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欲燃 第63节
皇帝从山道上望出去能看到对面的甘露殿一角,便说:“先前在甘露殿时该叫你看看的,你瞧,那里便是甘露殿,朕看折子累了时,远眺便能看见峰顶的升仙观。”
皇帝又开始主动找台阶了,萧沁瓷于这事上张弛有度,不会一味顶撞他,皇帝起了新话头,她就自然的接下去:“原来升仙观竟比甘露殿地势还要高些。”
甘露殿的飞檐华顶掩映在山色蜿蜒中,他们只能仰视。
“真是美,”萧沁瓷叹道,“若日日住在这山中,才叫人心旷神怡。”
“别君峰在侧山,而且山势险要,不适合做寝殿。”他心里一动,以为她是不想同自己住在一处,所以迂回的暗示想搬来这里,便道,“偶尔看看便罢,你便是这样说了朕也不会叫你搬来此处的。”
萧沁瓷或许真的有暗示的意味,但就这样被皇帝戳破她自然也不能承认,只好解释道:“我并无这个意思。”
是不是这个意思皇帝心里自能分辨,不知是信了她的话还是有心安抚,道:“非是我不愿让你住,只是山上寒凉,久住对你有害。”他原本这样说便够了,偏偏还要加上一句,“否则朕陪你住在这里也无妨。”
萧沁瓷又在心中冷冷一晒。
提及这个皇帝又想起:“朕叫你来行宫也有刘奉御说温泉对你有益的缘故,摘星阁后便有一方汤池,你该去多泡泡。”
萧沁瓷一直体寒,刘奉御说只能慢慢将养,这次来行宫他也是想起温泉有暖宫之效,还特地问过刘奉御了。不过她似乎误会了自己的意图,不仅不曾出门,连温泉也未去泡过。
萧沁瓷似有犹豫:“好。”
皇帝已猜到这话出口后萧沁瓷会有的种种反应,当下只是无奈摇头。两人已到了这步,但萧沁瓷全无半点羞郝之意,反而似避他如洪水猛兽。
萧沁瓷没预料到皇帝会叫她来爬山,今日穿了一身月华裙,皇帝为她准备的衣裙多是华美繁复,行动急促时便颇有不便,只好一手提着裙摆,鞋履上细小的珍珠与新雪无异。
她虽走得急促,步子迈的却小,皇帝三两步跟上她,萧沁瓷似是认识到自己失礼,遂停下来等他。
皇帝并不在意她的失礼,反而看着她的裙子目含愧疚:“是朕考虑不周,忘了提醒你换一身轻便衣服。”
萧沁瓷摇摇头:“衣物都是大同小样,便连不便之处也是相似的,再换一身也没什么两样。”
“时间赶得急,你的衣服还没有全部送来,”皇帝从容应对她的挑刺,“朕还让人给你做了几身胡服,枫山行宫恰好还临着北林猎场,待天气再和暖一些朕带你去围猎。”
皇帝话里隐约透出的信息是要让萧沁瓷一直住在这里了。
“我不善骑射。”萧沁瓷抿了抿唇。
皇帝只以为是她的推拒之词,英国公府出身的贵女,即便是不善骑射,但又能差到哪里去,道:“朕教你。”
萧沁瓷便不说话了。
他们又并肩慢慢往上走,身后的梁安并千牛卫早早便退到了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不敢注意他二人的交谈。
午后煦日破开一线云层,金光在白雪上镀出一层边,无垠天地间雪沫与山岚纠缠,被云光一照顿时俱空,霎时连人心中杂念郁气也洗得干干净净。
山道沿着冰雕蜿蜒,石栏上未曾清扫的积雪凝出碎冰,发出粼粼波光。
升仙观已在眼前,玉清观在下,三清殿在上,别君峰窄小,道观便极尽山势。他们跨过山门,观主逍遥道人便迎出来。
“叨扰真人了。”皇帝待他很是客气,“真人不必相陪,朕不过想四处逛逛。”
都说皇帝喜求仙问道,这观里却冷清极了,路过殿外他也没有进去参拜的意思,只问了萧沁瓷的意见:“要进去吗?”
萧沁瓷摇头。
他们便绕着观里的风景走,皇帝好奇:“朕以为你也会想要进去拜拜。”
萧沁瓷道:“陛下方才才说这座升仙观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既然是沽名钓誉之地,那现在又有什么进去参拜的必要呢?”
“传说虽是假的,”皇帝负手道,“可里面也供奉着三清真人,你这样说也不怕惹老君动怒。”
萧沁瓷:“陛下不也没少做会让真君动怒的事吗?您都不怕,我怕什么?”
皇帝竟当真细想了片刻,道:“朕可不记得有做过什么不妥的事。”
“陛下贵人多忘事。”萧沁瓷淡淡说,“不然怎么不肯在方山多待呢?难道您没有觉出自己行为的不妥吗?”
