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高门 第69节

  马兰香发现这陆璘比七年前还和气,那时候他眉眼总是淡淡的,看着温和有礼,其实是不太愿意搭理她们,但这次却不同,他的神态虽然仍有一种做官的贵气,但那种客气的感觉就像他是晚辈,是她的侄女婿一样。
  上次的事都互相骂过了,也没有实实在在的损失,马兰香很快道:“那个没事的,他也是不知道,也没做什么,小孩子家家的,不妨事。”
  “是他胡作非为,不讲道理,三婶能原谅他,是三婶大度,我代他也替自己谢过三婶。”
  双方说好后,陆璘就说起状纸上的事:“三婶是之前问过周家,他们说要十八两才肯卖房?”
  “是,一分也不肯少。”马兰香生气道:“这不是不讲道理么,当初他从菀丫头手里就是十两买的,这过了几年,房子都旧了,反倒还要涨到十八两,分明就是欺负人!
  “当年那是什么情况,其实他们当初就是看见咱们遭难,故意狠心压价,那么好的房子,说出去都没人信!现在竟然一口气要涨那么多!”
  陆璘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下面的吏员驳回状纸也是按章办事,三婶告周家,要原价拿回房子是不可能的。
  不管当时他们是不是趁火打劫故意压价,那也是双方同意的,白字黑字自愿签好的契约,现在他要卖,也可以想卖多少就卖多少,这是他的自由。
  的确不厚道,但并不违背买卖律法。
  “这个房子县衙也没有权力判他十两银子卖给您,但他们开这么高的价,无非是觉得这房子值这价,这买卖的事,就看双方的想法和意愿。
  “三婶说的对,这房子如今旧了,长期无人看顾,也会越来越荒败,我手下有些能说会道的人,我可以派人去劝劝这周家人,如果顺利,兴许他们愿意便宜一些卖。”陆璘说。
  马兰香失落:“是这样啊……那,他能听劝么?”
  陆璘道:“不妨一试,而且这事确实是他们做得不厚道,三婶最多想出多少钱买?”
  马兰香见他还问这个,便觉得可能有希望,回道:“十……二两?或十两。”
  陆璘点点头:“好,我有机会派人去劝劝,若是成了,也算我对三婶的致歉。”
  “这……那个事都过去了,而且也不是你的错……”马兰香连忙道。
  陆璘又说:“三婶来找我这事就不要给菀菀说了,她并不喜欢我,我怕她生气,反而影响这买卖。”
  马兰香立刻点头:“好,我先不和她说。”
  陆璘又宽慰嘱咐她几句,才送她离开。
  从县衙大门出去,马兰香又欢喜,又为难,一是这事好像真的有希望,看陆璘的样子似乎能办成,这样她就能用十两或是十二两银子买回大伯家的房子,二是她找了陆璘办这事,还瞒着菀丫头。
  这欠陆璘的,可是个大人情。
  瞒着菀丫头,也着实不该。
  但那么多银子的诱惑,让她忍不住继续朝着这个方向走……本来十两银子就要花上他们家所有的积蓄,还要借,而十八两,则是卖了他们也拿不到。
  和实实在在的房子比起来、和未来的日子比起来,其他骨气亲情什么的,都算不得什么,暂时该放下就放下吧,陆璘他是对不起菀菀,这帮他们一点,也好像是应该的?
