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为吾妻择良婿/吾妻潇潇洒洒的那些年 第96节

  徐万先知道自己的闺女不擅诗词,但他也看不出哪幅画是闺女画的,就只好随意看看。
  许绍元围着几张桌子遛了一圈,一眼就认出了青岚提的字。
  他上前一步,伸手便将她的画从一大片铺开的画中抽了出来,惹得一旁的徐万先直看他。
  许绍元是当年北直隶著名的少年状元,才情过人,可谓“飘然思不群”。他还在翰林院做编修的时候,便有画商不知从哪儿弄了他的画出去卖。那他许绍元看重的画作,想必是可以夺魁的了。
  许绍元已经展了那画端详。画中树枝苍劲,两只清癯的蝉收紧了薄翅伏在枝头。她画的是大写意,笔触简约清灵,寥寥数笔,虫与枝叶的神韵毕现。
  旁人画蝉,若非取其“禅”之意,便多是暗喻自己有朝一日会一鸣惊人,又或是表一表出淤泥而不染的心境。
  她这幅画却显得格外宁静,两只孤蝉零落在枝叶间,偶尔鸣叫两声,既无喜也无怨,只有种说不出的空旷寂寥。
  “故国行千里,新蝉忽数声。”
  许绍元在心里默念她提的诗。
  虽是旁人的诗,却应当就是她自己的心境。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她了,也不知道她在祖家过得如何。虽然每逢年节,她会送些礼物给他,但他能感觉到她是有些怨他的。她一个女孩儿家,问出那样的话不知要多大的勇气,偏偏他却不能答应她。
  好在,这小姑娘看上去还未开窍,对他应当也不是什么男女之情,想必只是因和他熟悉,对他比旁人多了些亲近,才会生出那样的主意。他原以为等她过了那阵别扭会再来找他,但她居然一次也没来过。
  一会的功夫,徐智便回来了,将从那婆子那里打听到的事一五一十地回禀。
  许绍元听他说着话,将手里的画仔细折好,压在手边。
  竟然还有人说她品行不端。她的品行能有什么问题,光凭她救大景特使于危难的功劳,就足该得朝廷的嘉奖。所幸,她今日这一闹,总算为自己证了清白,至少风不会只朝一边吹了。若错过今日的机会,等谣言深入人心,说不定她一辈子都摆脱不掉。
  他能想象,她这个凌厉的做派,徐家人恐怕是招架不住的。他回忆起上此在岑兴的时候,她站在院子里,仰着一张俊俏的小脸说他触犯了大景条律,有理有据、义正辞严的,可真是锐气难当......
  他不禁弯了嘴角。大概是因许久未见,有关她的记忆倒愈发明晰起来。
  文清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然而他身份不够,只能等几位大人散开些,再凑上前。结果绕着几张桌子走了两圈,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其实许四叔手里还拿着一幅画,他不曾看过,不过想来即便看了也是看不出什么的。
  一会的功夫,刘澶见众人都回了本位,便把手里的茶盏往旁边一放:“怎么样?都说说吧,娃娃们还等着你们的意见呢。”
  他一向都是让底下的人先说话,有顺他心意的他便赞同,没顺他心意的他便再让另一些人来说,极少有自己先发表意见的时候。在座的几人对此已是十分熟悉。
  袁思教便先开口:“学生倒是以为这一篇《暑日行》,言辞清丽,且别具匠心,实在卓然于众人。”
  他从桌上取了沈常清的诗,递到刘澶面前。
  刘澶深以为然:“这诗的确写得不错,想来平日里没少下功夫。画怎么样,你们谁看了画?”
  也就是说诗里面,他认定这一篇最好了,再挑好的,也只能从画里挑了。
  沈茂端起茶盏,掩住上翘的嘴角,他闺女拿头筹是实至名归。
  他和徐万先都不说话,其余几个官职低些的人因知道了他们两家姑娘之间打了赌,也不好评论。因而,刘澶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人说话。
  “朝廷的公务你们不吭声,怎么几个娃娃的画,你们还前怕后怕的!”刘澶啧啧了几声,“子恕,你拿着人家的画不撒手,是什么意思?”
