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青 第76节

  看见陈清雾已要走出大门,孟祁然急忙两步迈下台阶, “雾雾!”
  陈清雾脚步稍顿,但并未停下。
  孟祁然个高腿长,三步并作两步,在门前的树影下,追上了陈清雾。
  陈清雾淡淡地投来一眼,“……什么事?”
  孟祁然正欲开口,目光不经意瞥见她颈侧皮肤, 一时愣住。
  树下立了路灯,借那灯光看去,冷白的皮肤上,一抹醒目的暗红痕迹, 仿佛是……吻痕。
  孟祁然呼吸一窒,几分仓皇地移开了视线, “……怎么了雾雾?看你好像情绪不大对。”
  陈清雾摇了摇头,“我出去走一走。你回去吧。”
  然而她鼻尖泛红,睫毛还有未干的水雾,明显刚哭过,这情况他无论如何不能置之不顾。
  “我陪你一起。”
  那种无能为力而衍生的愤怒情绪, 隐隐翻了上来, 陈清雾深深呼吸,不由地伸手去掏外套口袋, 摸出香烟和打火机。
  她抽出细梗的烟,夹在指间,垂眸,滑动打火机。
  孟祁然目光落在那枚打火机上,又是一滞。
  素银机身,并无任何多余装饰,只有多年使用留下的细微划痕。
  它眼熟得他不用多想,就知道这是谁的东西。
  亮起的焰光,照在陈清雾苍白的脸上,那一霎只觉得她恍如瓷像一般易碎。
  “……谁对你说什么了吗,雾雾?”
  陈清雾缓缓地呼出一口轻薄的烟雾,摇头,往旁边让了一步,打算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孟祁然眉头微拧,伸手一把擭住她的手臂,“雾雾,我是想帮你……”
  “怎么帮?”陈清雾霍然抬眼,所有情绪齐齐上涌,语气也跟着冲了几分,“你帮得了吗?”
  “你什么都不说,我……”
  “说了就有用吗?你什么都不懂……”
  “你不告诉我,我怎么……”
  “对,只要我不告诉你,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似有薄刃快速划过心口,孟祁然清楚知道这句话是在控诉他过去的无所作为,他一时哑然,“……对不起,雾雾,过去是我的错。我很想弥补……”
  “我不想要任何人的弥补,我只想要……”
  她倏然住声。
  孟祁然立即欺近一步,追问:“想要什么?”
  陈清雾不说话,手臂用力挣扎。
  像是急于摆脱他不可。
  孟祁然微微拧眉,说了句“抱歉”,一把将她拽入怀中,两臂紧拥。
  “你为什么不相信。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他沉声而坚决。
  这拥抱极紧,陈清雾实在缺失力气再做抗争,心情几如破罐破摔,自暴自弃,“……祁然,你让我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笑话。过去我那么想要你的一切,你视而不见;我彻底放弃之后,你来告诉我,什么都可以给我……过去你在做什么呢?我20岁生日那天,跟你开玩笑说,等到你22岁生日,我们去领证。结果你生日当天,跟朋友跑去山里徒步,因为信号不好,电话整天打不通。那天,你在想什么呢?是不是过了零点,松了一口气?”
  “我……”
  “我不是想翻旧账,也从不打算怪你什么。我举这个例子,只是想告诉你,你所谓的弥补有多么可笑。你根本弥补不了,因为一个人的人生只会有一个22岁。现在我要的东西你给不了,唯独你给不了。”陈清雾闭眼,垂落的手上,那香烟仍在静静燃烧,心里只有一片空茫的的白,“……放开我吧,我真的非常痛苦,请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孟祁然一动也不动。
  “祁然,不要让我讨厌你。”
  孟祁然一顿,手臂这才缓缓松开。
  陈清雾趁势轻推一把,挣开了他的拥抱,一眼也不再看他,快速往前走去。
  孟祁然站在原地。
  扑进他胸口的只有风声,心脏空荡荡的连回响都不存在。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屋的。
  祁琳几分关切地迎了过来,先问他清雾怎么样了,他摇了摇头,径自往楼梯走去。
  进了二楼房间,在床沿上坐下,两臂撑在膝盖上,抬眼望去。
  那亮着灯的玻璃展柜里,一只孤零零的杯子。
  他站起身,打开柜门,将杯子拿了出来,握在手中。
  淡淡的紫色,恍如清晨弥散于山野之间的雾气。
  这样微凉而脆弱的瓷,难以想象,竟是从土与火中锻造。
  他握着它,半点也不敢松开力道,生怕失手就彻底摔个粉碎。
  /
  元旦节后,陈清雾回到东城。
  她给裴卲发去消息,请求他帮忙留心一下孟弗渊最近的身体状况。
  裴卲分外耿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住哪儿,怎么不自己来关心。
  陈清雾:……我没法自己关心才找你的。
  裴卲:哦你不会就是害得孟总最近疯狂加班的罪魁祸首吧。
  陈清雾:……
  裴卲:我说呢,明明里程碑节点都是按时完成的,他还紧赶慢赶,像要赶去投胎一样。
  裴卲:你俩到底啥情况啊?