  如此一劝自己,马兰香便放心起来,对她来说,只要能拿回那房子,其他的事她都愿去承受。
  第69章
  陆璘将三婶的状纸拿在手上,再一次去看上面的文字。
  说的是买卖房屋的过程,读出的却是一个少女的孤弱无助。他想拿回那房子,就算她不要了,他也想让那房子回到施家人手中,让她若想看,随时能去看看。
  这事他并没有委托别人,而是隔两天自己乘马车去了省城,找到周铁根。
  周铁根随岳父一起从商,在省城开了一家打铁铺子,虽然累,但比在施家村做农活好一些。
  他们一家人吃住也在铺子里,最大的愿望便是在省城买座宅子,但省城的宅子卖得极贵,这些年的积蓄全搭上都不够,除非借一点,再加上施家村那个旧宅卖个好价钱。
  他不愿降价,是因为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陆璘进他铺中,直接将八两银子给他。
  “这八两是给你的,你再将房子以十两银子卖给施重贵。就说,你感念当时买那房子确实占了便宜,如今房子也旧了,你也急需用钱买新宅,老房还是原价卖他们,以求个善德。”
  周铁根震惊得说不出话,连沉甸甸的银子捧在手里都觉得像在做梦,但那银子实在太晃眼,他捧住便不想撒手。
  陆璘又将一两银子放在他手中:“这钱,买你守口如瓶,不要将我找你的事说给任何人听,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这房子卖的是十八两,而不是十两。”
  周铁根懵懂一会儿,随后很快道:“我保证,决不让任何人知道,说出去就天打五雷轰!”
  陆璘点头,随后道:“我回去给施重贵带话,若他们能筹到钱,这两日便签买卖房契。”
  “好好好。”周铁根一个劲儿答应。
  从省城回安陆,正是下午,途经一座茶馆时,陆璘却意外瞥见了馨济堂的东家周继。
  他正与另一个五十上下的灰须男子在喝茶,两人相对坐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出于一种直觉,陆璘朝车夫刘老二道:“停一停。”
  刘老二急忙将马车停下,陆璘看向茶馆道:“与周大夫喝茶的那人是谁?”
  刘老二看了眼:“好像是双喜镇的肖起元,他们家也是世代行医的,我还以为他们这些大夫都是互相看不顺眼不往来的呢,没想到关系还挺好。”
  陆璘又看了那两人一会儿。
  那种样子,有几分轻松,又带着互相试探的意味,不像是闲聊,而像是谈事情。
  隔了好久,待两人似乎达成共识,相谈甚欢,陆璘才让刘老二继续驾车。
  到家中,才知县内出了一桩命案,城中某个富户家的丫鬟死了,说是暴毙,但丫鬟父母称富户家主母喜欢打骂仆从,认定女儿是被打死的,所以当日就将富户告上衙门,要衙门查清女儿死亡真相。
  听到消息,陆璘便回了县衙,县尉黄盛正和杨钊说查验尸身的事。
  县衙内有个仵作,前几天老父病故,回乡奔丧去了,这几日不在县衙,就算现在去请,来回也要一两天,如今天热,再等一两天,只怕死者尸身都要臭了,白白增加验尸难度。
  小县衙里,就那么一个仵作,黄盛便提议去其他县借一个仵作来。
  他们商量来商量去,前些年安陆县和云梦县因赋税的事闹过矛盾,两县关系并不好,怕云梦县不借,便决定去应山县借,但这一来回,也得一两天。
  最后黄盛道:“要不要,仵作也去借,我们先找个大夫来应应急,再怎么样,让大夫看个大概情况,到时候再和仵作一商量,差错兴许小一些。”
  杨钊立刻同意:“这样好,就请个大夫,有总比没有好。”
  黄盛便道:“那我现在差人去叫一个来。”
  杨钊连忙叫住他:“你要叫谁?”
  黄盛有些意外,随口道:“要不然就……百草堂那个老大夫?”
  杨钊瞥一眼陆璘,回道:“那丫鬟是个女的,我看你就请个女大夫。大夫毕竟不是仵作,讲究还是很多的,但要是个女大夫,就没那么多顾忌了,我觉得是不是就请馨济堂的施大夫更好?”
  一旁的陆璘听到这名字,心中不由一动。
  这边黄盛想着,杨钊说的的确有道理,比如要查是否有被奸污,是否有隐秘之处的伤,男大夫肯定顾忌,但女大夫就可以。
  他却又迟疑道:“这可不是看病,是看尸体,男大夫都不一定敢,那女大夫有这胆量么?”