第74章 蛊惑
皇帝没想到萧沁瓷会另辟蹊径提及此事, 他忽然笑了一声,笑起来有了种奇异含义:“朕急着离开方山是原本就没打算在那里多待,道家也分了门派, 亦有双修之法,朕以为阿瓷应当精通此道才是。你生气了吗?”
他话里有话。萧沁瓷一顿, 就料到他不会揭过此事,正经道:“陛下想错了,我对道家的阴阳秘术不感兴趣。”萧沁瓷道,“我又怎敢生陛下的气,毕竟我如今同您站在一处,也没名没份的住在您的行宫之中,我若因此生气倒是我矫情。”
她话语中俱是贬低自己,可说的都是反话。皇帝曾想她会怨怼, 也心甘情愿的受着她的怨憎, 却不想让她这般贬低自己。
皇帝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你若生气也是应该的, 朕自然会受着,”他顿了顿,“朕宁愿你生气, 也好过让朕求而不得。”
这话已是皇帝决意强势之后不容易能放下的低姿态, 萧沁瓷却无动于衷。
她甚至笑了一下:“陛下怎么会求而不得, 陛下是天子, 想要的, 不都能得到吗?”
萧沁瓷的手很凉,她感受到手背上的温热, 眼神往下,落在两人相交的手上。皇帝有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但指腹还是有薄茧,微微磨着萧沁瓷的肌肤,令她感到不适。
萧沁瓷欲抽回自己的手,薄茧摩擦肌肤带来的异样感更甚,只是她的手指刚一动皇帝却不肯放。
“你说得不错,所以你应当明白,拒绝是没有用的,”他往前走了一步,萧沁瓷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他的阴影下,沉水香的味道更加清晰,他低声问,“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我的身体一向如此,陛下不是知道吗,”萧沁瓷试着把手抽回来,皇帝的力道便加大,“陛下,请您放手。”
皇帝注视着她,萧沁瓷低头回避他的视线。她同一个男子肌肤相亲,没有羞郝、没有躲闪,有的只是微微抿紧的唇和微蹙的眉尖,她还是不愿,甚至对帝王的倾心与爱护有任何的动摇。
她不喜欢他,她只想逃开他,离得远远的。所以她镇定、冷静,多余的情绪一分也没有。
皇帝忽然感到一阵挫败。
但他还是没有放手,而是淡声道:“是朕疏忽了。”
“梁安,”皇帝叫了一声,近处的梁安立即上前来,“带手炉了吗?”
梁安暗暗叫苦,初春已至,谁也没想到再备取暖之物,目露迟疑之色:“陛下,是奴婢疏忽,未曾备下。”
倒是一旁的兰心听见他们说话飞快地抬头看了萧沁瓷一眼,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讶。
“也不能怪你,罢了。”皇帝道。他迟疑了一瞬,径自又握住萧沁瓷另一只手,将她双手合拢于自己掌中为她取暖,待得她肌肤渐渐温热后方才放开,只是一手仍然拉着她:“回吧。”
皇帝担心萧沁瓷受寒,再没了闲逛的心思,暗恼自己的一时起意折腾人,心中既心疼又愧疚,也恼萧沁瓷不对自己明言。
下山的路萧沁瓷默不作声的任由他拉着走,一路到了平地,皇帝命人传撵将萧沁瓷送回去,又叫了刘奉御去摘星阁给她请脉。
入了摘星阁俱是一片匆匆,皇帝让萧沁瓷去床上躺着,使人拿了手炉和汤婆子来,又命人将地暖烧热。
萧沁瓷原本手脚冰凉,在暖炉的热气下渐渐恢复了感知,她垂着眼,道:“陛下,我无事。”
“等刘奉御来为你诊过脉再说,”皇帝沉声说,“一早便该让他来的,只是朕忙起来便忘了。”
刘奉御来为她诊脉的时候皇帝也未避着人,径自坐在了帘外,萧沁瓷几次欲言又止想请他离开,又碍着宫人与刘奉御不好开口。
皇帝似乎不准备再把自己的心思藏着掖着,他与萧沁瓷来行宫虽称不上昭告天下但也是光明正大,只萧沁瓷自己非要躲避。
“如何了?”皇帝对萧沁瓷的身体状况比她自己还要上心。
从前那一次也是刘奉御诊治的,他对萧沁瓷的身体状况再明了不过,也回禀过帝王:“夫人是否夏季也是手脚冰冷,夜不能寐?”
兰心道:“是,入了秋便得烧上炭,冬日尤其难挨。”
“夫人的身体还是有些寒症,臣给夫人开上几幅温养的汤药,只能慢慢养着。”
皇帝故意当着萧沁瓷的面问:“可能根治?”
