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稷山河剑 第129节

  好险没犯错。
  “我是他……他的债主。”得亏倾风脑子转得快,“先前我有笔银子落下了忘记拿,过来问他放在了哪里。有上千两呢!”
  姑娘惊呼道:“那么多钱呀!”
  她手脚不知该如何摆放,抱紧了怀里的衣服,说:“不曾听六郎说过。”
  倾风作贼似地翻了院子进来,也不好撞见人就说离开,干巴巴地道:“没事,我等等他。”
  姑娘的视线落在她手里的花上。
  倾风将这碍眼东西别去腰后,维持着高人般的深沉道:“……给我师兄的。我顺道过来一趟。”
  姑娘用手掌擦了擦边上的位置,本想请倾风坐下,抬眼见对面有椅子,又赶紧上前用袖口蹭了蹭。
  倾风尴尬道:“没事,我哪里都能坐。”
  姑娘莞尔而笑,问道:“侠士来找六郎,是为了什么?”
  倾风心道自己不是刚说过一遍吗?到嘴的话无端变成了:“问点事情。”
  第145章 千峰似剑
  (陈倾风,你若是一直这样,也挺好的)
  倾风话一出口, 便感觉心神乱了。大脑中各式冗长繁杂的思绪都被调了出来,又在刹那间被打乱。
  当即忘了自己上一瞬在想什么,有种醉意熏熏, 正深陷于梦魇的迷乱。
  耳边还能听见那姑娘柔婉的询问声:“侠士是要问他什么?”
  倾风看着她,感觉每一息自己的记忆都在泄洪似地消退。意识浮浮沉沉,一旦认真思忖,前后的头绪便仿似被把利刃从中截断,停在茫然空白的片段。
  她的意志力经过山河剑的锤炼,远远超乎常人, 纵是抵挡不了对方惑人的妖术,也还是理智尤存,于一片虚妄的臆想中不停重复着一句如九霄奔雷劈落的话——她是妖!
  倾风在静观其变亦或是发难之间犹豫了短短一瞬,当即遵循本能,运劲脚下,飞身而上,并指成掌,朝对面不留余力地拍了过去。
  她这毫无预兆的发难,去势极快, 如火石电光,袭到女人身前不过瞬息之间。
  那婉约羞赧的女子脸上还带着笑意, 瞳孔中倒映出倾风迅如掠影的身形。不料她能如此迅速地察觉,嘴里发出一声惊疑。
  “咦……”
  面上不见半分惊慌, 长睫稍稍往下低垂, 一对半阖的浅色瞳仁里, 已现出一片绿树浓阴来。
  顿时围绕着倾风的, 远方近处, 天上地下, 全是如云团聚拢的花木。
  墙上树影依风摇晃,水纹荡漾波动。
  眼前落花成瀑,夏叶成帷。
  倾风推掌而去,花凋叶残,随掌风层层后退。
  那女人如同幕后一片琢磨不透的浅影,飘在空中,倏忽退出三丈,躲开了她突然的发难。
  一席白色的衣裙被风托在半空,她亦好似乘着无形风浪而起的孤舟,一手拂袖,一手半掩着面,温声细语地劝道:“姑娘,何故动怒?”
  她说话如幽兰吐息,带出淡淡的香气。
  倾风周身浸染在她的妖力中,耳边回响着她的声音,更是有种魂梦远扬的错觉。
  已然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对面的这个女妖又是何人。
  倾风恍惚了片刻,再无迟疑,步伐暴烈向前,再次凶狠杀去。
  女妖举手投足妩媚多姿,看不清身法如何,人已鬼魅般朝边上避去。
  闪躲间,她右手背到身后,转出一把白色的花伞,靠在肩头。
  那伞面像是几朵花瓣,伞柄则是纤纤玉竹似的一根绿色长杆。花伞的阴影将她罩住,她周身立即浮现着一抹盈盈的白光,肖似水流奔腾而过时激起的那层烟潮。空气里的潮气也随之浓烈了起来。
  “姑娘。”花妖一张脸在伞后若隐若现,轻柔说道,“好生坚韧的毅力。姑娘是哪里人?”
  妖力比之先前厚重了数倍有余。
  她出口一问,倾风忍不住顺着思考,差点连自己的名字都要给忘了。
  这是什么妖啊?!倾风心道,见了鬼都没这么难缠!
  需得速杀!
  倾风以手作刃,发了狠心,朝前方猛劈而去。在尖啸的破空之声里,蓦地掺杂进一人困惑的询问。
  “狐君?”
  倾风反应慢了一拍,未意识到他在喊叫自己。
  王道询又叫了声:“狐君?你在做什么?”
  倾风与那花妖同是扭头看去,只见王道询站在院门口,手里提着把剑,正一脸错愕地看着她。
  仿佛瞧不见倾风对面的花妖,以及花妖周身的妖域。
  倾风的思维极其跳跃,目下只能做最随性的决断。
  ——这女妖的招式变态百出。
  ——她为王道询而来。
  ——杀王道询!
  念头一闪而过。倾风当即收回手,旋身拧腰,转而以凌厉之势攻向王道询。
  王道询被她眼中悍然的杀气所凛,匆匆退了两步,抬手以剑鞘作挡,喝道:“狐君!你疯了吗?!”