  这倒问住杨钊了,他不由就看向陆璘:“陆大人觉得呢?”
  之前他只想着讨好一下陆璘,还真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忘了施大夫是个姑娘家,可能会害怕。
  陆璘沉默片刻,回道:“就叫她来吧,她也许会怕,但如果城里只有她最合适,她一定会来。”
  也只有她会努力去做好这件事,给那死去的丫鬟一个公道。
  黄盛便道:“那行,那我就差人去叫她。”说着已出去,陆璘却随他一起:“我去看看那尸首。”
  验尸房与县衙主体隔得远,在最后的角落,黄盛交待完差役去叫施菀,自己便与陆璘一道去验尸房。
  丫鬟名叫凤儿,不过十七岁,脸上描着细眉,涂着胭脂,还戴着一对珍珠耳环。
  陆璘看了看她的手,白皙细嫩,不像是做粗活的。
  黄盛说道:“这儿晦气,陆大人要不先去后堂内歇歇,我在这儿等着,有了结果再去通知大人。”
  陆璘摇头:“苦主家人还等着,又是大夫验尸,我在旁边看看。”
  黄盛知道他向来对县衙的事上心,便也陪在了一旁。
  没一会儿,外面传来一阵跑步声,有衙役过来道:“二位大人,去请过了,施大夫说马上就到。”
  陆璘点点头,敛了神色,静静等着。
  他想,他在这里是为公事,就算不是她是别人,他也会在一旁看看,应该不算故意出现在她面前才是。
  又等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一阵声音,依稀有女声。
  陆璘越发将神色严肃了些。
  几道脚步声越来越近,到临近验尸房时,一道声音传了进来:“我怎么还没进就觉得阴森森的,菀菀你真要去看?要不然还是等他们请来仵作吧?”
  竟是丰子奕的声音。
  随后就见衙差带着施菀进门来,施菀旁边果然就站着丰子奕。
  施菀看到里面的黄盛和陆璘,面色平静着,向两人行礼。
  丰子奕也向两人行礼,然后解释道:“衙差去的时候我正和菀菀在一起呢,寻思怕她害怕,就陪着她一起来了。”
  黄盛回道:“这一趟还要多谢施大夫,我们本来是想请个男大夫的,又觉得这死者是个女子,怕男大夫查验起来有顾忌,就请了施大夫。”
  施菀说道:“我明白,只是我对验尸了解不多,只能细细看一遍,猜个可能,到时再让仵作来详查。”
  黄盛道:“大夫请。”
  施菀便一步步走到尸体旁。
  丰子奕忍不住道:“你看她颈后,那一块紫色是什么?”
  施菀回道:“那好像是尸斑。”
  “什么是尸斑?”丰子奕有些颤抖地问。
  “就是人死了一段时间后,出现在身体上的痕迹,紫红色,是因为血液沉积所致。”
  “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丰子奕问。
  施菀回答:“我之前闲着无聊,在书铺买过一本前朝验尸官写的《验尸集》,上面有说这个。”说完她看看缩在他背后的丰子奕:“你要是怕就去外面等着。”
  丰子奕立刻将背脊一挺:“谁说我怕,我才不怕,我是来给你壮胆的!”
  施菀平静道:“我之前看的那本《验尸集》,里面有句话,说验尸是听亡人语,那是死者最后说给世人听的话,他的冤屈、他的痛楚,而能听懂这些的人,就能解开他们死亡的真相,你不觉得,我们来这里只是努力听死者说话么?她不会怪罪,只会感谢的。”
  黄盛在一旁默默点头,陆璘不由将目光投到她身上,贪恋地看着她。
  丰子奕果真被安慰了不少,振作地往前走了两步,看着尸体道:“年纪轻轻就去世,真可惜,要是被害死的,那可得好好替她申冤,行,你查吧,我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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