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上海滩 第90节

  梁琇还在哽咽,缓了缓,“没有刚才我说的那些人,单凭我自己,不成的。”
  “我知道。先吃饭,我饿了,你也饿了。”
  “好。”梁琇听话地拿起了筷子。
  刚给秦定邦夹了一块肉,她忽地愣住片刻,“对了!祁延龄!我忘了还有祁延龄可以去找一找。当初你说的,七十六号那次,他还帮忙给我找过人。”
  “嗯,”秦定邦咽下梁琇夹给他的肉,想了想道,“不过后来听延龄说,那个人已经离开了上海,杳无音信了。”
  梁琇有点出神,那人原本也只是七十六号一个不大的角色,看来即便找了,也是白找,人都离开了。
  “话说回来,祁叔这阵子刚把诊所换了地方,地方大了些,一直在忙,晚上都住那里不回家,延龄没事也去帮忙。他们现在是全家上阵,你就算找,都不知道上哪找他们。”
  “他们换地方了?”
  “嗯,嫌以前的地方憋屈。新诊所离咱家不远,张直和我去看过,还送了点东西。你有身子,就没告诉你。”秦定邦见梁琇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看他,拿筷子指了指菜,“吃吧,吃完了我们去看看爸妈。”
  “哦,好。”梁琇听话地赶紧吃了起来。
  吃完饭,还没等他们收拾出门,秦宅的几口就都来了。
  老老小小的,看到秦定邦看起来的确没什么事,比他们想象的被折腾得没人样的结果,简直要好太多。
  池沐芳,秦安郡,还有秦则新,一顿嚎哭,秦世雄和秦定坤也终于把心放下,他们带了好些吃的用的,还有给梁琇准备的东西。确保秦定邦无虞之后,让他先休养好,之后再回秦宅,没再多停留,就都离开了。
  夜晚,床头灯开着,梁琇躺在秦定邦的怀里,时不时就抬头看向他的脸。
  他常常闭着眼睛缓神,发现她动了,就会睁开眼睛,笑着看她,有时揉揉她的头发,有时刮一下她的鼻尖。
  她今天很乖,没有闹他,只静静地窝在他的身边。他像是倦极了,连呼吸都是慢慢的,身上也不像以前那样火热,大病未愈一般。
  突然,他咳嗽了几声。
  这是从未有过的,梁琇赶忙去摸他的脸,有些凉。这都回家多久了,怎么还没暖过来,她一下坐了起来。
  “嗯?”秦定邦睁开眼睛。
  “秦定邦!”梁琇瞪着眼睛颤声质问,“他们是不是给你……给你下毒了?”
  秦定邦无声地笑了,“傻丫头,两天都没吃东西,下什么毒。”
  “两天都……”梁琇心疼得胸口一堵,掀开被子又去查看他的膝盖,她死死地盯着那两块纱布,“你一定不要瞒我,有什么事都要跟我说。”
  “好。”秦定邦伸手把她搂回怀里,“睡吧,没事了。”
  梁琇朝他又靠了靠,把他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你摸摸,他会动了,就在今天早上,第一次动。”她带着鼻音告诉他。
  他们的小熊,有了第一次胎动。
  秦定邦轻柔地摸了摸她的肚子,隔着肚皮感受他二人共同的骨肉,随后搂紧了她,终于睡着了。
  秦定邦被救出来之后,恢复得越来越好。头几天,还有些精神不济,咳嗽,胸闷,把梁琇吓得够呛。但后来,慢慢就像先前那样精力充沛了。
  永顺公司的业务迅速又恢复起来。尤其新任的宪兵队长和拿过钱的日本海军高层,还有那么一层老乡关系,宪兵队几乎也没再找秦家的麻烦。
  秦定邦又开始了忙碌,甚至比之前还要更忙,和叶乘云他们一道,把上海的物资,不管什么,只要是根据地需要的,只要是他们能搞到手的,都不计成本,源源不断地送到新四军那里。
  一切好像都回到了以前,甚至变得更好。
  这天晚上,两人都已经睡了。但肚子里的小家伙不老实,一脚踹出去,梁琇一下就被惊醒了,但秦定邦却并没像往常那样从身后抱着她。
  梁琇伸手往回一摸,发现秦定邦正蜷着后背,她回头一看,他竟然正脸朝床外佝偻着身子。她一惊,即刻坐了起来,一摸他的额头,全是冷汗。
  “怎么了?秦定邦,你怎么了!”
