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龙记_分卷阅读_17

  手指在微微地颤抖,他用力地攥紧,不想对任何人露出破绽。两颊苍白一片,被红霞生染上一抹血色。
  彭彧终于在他肩膀上醒了过来,抹了抹嘴角并不存在的口水印子,在宽敞的马车里伸了个懒腰。一行三人赶车的赶车,冲封印的冲封印,他居然没心没肺地睡了个囫囵觉。
  他挑开车帘看向窗外,问道:“咱们这是快到了吗?”
  不等别人理他,又自问自答:“唔,真到了。陈——州,我看见了。啧,比我想象的还破。”
  好像在他眼里,除了自己家,别的地方就只有“破”和“烂”。
  李祎略显诧异地瞧他一眼:“你看见了?你怎么知道这就是陈州?”
  彭彧一努嘴:“那匾上写着呢啊,那么大字,我又不是文盲。”
  也不比文盲好到哪去。
  李祎也看了看窗外,只见视线尽头远远地凸起一座城,只能大概看出个轮廓,即便是他这能远眺千里的龙目,也不过看清了城墙和一块黑漆漆的匾,至于匾上有什么,那得眯着眸子仔细打量一番才行。
  彭彧居然轻易就认出了“陈州”。
  “你能看得那么远?”他问。
  “是啊,厉害吧。”彭彧丝毫不以为意地卖弄起来,又十分伤感地一叹气,“可惜,到晚上就不行了,天妒英才啊。”
  李祎没理会他胡乱拽词,心里对这人的疑惑又上升了几分,看见他把手从车窗伸出去,指着某一处问:“哎,那就是陈家村吗?”
  他顺着对方所指凝目远望,只见城边上隔了半个城的距离有个不规则的小土丘——当然,从此处看是小土丘,走近了就是个小村庄了。
  李祎当机立断:“潜岳,我们先进陈家村。”
  第11章 鬼城(三)
  彭彧有点疑惑地把视线挪到龙王脸上:“为什么?我们不趁着天还没黑,直接进城吗?”
  “不着急,城就在这,还能长脚跑了不成。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先进村歇歇脚,顺便打听一下情况。”
  其实主要是他饿了,中午那半个烧饼实在不顶事,一下午体力消耗又太大,搞得他现在有点发虚。
  当然,这话龙王没说。要脸。
  马车很快抵达了陈家村,两人跳下车,潜岳也卸了马。村口有片即将干涸的小塘,那马儿跑了一下午,早已口干舌燥,当下便打着响鼻要凑上去喝水。
  “哎,”李祎一把拉住马缰,冲潜岳道,“去把车上那桶冰化的水拿下来给它喝。”
  彭彧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低声问:“这水里也有?”
  “多得是,捞出来炒一锅够我们吃三天。”
  彭彧“嘶”地打了个寒颤,搓了搓鸡皮疙瘩,赶紧远远地绕了开去。
  潜岳栓好了马让它在树下吃草,李祎又往附近甩了几滴龙血——人中了招还能治,马要是倒下,他们就只能靠两条腿走回家了。
  三人继续往村里走,还不及进村,就看到村头聚集着几个人,凑得近了,发现那些人围着一个小女孩。女孩十岁左右的光景,正目光呆滞地跪在地上,面前摆着两具尸体,拿破破烂烂的麻布罩着,布不够长,露出其中一人的脚。
  那是一双男人的脚,脚底生着厚厚的茧,想必是经常在田间劳作的。围观的村民像是不敢靠近那两具尸体,只在一边远远地张望,并发出一些窃窃私语。
  “又死了俩,这夫妻两个平时身体挺好,也遭不住这瘟啊。”
  “可不是吗,留下个孩子,还是个女孩,一个人可怎么活。”
  “我看这孩子也活不长了,没准明天就上阎王爷那找她爹娘去喽。”
  李祎看了看那个女孩,面黄肌瘦,看上去就像有病的。他走上前去,在她面前轻轻蹲下了身:“小妹妹,你肚子疼吗?”
  女孩睁着一双大眼睛,茫然地点了点头。
  李祎叹了口气,正要起身,那女孩突然活了似的抓住他的胳膊,眼里瞬间流下两行泪来:“大哥哥,求求你!求求你们帮我把我爹娘葬了吧!我也许就要死了……在我死前,你们让我做什么都行!”
  李祎怔了怔,没接上话。观望的人群里有个中年男人冲他们喊:“外乡人!你们赶紧从哪来回哪去吧!陈州城已经没活人了,陈家村也快死完了!你们要是不想把自己也交待在这,就快些走吧!”
  彭彧看着这些老弱病残,一时间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以前父亲教导他,不要随便同情别人,那些人不是因为命苦,而是自己不争气,活不出个人样儿来。可现在他却发现父亲这话并不全对,就眼前的这些人,他们抵抗不了虫病的侵害,平白无故送了性命,活成现在这样,难道也是他们的错吗?
  彭家的商队之所以在陈家村有个落脚点,就是因为曾经的陈家村还算富裕,如果没有那些害人的虫,村民会不会还和以前一样辛勤劳作,平庸却快乐地活一辈子?是否还会在商队离开时热情地送上一把并不值钱的心意?
  他忽然有些迷茫,这些人跟自己非亲非故,他没有义务帮他们。可如果就这么走了,岂非等于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就像面前这孩子,也许明天早上起来时,她就已变成了和她父母一样冷冰冰的尸体。
  他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还是拿出周淮给的那张药方,走向中年男人递了过去。一番解释后男人诧异地看了看他,接过方子,却只扫一眼便还了回来。
  彭彧不明所以,那男人道:“算了吧,我们不识字,给我们也看不懂。就算能看懂,我们上哪里找药去?一纸药方……还不如给自己刨个坑等死来得快。”
  彭彧愣住了。
  他想得果然还是太简单,这药方对村民们来说,就像荒漠里即将渴死的人找到了一箱金子,再珍贵,能比得上一杯一文不值的救命水吗?
  他走回李祎身边,喃喃道:“早知道……我就让商队把药材也一起拉上了。”
  “没用的。”李祎神色平静地摇了摇头,“那些药材或许够救一个村子的人,可能救活方圆数百里所有的城池吗?你能保证药材在路上丝毫不变质吗?你能保证变质了的药材还是救人的药而不是害人的吗?”
  彭彧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两下:“所以你让我只送药方,还不能说是从哪里流出来的……你早都料到了现在这种情况?”
  李祎没答,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听天由命吧。”
  三人到底还是进了陈家村。
  其实除了那副药方,他们也带了两包配好的药材上路,以备不时之需。这会儿他们商量一番,还是决定拿出其中一包,召集来村里所有十六岁以下的孩子,也包括之前那个小女孩,把药煎了给他们分着喝。
  一副药最多煎三次,三次之后虫也应该排清了。可这喝药的人多,就得多加水,加了水稀释,药效就会减弱。这几个孩子能不能活下来,倒当真要向李祎说得那样——听天由命了。
  五个孩子围在大锅旁,懵懵懂懂地看着婆婆给他们盛药。孩子里最小的三岁,最大的十五,个个脸色憔悴,带着股营养不良的天真劲儿。婆婆是村里仅剩的一位尚且健朗的老人,有些威望,给孩子们盛完了药,又给彭彧一行三人做了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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