  裴卲:需不需要我帮你们撮合一下?
  陈清雾懒得理了。
  裴卲刷屏式的发了一堆之后,终于说:放心,我会照顾他的,他要是知道你关心他,一定很开心。
  陈清雾赶紧回复:就是因为不想让他知道才找你的啊!
  裴卲:哦。还好你提前说了,不然我正准备告诉他呢。
  陈清雾开始理解为什么赵樱扉懒得加他好友了。
  她无力地回复了一句“谢谢”。
  因提交了加急申请,节后第一时间,陈清雾就排上了面签。
  在等待出签的这段时间里,柴窑今年最后一次开窑。
  陈清雾送去的这一批作品,精品率极高。
  很快,签证下达。
  没有耽误时间,陈清雾立即订好去往洛杉矶的直达航班,同行的还有一位展览筹备组的工作人员。
  十二个小时的长途飞行,抵达洛杉矶是在上午。
  麦讯文分外客气,自己开了车去接机。
  一月的加州仍然阳光明媚,沿途遍是棕榈树,很有一种热带风情。
  麦讯文的父母住在帕萨迪纳的一栋英式风格的别墅,那装修风格有些过时,据说大部分是他祖父祖母当时装的,后续只做了一些修补工作。
  进门之后,麦讯文两厢做了介绍。
  麦讯文母亲是美国人,名叫米拉,分外热情开朗,且说得一口流利中文,“清雾”这个对于外国人而言舌头打结的名字,在她那儿完全不在话下。
  陈清雾率先送上提前准备好的礼物,米拉放到餐桌上打开,一时惊呼,“是你做的吗,清雾?我听文森特说,你也是陶艺师。”
  文森特是麦讯文的英文名。
  “是的。”陈清雾笑得两分腼腆,“我拿走了庄老师的一套餐具,我想,也还一套餐具比较合适。”
  刚从柴窑里开出来,相对而言,更符合西方饮食文化的一套餐具。
  “你们中国人叫投桃报李?”米拉笑说。
  “对。”
  “谢谢!我好喜欢!我想我一定会好好使用。”
  麦讯文父母非常好客,亲自准备了今日午餐。
  他们餐厅临着院子,院子外面种了一株柠檬树,树影婆娑,天色湛蓝,这一顿午餐分外有情致。
  米拉切着牛排,笑问陈清雾:“弗渊最近还好吗?”
  陈清雾不愿撒谎,只好说:“我最近和他没有怎么见面,所以也不是太清楚。”
  米拉便顺势说起,每一次孟弗渊来家里做客,他们都非常开心。
  西方人总是不吝赞美之词,米拉称赞孟弗渊真诚、正直又善良,他们非常荣幸能够拥有他的友谊。
  陈清雾意识到,自己听得惘然极了。
  孟弗渊之前的人生,对于她而言,几乎是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孟弗渊其实也滑雪滑得极好,念书的那两年,常会跟麦家一同去aspen滑雪。
  他每次来做客,都会用心挑一支口味上佳的葡萄酒。
  他会驱车两百公里,只为帮米拉给朋友送一缸金鱼。
  他还会帮忙割草,给柠檬树剪枝,骑车带阿拉斯加犬去散步。那狗五年前去世,他还专门飞来一趟,参加它的葬礼。
  公寓附近有家意面馆,店主是个聋哑人,他读研时期几乎两天去吃一次。其实那家店味道特别差劲,假如没有他的支持,或许早早就已倒闭。当然,在他毕业后不久,那店就转租出去。
  课题不顺时,他会一个人去hermosa beach散步。
  公寓公共区域常有不知谁家散养的猫出没,只肯接受他的定点投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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