  许绍元一笑:“先生,实不相瞒,学生拿着这画是有些私心的。”
  刘澶笑道:“我就说么,你许子恕不会做无用的事。”
  “让先生见笑了,”许绍元起身,将那幅画展开,双手递到刘澶面前,“学生一见这画,便觉得此等心境,似曾相识,想来学生年少之时也曾有过这样的体悟。学生怕这画被旁人看重,拿了去,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最放心。”
  屋里的人全都笑起来。
  许绍元接着说:“也不知是哪位小姐的画作,学生愿出五十两银子同这位小姐相易。”
  他这话一出,屋里的人全是一愣。除了古画和名画外,市面上好一些的画师也就十几两银子一幅画,许绍元自己就是书画高手,他愿出五十两买下来,这画是要好到天上去?
  刘澶本来只是随便瞧瞧,听他这么一说才端详起那幅画。
  虽有些灵气,意境也不俗,但技法上颇有些稚嫩。五十两银子……也太夸张了些。
  刘澶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许绍元。许绍元还是他往常的样子,俊朗儒雅,嘴边挂着温和的笑。
  他是他的所有门生里最得力的人,也最受他的重视。他眼看着他从翰林院一路升到内阁,旁人几十年也做不到的事,他许绍元十几年就做到了。但他却也并不忌惮这个才智过人的晚辈,因为许绍元不过是一柄好用的刀,他用他在朝堂上清除异己,但刀往哪里砍,是他说了算。
  然而近一段时日,他却觉得这柄刀愈发陌生起来,让他越来越看不懂,正如今日他看不懂他为何要砸银子买画一样。
  刘澶点点头,叫下人进来把诗画抱回去:“去告诉夫人,依我们几个看,这几篇诗里就是那篇《暑日行》最好。另外,再让她问问,这幅双蝉图是哪位小姐画的,愿不愿以五十两让给许大人。”
  第95章 劝说
  ◎......◎
  后园里, 刘老夫人几人即刻明白了刘澶的意思。阁老大人看重的画焉有排到后面的道理?
  栾氏得知她们排出的名次,又让人将所有诗画重新摆上书案,请小姐们落款, 才让丫鬟宣布了名次。
  沈常清又一次夺魁, 得了刘老夫人的翡翠发簪,众人好一阵赞许。等宣布沈四小姐为第二名的时候,全场一片惊叹。尤其是徐淑,惊得半晌反应不过来。
  “别是看错了吧?” 她一不小心便脱口而出了。
  栾氏忙了大半天,听她这话很不舒服:“放心,我们反复核对过,绝不会有错。大人们对沈四小姐的画赞许有佳, 许阁老还要出五十两银子向沈四小姐求画呢!”
  众人又是一片低声的惊呼,目光全都集聚在青岚身上。前些日子才听闻沈四小姐品行极差, 今日一见,才知这传闻背后另有玄机,而且人家还德艺兼修。想来徐家十有八九就是求而不得, 才出言污蔑。
  常忻离青岚最近, 惊愕之余立即回过神来向她道贺:“恭喜姐姐,方才看姐姐的画便觉得古朴厚实, 形神兼备, 日后还请姐姐对妹妹不吝指点!”
  沈常清连着那么些年夺魁,也不过是内宅女眷之间小打小闹, 沈青岚一来就得了朝廷大员的青眼, 这风头出的, 真把个傲气的沈常清都压了下去。常忻心里暗笑。
  青岚自己才最觉得惊奇, 她自己的斤两自己清楚, 不出意外应是能赢过徐淑的, 可怎么竟得了个第二,还有个什么阁老要砸银子买她的画?她不禁看向栾氏求证,却见栾氏对她点头一笑。
  还真有这么回事!