  “心口,心口难受。”
  “快,快,快去医院!”梁琇赶忙下地打电话给张直,让他即刻过来接人。
  张直以最快的速度赶来,把秦定邦就近送到了祁孟初的私人诊所。
  秦定邦在诊所的病床上渐渐缓了过来,已经不像刚发作时那样难受了。
  他被抓进日本宪兵司令部的事,祁家三口都已经知道了。祁家人站在床边,一个个神色凝重。尤其祁孟初,面色阴沉到不行。他看到秦定邦的样子,总觉得有些疑惑。
  梁琇惊魂甫定地坐在秦定邦的床边,抓着秦定邦的一只手,抬头看着祁孟初,“祁叔,他这到底是怎么了?以前从来也不这样啊。”
  “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情况的?”
  “他心口疼,就从……他刚从日本宪兵队走出来时,我记得他就捂了一下心口。再之后,晚上经常睡不沉。开始还有点咳嗽,现在倒是不怎么咳了,但今天晚上突然就这样了。”
  “邦儿,你要说实话,他们确实没对你怎么样吗?”
  “没有。”秦定邦回答得干脆。
  “对了!”梁琇没听秦定邦的,“祁叔,他回来时身上其他地方没有伤,可您看膝盖这两块。”
  梁琇说着就把秦定邦的裤脚给褪了上去,露出膝盖上两处还没有掉完的结痂。
  就着灯光,祁孟初凑近了仔细查看这两处伤口,等直起腰时,脸色已经全变了,一脸愤怒地盯着秦定邦。
  秦定邦看到了长辈表情的变化,还是不说话。少顷,嘴角终于扯出一个笑,“祁叔,没事的。”
  “三小子,你别以为你瞒得过我。当年我还在广慈医院时,曾经救治过日本宪兵队送过去的一位义士,蓝衣社的,刺杀了日本人。那位义士受刑过重,但日本人还没拿到想要的口供,得让他活着,就送我们那里去了。他膝盖上的伤,就和你的这两块,位置、形状,一模一样……而且还没你的伤口大。”
  秦定邦垂下了眼帘,看向他身边正忧心忡忡的梁琇。
  梁琇听出了祁孟初的话外音,不由自主地浑身紧绷,“祁叔,这……这是什么伤?”
  “他们……”祁孟初看了眼全然不知情的梁琇,又看向望着梁琇不说话的秦定邦,仰头叹了口气,恨恨问道,“他们,是不是对你,动了电刑!”
  第104章 “他的事,你要管吗?”
  梁琇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她慢慢转头看向秦定邦,片刻后,便绝望地看到,他点了头。
  梁琇的心又被剐了一遍,她无言地紧紧握住了秦定邦的手。
  当年审她的那间审讯室里就有电刑的刑具。但她记得对她刑讯的那几人商量,不能对她动电刑,因为他们怕掌握不住轻重,要是通电后她扛不住昏死过去了,那什么也问不出来,人就白抓了,她因此才得以逃过了电刑的折磨。却也让她对此有了模糊的认知,这是动辄就可以让人煎熬到晕厥的酷刑。
  “他们得怎么折腾你,才能弄出来这么大的疤!”祁孟初颤声问道。
  秦定邦云淡风轻地笑了一下,却说出了最让梁琇心碎的话,“就没放我下来。”
  眼泪无声地滚落,梁琇盯着秦定邦膝盖上的两处伤,最后又抬眼看他。眼睛已经全被泪水糊住,连看他也是朦朦胧胧的,她狠狠地眨了一下,泪珠大颗滴落。
  秦定邦的手指轻轻蹭了两下她的手心,“都多大了,还这么哭,让祁叔跟方阿姨笑话。”
  “祁叔,我们该怎么办呢?”隔着泪幕,梁琇无助地问祁孟初。
  “这不是常见的病症,这是人为的折磨和摧残,伤了身。肯定得好好养着,要休养,不能累了。”说完,又看了看身边的方知意和祁延龄,两人也跟着一起点头。他们一家三口现在以诊所为家,秦定邦大晚上的心脏难受被送来,祁家上下,也全都吓坏了。
  梁琇晃了晃秦定邦的身体,“你听到了没?要休养。”
  “听到了。”秦定邦听话答道。
  接下来的日子,但凡秦定邦回家,梁琇都会给他端上各种补品。不管做的多难以下咽,都要逼着他吃下去。
  有时候秦定邦无奈,会让她把原料准备好,他自己熬。但梁琇心疼他,不让他累着,坚决不让他进厨房。秦定邦只能闷头把这些各种奇怪味道的补品倒进肚子里。
  这天秦定邦回家,梁琇又端来一道颜色奇怪的羹汤,按着秦定邦坐到餐桌旁,命令他趁热喝下去。
  秦定邦无声叹息,忍不住道,“你说,你这算不算谋杀亲夫?”