  倾风全力下的杀招,王道询哪里能抗?光是迎面而来的冲涌内力就压得他手足僵硬,那柄小小的长剑也成了无用的摆设。
  眼看着倾风那肖似能劈碎华山的锋锐戾气朝他门面扑来,一把花伞适时从高空落下,横档在倾风掌前,同时余劲推得王道询跌倒在地。
  王道询周身的气血在两股磅礴内力的震荡下翻腾而起,忍着喉口的腥甜,大吼道:“狐君!”
  倾风站定在原地,大脑又一次被花妖抽空。
  她低头看向自己骨骼分明的手,又抬高视线,望向那茫然坐在地上的青年。
  她好像在杀人。
  但她忘了自己为何要杀人。
  ——那就先杀了再说!
  倾风长发飘舞,眼中因戾气而结出道道血丝,径直忽略了身法奇诡的花妖,认准了瘫坐在地的青年。
  花妖的声音里难得显出了一丝急切:“住手!”
  “哒……哒……”
  身后鸟雀低鸣,水滴落湖。
  在那几不可闻的悦耳声响里,王道询惊恐的五官倏然变幻,犹如迷雾尽散,露出另一张略显陌生的面庞。
  在掌心离王道询的鼻间仅剩一寸之遥时,倾风的理智在千钧一发之际回笼,生生扼住自己的动作,辨认着面前的人,不确定地叫道:“陛下?”
  她只记得这么个人,且不能杀。
  花妖身前的花丛像被什么搅碎,层叠的花瓣密雨似地纷纷扬扬洒下,扑在倾风身侧。
  一席长袖在风中舞动,她亭亭而立,因妖力枯竭,面色尤为苍白,温和道:“姑娘好重的杀性,怎么不听人讲道理?何苦相逼?回去吧。”
  倾风意志动摇了,收势回身,木然站了片刻,脑海中隐约多出些别的东西。
  ……她来这里,找王道询,拿钱。
  花妖见她总算冷静,亦不敢再试探,立即收起妖域,变回一个抱着衣服,神色欣喜的小姑娘。
  姑娘将衣服挂到手臂上,脸颊微红,冲着倾风小声提醒道:“姑娘,你发什么呆呢?将军回来了!”
  倾风脖颈僵硬扭动,看向身后的王道询。
  后者眼神也有些空虚,不过在与她四目相对时迅速恢复了清明,恭敬朝她一礼,问道:“狐君,可有事嘱托?”
  倾风大脑滞涩,简单直白的一个问题硬生生卡在正中,还是边上那小姑娘帮着开口:“将军,这位姑娘说,她落了好大一笔钱,该是你帮忙收着了,她今日顺道来取。”
  王道询一拍额头,面带歉意道:“是了,险些忘了这事。那些铜钱太零散,我自作主张,找人为您换成了金银。早上还在清点具体的数额,现下该算清楚了。狐君同我一道去取吧。”
  倾风跟着回神,点头道:“有劳王将军了。”
  王道询笑道:“哪里的话。狐君客气了。”
  他说着伸手摸了摸屁股,感觉有点钝痛,又想不起自己何时受过伤。不过念头稍纵而逝,也没在意。
  入夜之后,倾风才到家。
  流光皎洁,圆月衔楼,倾风停在门槛外揉揉眼睛,再三确认了左右,方迈腿进去。
  这一别不过短短半日,院落已焕然一新。
  道路两侧栽满了锦簇的花团,墙边那些奇形怪状的假石被尽数移走,廊上每隔数步挂上一盏木灯,将深幽曲折的长廊照得一片通明。
  难怪貔貅这妖锱铢必较,就这挥金如土的风格,不多从四处坑点钱来,哪里能容得他挥霍?
  倾风一路惊叹地走向前厅,远远瞧见门前灯火投映下的一道长影。
  就见林别叙从屋内走出来,不知等了多久,面上寒气慑人,冷笑着发出一句:“还晓得回来?”
  倾风莫名发怵,像被猫逮着的耗子,心脏颤了颤,琢磨着说:“这话听着有点耳熟。”
  “耳熟?”林别叙说,“你回回出门时,都将我的劝告抛到脑后,半句也不听啊。看来是嫌我碍你的事。”
  倾风小跑着上前,扯起嘴角赔笑道:“怎么会?不过是事情绊脚,以为你同貔貅他们待在一块儿,不会太担心我。往后出去一定同你打声招呼,不会叫你干等。”
  林别叙目光中有些微的困惑,从她身上扫过。还未厘清,倾风已急匆匆推着他进去。
  前厅的家具果然也换了一套。
  倾风往宽椅上一坐,没个正形地架起腿,端过案上的茶杯就要喝水,触手一摸,察觉到不寻常,凑近到眼前细看,叫道:“这套茶具摸起来好富贵!貔貅把这些宝贝搬出来,摔坏了可不关我事。”
  她抬头见林别叙直愣愣地站着,还在生闷气,才想起一事,把身后的花抽出来,递过去道:“送你了。”
  林别叙没接,审视了她半晌,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尾音都高了:“别人不要的,你送给我?”
  “什么别人不要的?这本来就是给你的!”倾风大感冤屈,在蔫吧的花朵上拨弄了一下,转着手腕展示道,“虽然是被压坏了一点,可是昌碣城里的花多贵啊!你当是什么遍地都有的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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