  名次才将将念完,曹月儿已经蹦蹦跳跳地跑到青岚身边,那样子瞧着比青岚还兴奋:“沈四姐姐,我就知道你肯定行,”她又转而对不远处的徐淑道,“比也比了,这回你该道歉了吧,可别不认账!”她年纪小性子直,身份又比旁人高一截,说起话来连个弯都懒得转。
  园子里本就安静,她这么一说,众人便都等着看徐淑道歉,心照不宣地站在原地瞧她。
  徐淑的一张脸像火烧了一般,她甚至觉得,身后的人已经暗暗地挪过来,将她团团围住。她长这么大,从没像今日这般窘迫过。京师里稍有些头脸的女眷大半都在此,她眼下若低了这个头,日后还如何再抬起来?可打赌是她提出来的,她现在什么都不说,岂不是扇自己的嘴巴?
  她浑身僵硬,像个锈钉子似地扎在地上,只觉得众人的目光像刀子一样,一下一下地在她脸上割。
  有个梳圆髻,穿万字纹褙子的妇人分开人群,走到徐淑身边,拍了拍她的手。
  徐淑见她过来,委委屈屈地叫了声“娘”。
  “四小姐,我这闺女,心眼不坏,但有时说话不免直了些,惹得姑娘不快了,我代她向你道歉。” 这妇人向青岚微一欠身,行了个半礼。
  青岚一见是徐淑的母亲,忙侧身不受礼。她听父亲说起过这位孙氏,孙氏年少的时候和母亲很是要好,所以才有了她与徐燕楠的婚约。
  她觉得孙氏这话避重就轻,把故意造谣说成性子直爽,道歉了等于没道歉,还让那不明就里的人以为她小气。她正要说话,却见刘家的小丫鬟匆匆忙忙地扒开人群挤进来,给她们几人行礼。
  “淮安侯府的世子爷让奴婢给沈四小姐带个话,”那小丫鬟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世子爷说他曾在沈家读书,受沈家大恩,所以今日听说沈四小姐的事便特意问了徐二少爷。徐二少爷亲口说沈四小姐的那些传闻不实,沈四小姐人品贵重,良善敦厚......”小丫鬟似乎忘了几个词,“反正,徐二公子十分敬重沈四小姐,请诸位不要听信谣言。”
  众人听罢,安静了片刻,有的闺秀已经掩着嘴低声笑起来。
  曹月儿更来了精神,直往前凑:“哥哥都说明白了,妹妹还不道歉么?”
  “就是......就是......”
  她这话一出,周围便不断有人应她。更多的人则在窃窃私语,对徐淑指指点点。
  孙氏的一张笑颜也变得全无表情,正想拉徐淑离开此地,徐淑自己却受不住叫了出来:“这事怎么能怪我,谁让你们沈家人来找我们的!”便甩开孙氏的手,跑出了人群。
  栾氏赶紧让自己的大丫鬟去追徐淑,孙氏叹了口气,也分开人群快步追过去。
  众人看这场热闹突然结束,纷纷散去,虽是神色各异,但看向青岚的目光都多了几分友善和好奇。夺魁的人年年有,能让阁老出银子买画的,她可是本朝第一人!
  栾氏趁青岚空着,找她谈买画的事,青岚觉得那画不值五十两,不肯收钱,栾氏却硬把银票塞她。
  “这位许阁老可是从前的许詹事?”青岚有些好奇。
  “正是,不过如今人家已是吏部侍郎兼东阁大学士了。”
  青岚点点头,她听李大人说起过此人,李大人的原话她记不清了,但她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此人像是个擅画松的老头......而且应该是许先生的亲戚。
  此时已近晌午,众女眷在刘家用饭。
  青岚赶在用饭之前,按方才文清找她的办法将他叫出来,当面谢过他。文清听说他帮上了忙,似乎非常高兴,笑得像个小孩子似的,甚至有那么几分憨傻,主仆二人从未见他如此,扭回头来窃笑了一阵。
  “小姐,奴婢也觉得紫雪没说错,旁的不说,世子爷对您真是很用心的。”纤竹见周围无人,对青岚道。
  青岚看向她:“别瞎说!我从前帮过他几回,人家现在投桃报李。”
  纤竹想了想:“奴婢觉得不是。您看世子爷原来什么样,那半点都不能让人挑出毛病来,躲女孩躲得远远的。今日为了您的事,还把您叫过去私会,还差点要让咱家大爷和他父亲都陪着作弊,现在还专门叫个人来后院帮您说话,也不怕得罪徐家。他要是只为了还您的人情,他犯得上么?”