  “你说什么呢?”梁琇轻推了他一下,“这都是好东西。喝了之后你就好了,心口就不会再疼了。”
  看着这样的一碗,秦定邦面露难色,“你这都是在哪里听说的?”
  “孟太太告诉我的。她家老孟不是说有时心脏疼吗?孟太太从北边福民医院那里新得的方子,说老孟吃了之后再也没疼过。”梁琇晃了晃他的肩膀,满眼的关切,“听话,快喝吧。”
  看着梁琇扑闪的大眼睛,秦定邦差点没叹出声来,咬了咬牙,仰头把整碗都灌了下去。
  梁琇对秦定邦这样听她的话很满意。但他喝完之后,却只一言不发地坐着,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梁琇一下又有点慌,“怎么样?是不是很难喝?”
  “嗯。”秦定邦点了点头。
  梁琇看着他隐忍的表情,“真有那么难喝?锅里还有,我去尝尝。”
  秦定邦一把拽住她的手,“你又没毛病,不喝它。”
  “我看你喝得难受。”
  “难受也喝了,这么多天都喝了。”
  “那这几天有没有觉得舒服一些?”
  “我早都好了。”
  “不行,你还没好!”
  “我好没好你还不知道?”秦定邦扬起眉毛看向梁琇,见傻丫头仍然执意认为他还在病着,他眼里慢慢溢出笑意。
  梁琇这才突然明白了他刚在说什么,脸又火烧火燎起来,顿了一顿,“那……那也不行,那也要继续治。”
  秦定邦揽着梁琇的腰让她靠到自己身边,“你就不怕把我补得火大?”
  “火大……怎么还火大?”梁琇又推了他一下,面带薄薄的嗔怒,惹得秦定邦笑意更盛。
  “不逗你了,再逗琇琇就生气了,我昨晚很小心。”秦定邦把耳朵贴到梁琇的肚皮上,“小家伙有没有抗议?”
  “他……他抗议了,今天老动,像你,肯定是个儿子。”
  “是个丫头也好。”
  梁琇看着秦定邦把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隔着肚皮和他们的小熊交流,一瞬间心都要化掉了,“你说……会不会是两个?”
  秦定邦抬眼看了下这又开始犯傻的姑娘,把耳朵贴回肚子上,“如果是两个,到这个月份,肚子会很大的。”
  “要是一次生两个就好了,生一对龙凤胎。”
  “那你太辛苦了,而且风险大,我们一个一个生。”
  “我生产时怎么办?要去医院吗?”
  “还是去医院放心。不过上次周大夫说,红房子的大夫还能来家帮着接生。”
  两人正说着最亲密的私房话,电话铃突然响了。梁琇把秦定邦的手从腰间挪开,拿起了电话。
  那边是个女子,带着哭腔,颇有些着急似的,“秦太太,请问是秦太太家吗?”
  梁琇立刻警惕了起来,但到底没听出是谁的声音,“请问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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