  令他有些遗憾的是,这个扳倒克列蒙梭的好机会也不得不放弃了。克列蒙梭一贯空谈道德或是正义,而这份文件清楚的表明,这只“老虎”既无视道德,又践踏正义,他是个伪君子,就像是议会当中的其余几百个人一样。失去这个好机会固然令人遗憾,但既然克列蒙梭能收巴拿马运河公司的钱,就也能收其他人的钱,因此吕西安毫不怀疑,这样的机会以后还会有的。
  做出了这个决定,他感到轻松的多了,之前他所欠下的阿尔方斯的人情,也终于算是还掉了一些。这样下一次他再需要阿尔方斯的帮助的时候,也就不至于像之前那样心虚了。
  怀着一种解脱的感情,晚餐时分吕西安的胃口就变得好了不少,由此可见所谓的良心实在是一种讨厌的东西,除了让人心情烦躁,它还有什么别的作用呢?它总在不该出现的时候跳出来,就像猫总是在夜里上蹿下跳,让睡眼惺忪的主人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安抚。它无疑是人类灵魂的阑尾,平日里毫无作用,一旦发炎却痛不欲生,这样的器官还是割去了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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