  青岚听她说着话,回想起文清那一脸的诚挚,沉思了许久。
  纤竹好奇她是不是想明白了,低下头去瞧她的神色,却被她在胳膊上狠拍了一下:“什么私会!以后不许乱说。”......
  用中饭的时候,青岚与七娘坐在一处。曹月儿本就觉得青岚也是武将之女,想多和她亲近,便干脆坐到她另一侧,拉着她问这问那的。青岚感激曹月儿仗义执言,也乐得和她多聊聊。其他的闺秀本就对青岚好奇,见她和国公府小姐要好,也都对她和颜悦色起来,有几位干脆凑过来,和她们一块说话。她们这边一热闹,与这些闺秀要好的小姐们便也凑过来,青岚这条长桌子已经渐渐挤不下人。
  众人都是在京城长大,听说她原本住在边关,便有各种各样的问题,青岚随便答什么,众人都觉得新鲜,越问越起劲。加之她本就健谈,普普通通的事情也能讲得有意思,各家的小姐用完饭都跑过来听她们这桌的人说话,坐不下就站在外面瞧着。由于要提问的人太多,青岚只好让众人按座次提问。
  有人问:“你的画跟哪位先生学的?”
  “......自己摸索的。”
  那人有所领悟:“咱们的画没被阁老看中,想必是匠气太重了!”
  众人纷纷点头。
  青岚:“......”
  常忻在一旁看得惊叹,今日之前还被众人瞧不上的沈青岚,才这么一上午的功夫竟成了京师闺秀众星捧月的对象。她瞥了一眼常清,见常清脸上全无表情,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值得一顾,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嗤了声。
  明明就是被沈青岚盖过了风头,还装什么装。
  中饭后,众女眷接连告辞,曹月儿却还在同青岚说捕麻雀的事,一脸的兴奋。
  曹月儿的母亲,卫国公儿媳范氏笑着来找她回去,便顺带邀请青岚有空去国公府做客。
  沈家人离开刘宅的时候,秦氏已经一扫之前的疲态,脚步轻盈,满面的春风。今日她可是风光无两,不仅女儿夺魁,侄女还得了个第二,而且侄女的画还得了当朝阁老的青眼。
  她先前一直陪刘老夫人在房里说话,不曾到院子里来,等临走的时候却有许多不相熟的夫人纷纷来找她,说有空的时候请青岚和常清去家里坐坐,还有人来向她讨教,家里的女孩儿她是如何教导的。她让文氏跟人一打听,才知道先前的热闹。此时再看青岚,觉得格外地顺眼。
  上车前,常清见常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便问她:“七妹妹在哪儿用的饭?我们本来给你留了座位,但有好多人来找四姐姐说话,把你的位置都给占了。”
  常樱今日本是来看青岚出丑的,却眼瞧着她出尽了风头,心里别提多膈应,经常清这么一提醒,她更是一股邪火顶上了脑门。
  她也不管前面有没有人,径直就朝着马车走。然而那马还没有完全停下,她那一步又迈得太靠前,那车轮竟在她脚尖上碾了一下,她嗷地尖叫了声,立时躺倒在地上,抱着脚尖嚎叫。周围的众人听见那撕心裂肺的叫喊,吓了一跳,全都围拢过来查看。
  秦氏心里骂活该,请人帮忙把常樱拖出来,扶上车去。常樱蜷缩在座位上边喊疼边哭,越哭越大声,秦氏嫌她丢人,趁人多手杂往她腰上狠掐了一把,常樱哭得更凄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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