刘奉御为难,观皇帝神色慢慢说:“陛下,女子属阴,寒症本就可大可小,要想根治也只能慢慢调养,臣会尽力而为。”
都是听过的陈词滥调,皇帝摆摆手让他下去了,这些话都是故意说给萧沁瓷听的,萧沁瓷倒沉得住气,自始至终不动声色。
“你自己的身体自己得爱惜。”皇帝坐在帘外,隔着朦胧的纱幔看她。听了皇帝的话萧沁瓷心中忽然没由来的生出一股气。
谁会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若不是李氏天子,萧沁瓷原本也不用受这份罪,从前如此,现在亦如此。
“多谢陛下关怀。”她轻轻说,“我自己的身体当然只有我自己会爱惜。”
皇帝一顿。
“朕今日不该让你去登山的。”皇帝话中有淡淡的愧悔,“是朕考虑不周,你现在身上可暖些了?”
殿中烧了地暖,皇帝不过坐了一会儿便觉浑身热起来,但萧沁瓷和他不同,方才握着她手时便觉冰冷刺骨,像握着一块冰。
“嗯,”萧沁瓷动了一下,似是犹豫要不要出来,“陛下,我无碍,您该回甘露殿去了。”
又是这样,同萧沁瓷说话总让人觉得无力,她处处都在无声的拒绝,可皇帝又无法同她生气。
“回甘露殿?阿瓷是不是忘了,摘星阁才是朕的居所。”天色不早,殿中的光暗下去,梁安见状上前询问可要在这里摆膳,皇帝横了他一眼,转而心平气和的开口,“阿瓷便这般觉得朕碍眼吗?”
梁安浑身的皮都绷紧了,天子这样平静的说话比他勃然大怒还要来得瘆人,可偏偏帐中那位似乎毫无所觉。
“陛下这样说,是想要我跪下来请罪吗?”她道,“既然摘星阁是陛下居所,那我住在这里也于理不合,还请陛下让我另行择居而住。”
天子嗤笑了一声:“你瞧,阿瓷,你这样说朕却不觉得你有多少惶恐,”他近前来挑开了帘子,“朕又不会罚你。”
“也不会让你去另一个地方住,朕以为这几日你应该想明白了才是,”他道,“这里是你的住处,也是朕的居所,朕要同你住在一处,你又有什么办法呢?”
萧沁瓷毫无办法,这是她的困境。
做皇帝的忍气功夫都是一流,从前皇帝能忍到夺位登基,如今不过是容忍一个女子的推拒之词,对他来说实在简单太多。况且他的势在必得并不会因为萧沁瓷的推拒而有消减。
他说:“阿瓷,你不过是仗着朕喜欢你,容忍你,想耗尽朕的耐心,”他对上萧沁瓷似水的明眸,“可朕的耐心耗尽了,对你而言不是一件好事,你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
“那对我来说怎么做才会是好事呢?”萧沁瓷望他,“我对陛下百依百顺便是好事了吗?”
“朕不需要你百依百顺,”他眼眸很深,“但对和朕在一起这件事,你只能接受,朕已经给了你时间接受。”
“除了接受,我还能怎么办呢?”萧沁瓷笑了一下,笑容很淡,“把我困在这里,任您施为,您已经得到您想要的一切了,既然我没有反抗您的能力,陛下又何必再做出一副温柔的假象,骗人骗己。”
她轻言细语地说:“您当随心所欲才是,左右不是已经这样做过一次了吗?”
萧沁瓷在激他,这对她而言没有好处。
皇帝看她半晌,忽地抬手抽了她发间固定的簪子,他慢条斯理地帮她卸去钗环,又以指为梳替她理顺长发。皇帝的手指梳过她耳后,之前留下的痕迹已然淡了,萧沁瓷强迫自己一动不动。
他忽然看穿她的色厉内荏,她不是不怕,是在强迫自己不许怕,就像一个怕高的人因为不容许自己有弱点所以反复的登高,以此来适应,她想要从皇帝的手中夺回主动权。
“朕对你温柔,可不是在骗你。”皇帝轻声说,“不过阿瓷,你既然不想要朕好好待你,那朕就如你的愿。”
这是一场较量,谁都不肯服输,他们磨合得辛苦,萧沁瓷反而凭着狠劲支撑下来,她只想着赢,在这种事上也不例外。
就像是他们初吻过后,萧沁瓷退缩了两日,立马又借着酒意在皇帝身上讨回来。
皇帝任由她趴在自己身上,耗到力气尽失,香气从幽谧变得潮热,随着汗液的相融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另一个人的肌理,蒙住人的七窍,让人仿佛失了智。
萧沁瓷的长发垂落,柔柔的缠住人,这是萧沁瓷喜欢的状态,皇帝早就发现了,她的掌控欲丝毫不亚于自己,在和他一争高下这种事情上有着强烈的胜负心。
她要他向自己低头,要他为自己神魂颠倒。
这下换了皇帝在她耳边轻声说:“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